郭靖瑋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布滿血絲,打開智慧型手機,時間是八點半,學校在上課了,不過他不在乎,頂端的LINE訊息顯示:「蘶蘶:死去哪了?好想你。」他按了按手機螢幕,送出訊息:「我來了,寶。」
家裡骯髒而混亂,地面上充滿廢棄物,看起來好像幾百年沒人整理過一樣,郭靖瑋打開冰箱,裡面空蕩蕩的,只剩開過的辣椒醬、番茄醬,還有芭樂和蘋果。「連個吐司都沒有,該死的?!顾贸鲆活w蘋果來啃,一邊咒罵家人,但家裡沒有人。拎起丟在紅色皮製沙發上的書包,裡面一本書也沒有。
他隨意地在廚房的流理臺洗了把臉,擦乾以後便出門了。前往學校的路上,手機響了,是阿凱打來的?!笌郑∽蛱觳皇钦f好今天八點半集合,要去土中火拼?!?/div>
「幹!阿就睡過頭,等一下是會死喔?」郭靖瑋罵道。
「其他人都沒睡過頭,你是在那邊靠杯沙?。 故謾C另一頭傳來咆哮。
「好啦!」
「快點來啦!」
「我在等公車啦!走路去是要走到民國幾年?」他將電話掛斷,從學校褲子的口袋掏出菸蒂,拿出打火機點燃,深呼吸一口,完成吞雲吐霧的動作。
身心暢快,冷靜下來,當火氣要上來時,郭靖瑋總會抽菸,他知道有時候不能太衝動,但總是會有讓他火冒三丈的時候。
人是不會有睡過頭的時候嗎?
當他望著手機裡的自己,一頭染燙成金色的亂髮、兩旁都剃乾淨,眼睛細細小小的,嘴唇極薄,看起來獐頭鼠目的模樣,身材瘦小,手腳都跟竹竿沒兩樣,身高才一百六十幾公分的他,跟班上男生相比,是要矮了些,不過他心想:我是很帥氣的男人。
在校門口下車,他看到平常跟他混的那群在附近的榕樹下抽菸。
「幹!你真他媽很久欸。」阿德拿起智慧型手機的螢幕給他看:「都九點十分了?!拱⒌率莻€黑平頭,胸前刺了一頭鳳凰刺青的瀟灑男人,身材壯碩,平常有上健身房鍛鍊。眼睛碩大,鼻子挺拔。
「昨天跟土中那群人約好在斬龍山那邊PK。」阿肥說,他是個胖子,巨大的身形在某些人眼中也是很有威脅性的。
「我都抽三根菸了,你才來?!拱P說,他是個身材矮小、龍鳳眼、體格精實的人,手臂上刺了一個紅色的羅剎。
「別囉嗦了,走啦!」郭靖瑋說。
「李老師!你們班那幾個愛翹課、惹事和打架的學生,要好好管理阿!」校長破口大罵道。
李老師瑟縮身子,低著頭,嚥了口水?!甘?,我明白了。」
「學生有問題,就要好好陪伴他們解決,這不是你身為老師應有的責任嗎?」副校長附和道。
「您們說的沒錯,我會再這方面多一點努力的?!估罾蠋熋銖姅D出一個堅強的微笑,
剛開完早會,李老師垂頭喪氣的走回教室,戴著無框眼鏡的他,眼神充滿疲憊,一頭亂髮尚未整理好,模樣狼狽極了,像是有一陣暴風剛掃過那般悽慘。
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他,身材偏瘦弱,一副文學書生的模樣。自臺師大畢業後,他便來到這所位在土城的公立國中上課。
他抱著教學用的課本和點名板回到教室,只見教室裡的角落有幾個空位,李老師忍不住嘆息,昨天才向那幾位學生的家長致電說明。
「郭靖瑋同學的媽媽您好,我是靖瑋的班導師,敝姓李。您的兒子經常無故曠課,希望您可以多多督促他出席的部分,還有就是作業……」
「蛤?那小子沒去上學嗎?不想上學的話,就隨便他吧!老師,他如果再鬧事,我會修理他的?!?/div>
「可是學生的義務就是要到學校上課學習阿……」
「他上課肯定是睡覺,要不就是在吵鬧作亂,也會妨害到您上課??!不如別管他了?!?/div>
「怎麼這麼說呢?現在他不好好上課,有些該學好的不知道,未來會過得很辛苦的!」
「那小子長大以後吃點苦頭就會懂了啦!謝謝老師的關照,我也會多注意的,那就這樣!我還要忙。」
電話掛斷了,李老師的手仍握緊電話手把,顫顫巍巍的,他感到心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位家長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心上了吧!這人已經多次在外面打群架被移送到警察局,來學校教官便督促他打掃、從事公益服務,上課的時間比一般學生來的少很多。他很擔心這位學生的課業跟不上,更擔心他又在外面鬧事,若是被抓起來,到時候他便會被冠上「無能教師」的名號??梢韵胍娒襟w新聞的炒作和煽動人們的情緒會有多麼可怕。
光是想到這,他就更加頹喪。
「廖家蘶,你昨天又沒交作業了。」李老師回到教室,立刻在課堂上對她說。
「明天我就會交啦!」對方低著頭玩手機,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
