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接續這篇,首圖也同樣使用《聲之形》動畫電影版官方宣傳圖的截圖。
日本的「霸凌結構」
那換到日本,我們的霸凌結構有什麼特徵呢?
「在日本不只學校,可以說整個社會都傾向於將集團的『空氣』、氛圍,當作首要側重點。『破壞集團氛圍、空氣的行為,就是不好、就是壞』,這個意識會讓人們傾向於把周遭的氣氛、氛圍、場子,當作神明般敬畏。
我們對於霸凌加害者很少有能稱得上「處罰」的處罰,常常都是讓他們寫寫反省文之類,做做形式上的『反省儀式』,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還有很多例子是,被害者會被老師告知說:『你們就和好吧,這樣才能融入班級啊。』既沒有視霸凌為惡,加害者要負責的正義,受害者也沒有安全保障,『大家』還更受重視。學校的集團生活實際上給人的感覺就是,比起個人的性命,『大家』還更加受到重視。
加害者人在『大家』這股勢頭當中,而受害者則感覺孤立無援,這種狀況是壓倒性地多,因此加害者自信說我霸凌也沒事的狀況,是不會改善的。」
「對於加害者那方,最重要的是利弊得失跟『CP值』。在日本的學校,我們會強制『大家以和為貴,互有來往,一同成長』。集團教育的場合是個個人很難自己選擇『朋友』,與集團生活拉開距離的環境,這就導致受害者逃不開加害者,而加害者則又非常方便霸凌。
一旦在法理管不著的,『教育性質』的場合,有人感覺到霸凌別人也沒差,那霸凌就不會停止。這樣的環境會讓加害者有很強的安心感;相對地受害者則沒有安全保障,結果常常是受害者那方被迫轉學。
在這般社會意識當中,遭到霸凌的孩子們,甚至會對無法融入群體的自己感到羞恥、感到罪惡。我們常常會看到霸凌加害者在場子中心,不覺得罪惡還自信滿滿,而受害者那方則很有罪惡感。因為道德規範的基準點是『跟大家在一起』。
然後,被害者也常常會無法對加害者動怒,努力矯正自己,讓自己融入,『跟大家在一起』,但是卻又磕磕碰碰;最糟糕的情況,甚至還會被逼得企圖自殺。
如此這般,日本比起追究加害者的責任,可以說更傾向於要求受害者轉變自己的心境和態度。這跟法國似乎是截然不同,但是霸凌的存在方式會受到社會存在方式的強烈影響,所以這應該不要當成是只有學校的問題,而是日本社會整體的問題。」
「看不見的霸凌」現狀下難以處罰
暴力、無視,還有道德騷擾等等,霸凌的形態百百種,那對於加害者,我們能夠有什麼樣的處置呢?
「霸凌可以大致分為兩個派系;暴力系的,和我稱之為溝通操作系的道德騷擾。
暴力系的霸凌可以藉由法律介入,來使其驟減。溝通操作系的,則能夠藉由轉換生活空間,使得校內霸凌驟降;轉換生活空間,自己容易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關係,也容易與欺負自己的『敵人』拉開距離。」
關於內藤教授稱作溝通操作系霸凌,它是一種看不見的霸凌,會在周圍不經意間進行,而被害者會變得不去上學,最糟糕的情況有人還會自斷性命,也有不少情況是到狀況很糟糕了,才發現到有霸凌。
「溝通操作系霸凌折磨受害者的力量,成立於選擇親密人際關係的範圍極端狹窄,又被強制關進要融入群體的封閉空間。如果不是被關進狹窄,強制跟他人膩在一起的生活空間,那溝通操作系霸凌就會愈來愈沒效。
比方說在大學教室,就算有人想要忽視、孤立某人,他的行為也不會成立。那種想要折磨自己,舉止疏遠的人很沒有魅力,所以只消和其他朋友相處得更開心,那麼想要忽視他人的人,他折磨對方的意圖就沒有成效,並且孤立於周遭。
愈是能夠自由選擇相處對象的寬廣環境,想要用溝通操作的方式來霸凌的人,會在操作日漸生效,對方成為受害者之前,就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最後,在相較於將他人打成受害者還要更快的速度下,加害者跟受害者的關係性變得無法成立。在用法律禁止暴力的同時,要是使用這個方法,就能夠輕鬆減少溝通操作系的霸凌。
學校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很難跟他人拉開距離的環境;同一群人在一個房間裡待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因此,法國和德國就不採取強制要人膩在一塊的集團主義,英國、美國則沒有那麼極端;日本則是頗為極端的集團主義。
而且日本還將『大家』這個概念注入進一個很道德的做人處事的方式。就因為有這些條件差異,人類普遍的霸凌才會帶著各種色彩展開。
不好好思考和實行讓加害者不再霸凌的對策,可以說就位於霸凌不會消失的結構根部。驅使加害者的最大要素,是利弊得失,還有CP值。
要從根本解決霸凌,就必須要在觸法的霸凌上確實依法處置加害者(改變利弊結構),而不觸法的霸凌則必須要終止強制讓人膩在一塊的集團主義教育,打造一套受害者能夠自由調節距離的方法(改變加害者心中的CP值)。」
拓寬孩子的選擇很重要
那麼日本的話,什麼樣解決霸凌問題的教育制度改革,是現在能夠馬上做的呢?
「立刻能夠做的改革,應該是廢止現行的年級制度,創造一個學生之間能夠自由調整彼此關係的教育環境;現行制度強迫『大家一條心』的舉手投足,已經到了很極端的程度。同時在霸凌加害者的對策上,我們要嚴正處罰做出暴力等觸法行徑的學生,讓警察介入,確實依法處罰。
只要同時實施這兩項改革,就能夠在短時間令霸凌驟減。」
內藤教授對於法國的霸凌對策幾乎都贊同,但在一項主要的點上,他從公民社會的原理原則面上,予以反對。
「我非常贊成法國強制讓霸凌加害者轉學。在以刑法處罰這點上,關於觸犯到既往刑法的霸凌,我也舉雙手贊成。在這點上,日本應該也要立刻和法國同步政策。
但是,將生活中時而出現的,表露『厭惡』感情的詞語、表情,還有諷刺的笑,無言的語意等等,都算做刑事處罰的對象,站在公民社會的法律存在方式的角度上,我很感冒。
將溝通操作系霸凌列入刑事處罰的對象,將違背法律的原則,也就是法律的權力不會踏入每個人的內心、道德和態度。在這般意思上,說人壞話,『無視』,『嘻嘻笑』這類溝通操作系的霸凌,刑事司法是無力對付的,而且必須要無力對付。我反對把刑事處罰的對象擴及溝通操作系的霸凌。
「相比起來,我所提案的,對於暴力系霸凌用學校法律化,對於溝通操作系霸凌則廢止現行年級制度,這套政策還比較好。
關於這次提到的事情,想要多知道點的人可以參考敝人著作《霸凌的結構——為何人會化為怪物(いじめの構造――なぜ人が怪物になるのか)》。」
內藤教授贊成法國法律中像是「強制讓霸凌被害者轉學」,「將暴力系霸凌當作刑事處罰的對象」的部分,但是他認為不應該將溝通操作系的霸凌也算進刑事處罰。
我們日本不一定要全盤模仿法國的法律,但是不是也得要逐步強化應對霸凌加害者的措施呢?
(採訪、撰文:瑠璃光丸凪/A4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