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著動作不要那麼大。」格羅德用劍尖矯正女孩的馬步,抬高手腕,腰收進去,腳不要探得那麼前。阿絲蘭卻心不在焉,黃眼睛盯住騎士的長劍不放,彷彿那古老的寒鐵是奇珍異獸,她是獵手,想試試是什麼味兒。
格羅德略一皺眉,「葬送者」可是連他都無法駕馭的劍,這小妞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胃口?
「我想學,刀。」阿絲蘭注意到了格羅德的目光,她指著擱於巖石上的劍,腳下馬步卻沒有鬆懈,似在等候格羅德的許可。若果他點頭,女孩大概就會撲上去。
「劍。」格羅德以高等通用語說出這個字,他可不想女孩連武器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糊里糊塗去學:「不是『刀』。」
奴隸腔中,幾乎所有開刃的東西都叫刀,無論是單面還是雙面,割草的或是殺人的。伊登人認為,給奴隸使用的語言,不需要那麼花俏,只有他們的主人才配運用多變的詞彙。
格羅德可不願屈從。
「劍?」阿絲蘭眼睛大大,充滿著稚氣的臉龐帶著一絲好奇。她沒聽過這個詞很正常,格羅德略有耳聞,亞斯蘭汗國從來不是流行用劍的國度,卻發展出多變而華麗的彎刀。
「『葬送者』可不是一般人能隨便碰的東西。」格羅德冷冷地說,啜飲最後一口葡萄紅,只怕這是他最後一次想起賣酒的商人。他注意到阿絲蘭失望的神情,該死的,格羅德從來對小孩子沒轍,於是道:「還是買一柄你這身板子合用的武器吧。」
「我的,武器。」阿絲蘭低頭默默地重複,笑容再次佔據那瘦削卻滿足的面龐。彷彿有了武器,就能滋養她飢渴的靈魂,正如學者的書本,吟遊詩人的樂器……格羅德什麼時候開始把事情想得如此文縐縐?他從來只是個雙手染血,販賣人命的僱傭兵。
那段在聖路斯城研讀神代語言的時光,他可不願記起。諸神早已拋棄了他。
「為什麼那麼想學?」格羅德於是問女孩,聊些別的東西可以讓他不再胡思亂想,頭也沒有那麼痛。
「我,活著。」阿絲蘭沒頭沒腦地崩出一句話,格羅德沒有聽懂。這幾天以來,騎士對女孩的言語半懂不懂,反倒雷伯特和她溝通得比較好。有時一人一馬彼此嘶叫一聲,見鬼了,格羅德聽說過野地有些孩子被野獸養大,難道是真的麼?
「戰鬥,吃飯。」阿絲蘭忽然眼神堅定地說,抓住騎士的手,格羅德疑惑地看著她,沒有明白她的說話,但卻明白了那個眼神:「戰鬥,活著。」
柴堆上的鐵鍋子,燉著女孩獵回來的野兔。騎士感謝她的辛勞,但他還是更喜歡用陷阱多一點——本來那棕皮毛觸感不錯,可以做個小皮錢袋,但現在破敗得像是被狼撕碎一樣。
當看見騎士拿出鹽巴來,磨去一角放進湯中時,阿絲蘭瞪著看得出神,後來嚐了湯的味道,卻是口水直流。看來阿絲蘭還真的沒怎麼吃過鹽巴,格羅德暗忖,這女孩一直以來是怎麼活下來的?
阿絲蘭從來沒說自己的過去,格羅德也沒有問。女孩不善辭令,連奴隸腔都用得不好,也無法像從小接受事奉訓練的奴隸一般聽懂高等通用語,只怕問她也只會得到模棱兩可的說詞。
聽說一些內陸部落,會直接飲用野獸的血,格羅德不敢想像。北洋有豬血布丁,但他從來不喜歡那腥味兒。
「那麼比起基本功,可能實戰更適合你一點。」格羅德沉思了一會。他只是打算指點女孩一下,當成飯前的閑賦活動。但看見到那眼神,勾起了格羅德內心一些複雜而塵封的記憶。
他折斷了兩支還算結實的樹枝,有女孩的手臂般粗,重量大概和劍差不多罷?長度也相差無幾。一支遞給阿絲蘭,然後久違地站好姿態,就像以往作為路斯家族的騎士一般。
「試一下你的習慣。」
格羅德後退兩步,仔細地觀察女孩的動作。阿絲蘭復原的速度快得驚人,沒想到吃了幾天飽飯,雖然還有點瘦削,但已勉強算得上和農村的孩子差不多模樣。而且抓住木棍時,能看見臂上的肌肉受過錘鍊,像野地飢餓的猛獸一樣,沒有一絲多餘。
「吼!」女孩大喝一聲,攻向格羅德,像團黃色的毛球忽然向他突進。騎士被自己這個想法幽默了一下,笑著躲了開去。木棍子接連揮出,女孩用上雙手,舞得虎虎生風,不過還是沒碰到格羅德的衣角。
阿絲蘭的重心很低,進攻的模樣像野獸,雙腿強健有力,撲上來的速度比不少成年人還要快。那雙眼睛直瞪著敵人不放,是個好習慣,可是這麼明顯地表露自己的戾氣卻是大忌。
「你的武器很長,不用急著衝向前。」
格羅德乘著空檔說道。阿絲蘭又向他攻來,揮舞了一陣子還是沒打中騎士,甚至連他的木棒都沒有碰到,女孩不免急了,彷彿沒聽到騎士的說話。格羅德搖了搖頭,擋開女孩的攻擊,震得她的木棍鬆脫開去。
女孩卻沒有如他想像般停下,卻是直接撒手,往他身上撲去。格羅德始料未及,該死,只怪他沒有細想,野孩子是打蠻架的,才不會因為掉了武器就投降。
格羅德一把架住了阿絲蘭的脖子,翻身把她按在地上。女孩的手還不服輸地握起小拳頭,往他身上招呼。格羅德休息時不穿板甲,女孩看準了他腰間的傷口,打得他差點眼淚直流。
「夠了。」格羅德喝道。
阿絲蘭這才停下了動作。這野性的小妞,他真的教得動麼?格羅德心道,該死的,拳頭都往他傷口處招呼,看來平常女孩都是把人往死裏打。
「痛?」阿絲蘭問。
「不礙事。」格羅德輕輕咳嗽,其實痛得可以。
「抱。」
阿絲蘭忽然抱住了他,格羅德有點不知所措。
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體會過,他的頭又開始痛。不像卡珊.光紋,也不像小鳩,他有點討厭,而且頭痛欲裂。格羅德輕輕推開了女孩,說道:「晚餐快好了。」
不知為何,他心生愧疚,但他更討厭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