「上課再不把手機收起來,我就要沒收了?!估罾蠋熥叩綄Ψ矫媲埃瑢Ψ竭@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收進抽屜,
現代的學生怎麼都這樣?他忍不住心裡嘆息,學校最基本的規定都不遵守,想想他們以前都乖得跟貓沒兩樣。頂多偶爾有些調皮的同學,現在有的飆車或砍人甚至吸毒,真是今非昔比,人心不古。
「還是要請大家記得準時交作業和上學,上課鐘響了也要盡快回到位置上?!估罾蠋熣f:「之前其他班有同學參與鬥毆,受了很嚴重的傷,到現在都還在住院沒回來。若覺得情勢不對,要立刻遠離並且通知老師或警察。」
這個廖家蘶上次致電給她的家長,都打不通,即便打通了,聽到是老師,立刻就藉口有事掛斷,根本無法跟他們溝通,聽廖家蘶本人說,她的父母親經常不在家,她三不五時在外面跟其他流氓太妹鬼混,不管講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老師,郭靖瑋他今天好像要跟其他混混去隔壁土中打架耶!」一名男同學舉手。
「什麼?打架嗎?」李老師立刻看向廖家蘶,「家蘶,你跟郭靖瑋很熟不是嗎?他今天有要去打架嗎?」
郭靖瑋確實到現在都還沒來學校,李老師很緊張,如果又再發生衝突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可能他接下來就要送到少年觀護所。
「我不知道啦!」廖家蘶雙手一攤,「今天也還沒跟他聯絡上?!顾绻砟?,吐舌頭。
「觀護所離這裡很近??!他跟那群結拜兄弟一起進去剛剛好!」有一名男同學說,其他人聽了哈哈大笑。
「笑屁阿!你們這群孬種,阿瑋是為了替兄弟出口氣才去的?!沽渭姨v說:「比起你們這些只會打嘴砲的人有種多了。」
「所以他今天真的是要去了!」李老師勃然大怒,走上前對廖家蘶說:「快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裡?請你聯繫他們來找我?!?/div>
「我都說聯絡不上了嘛!」廖家蘶站起來,惡狠狠地瞪著李老師。
李老師這次真的不忍了,他伸出手說:「你用你的手機打給郭靖瑋,我來講!」
「我不要!這是我的手機,為什麼要給你用呢?」
「你不幫我,我就讓你去給教官管教!」李老師大聲怒斥,他從未這麼生氣,其他學生也都嚇到了,他們是第一次看到李老師這麼生氣。
那個如此溫和、耐心和有禮貌的李老師,他一向對待學生是尊重的,也經常勸導壞學生向善,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因此學校將其他問題學生全部都集中到李老師的班級,想要將難管的學生讓他處理到好。同為年輕人,二十幾歲的李老師也是血氣方剛、充滿熱忱,懷著教育的理念想讓學生們接受好的教育,身心受到陶冶後也會慢慢感化的。
他相信教育是能夠改善這一切的,誰知道現實是如此的讓人難受,一切都跟他想像的不同,現在的他面臨如此巨大的挑戰和危機,壓力讓他變得緊張兮兮,膽小如鼠。
廖家蘶噙著淚水,抓著手機跑出教室。李老師原本要追上去,卻突然發現剛剛的自己失態了,失去老師該有樣子,他感到懊惱不已。只能向學生說:「你們先自習。我去一趟教官室。」
他得找教官商量這件事,一件大事要發生了,是一場校園等級規模的鬥毆。
郭靖瑋剛與兄弟們打完群架,指氣高昂地離開了斬龍山,他們一路熱烈地高聲討論自己剛剛的事蹟。
「剛剛我用球棒打昏好幾個,好爽阿?!拱⒌抡f。
「你太弱了,我可是赤手空拳打傷了十個人?!拱⒎收f。
「我要不是沒拿彈簧刀,不然那群人都我被我砍成豬頭?!拱P說。
「我拿一根水管就打傷了五、六個人了?!构脯|笑道,「下次我看拿那個……老虎鉗打人?!?/div>
「你別說笑啦!」阿德拍拍郭靖瑋的肩膀,「下次你試試鋁棒吧,我這跟木棒快被我打斷了?!?/div>
「阿瑋!」
人行道的遠處,廖家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跑過來,她飛撲進郭靖瑋的懷抱,「怎麼了?寶?!?/div>
「是老師……老師他欺負我?!?/div>
「是哪個老師?」郭靖瑋一肚子火,
「是李老師。」
「他對你做了什麼?」
「他在課堂上當眾羞辱我,還說要把我送去教官室!他這根本是利用職權在騷擾學生!」
「什麼?他居然這樣對你,竟敢這樣對待我的寶?!构脯|說:「我去處理一下那個老師!刀子給我?!?/div>
「你要刀子?」阿凱有些驚訝,「難道你要去砍他?他是老師欸?!?/div>
「管他是老師還不老師的,老子的七辣被欺負,難道還當他是老師?他不是人啦!」郭靖瑋伸出手,「快把刀子給我,難不成你怕啦!」
「誰怕了,你要砍就去砍阿,我們才沒意見,對吧?」阿凱對著阿肥和阿德說。
「好?。∧阕冇蟹N了,阿瑋。今後你一定能在我們幫會高升的?!拱⒌屡呐陌|的背,「你會成為史上第一個砍老師的流氓,太有種了。」
阿肥也在鼓掌,「看你的了!阿瑋?!?/div>
受到同儕的鼓舞和替女友出口氣的情緒,興致高漲的郭靖瑋立刻一路奔向學校。他將彈簧刀藏在外套內側的口袋裡,進入學校後,他看見同學們在運動場上體育課,他繞過他們,走邊陲的道路進入校舍,這時,他看到老師和教官在走廊上討論事情。
他躲了起來,觀察兩人。兩人結束討論後,老師離開教官室外面的走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逮到機會了,他如獲至寶般的追上前去,尾隨在老師的背後。
李老師正在上樓梯,他聽見後方有學生跑步的聲音,但他不以為意。
突然間,背部傳來一陣刺痛,他痛得往後傾倒,整個人摔下樓梯。天旋地轉,世界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他覺得渾身都在痛,眼前看見一名學生的雙腿。抬起頭看,是郭靖瑋,是那名學生,李老師的背部劇烈的疼痛,無比灼熱,就像被火炙燒一樣。
「靖瑋……為什麼?」
「還敢問我為什麼?」郭靖瑋拿起彈簧刀又是一陣猛刺,一下子是脖子,一下子是胸膛,李老師大聲的哀號、慘叫,但他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發瘋似的瘋狂砍殺,「你讓我的女友受到這樣的痛楚啊!你能理解學生的痛苦嗎?」
李老師已經視線模糊,幾乎昏厥,要失去意識了。事情發生的太快,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但他目前能回想起的只有人生中懷念的那幾段時光。怎麼會這樣呢?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做……
郭靖瑋很快被趕來的師生們制服,李老師立刻被趕來的救護人員送上擔架,火速送往附近的土城醫院。老師們跟著上了救護車,其中一名女老師握著李老師的手,她的淚水潸然而下,宛如水龍頭一樣不斷流出。
「李老師……你要撐住。」
「很快就到醫院了!」另一名老師說。
「你要保持清醒,」救護人員不斷對李老師說話,吸引他的注意力。
李老師雙眼無神,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崇高的理想──
為人師表的教育熱忱──
難以達到的目標──
畢業時,與其他人一起擊掌,對未來人生充滿憧憬和衝勁。
一切都變成遙遠的過去,離現在過了好久。被社會毒打一番後,要能繼續那個當初的自己胸懷的大志,是多麼的不容易。
新聞快報:新北市某國中的老師遭到學生刺殺,目前正在搶救中。
電視新聞沸沸揚揚的報導這件事,這也迅速成為網路上熱議的一件大事。
大家都在了解事發經過,很多人都想知道這名學生究竟跟老師有何深仇大恨,需要做到這種慘不忍睹的程度。
那名學生郭靖瑋被訊問時,只是這麼說:「他當眾污辱我的七辣,還要強迫她做不情願的事情。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只是剛好而已!」
李老師最終因失血過多加上傷勢嚴重而離世。
被移送法辦前,郭姓少年竟中途落跑,有同夥接應,郭靖瑋搭上車後,警車很快就追趕上來。警用機車和警車試圖包夾和追趕,但無果,此時,一名警員對著逃逸的汽車開槍,連續開火,擊中了輪胎以及射破車窗,最後將逃逸的郭姓少年和其幫助逃亡的同夥逮捕。
郭姓少年中槍,因其子彈卡在脊椎,傷害到其神經,最後半身不遂。少年父母親主張警察執法過當,害其寶貝兒子癱瘓一輩子,應賠償其下半輩子的醫藥費和照顧費用,爾後,父母找立委聲援,在重重施壓下,最後警員被判賠三千五百萬元,每個月須給付三萬兩千元的照顧費(考量警員每月收入僅六萬五千元)還得照顧其家人。
「我們真的很難過,該名少年為殺人兇手!」李老師的母親在電視上以淚洗面,「因為法律的緣故,無法給他嚴厲的判刑。」
「而幫助我們討回公道,抓到該嫌犯的警察竟然要賠償那位殺人犯!」李老師的父親臉色凝重?!笧槭颤N我們不但沒有獲得賠償,該名嫌犯甚至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一個月後,新聞媒體開始報導其他的新聞,以羶色腥的為主。
李老師的事件遭到人們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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