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上演平凡勤務畫面的桃園縣某地方分局裡,平頭男人坐在電腦前調閱檔案資料,一旁偶爾有換班的制服員警來來去去,有時同事逮到醉漢,這些酒空混蛋還會吐得滿地都是。
王伏羲慣常穿著起皺的襯衫,搭配一件休閒款快乾褲與登山鞋,都是暗色搭配,遠遠望去與一般上班族差異不大,便於活動又不會引人注目,罩上一件夾克外套,立刻就泯然眾人。
明明頭髮再長一點會讓人更難看出警察氣質,可惜王伏羲長相就只適合板寸頭,髮絲稍微留長立刻顯得很頹廢,男人到底還是希望自己看起來挺拔順眼。
王伏羲是個便衣,剛滿四十歲,刑警資歷五年,之前已經當過六年派出所警察,加上他剛當上刑警以來都待在相同轄區,從縣市議員到里長,地方上已經混得很熟,帶他的小隊長又是個吃得開的老刑警,目前王伏羲堪稱是隻老鳥了。
從王伏羲擔任刑警開始就帶著他的易小隊長前不久轉調他地,臺灣警察通常工作三年可申請一次轉調,最多留任一次,換句話說,同一個地方最多待六年就得滾蛋。
王伏羲前年選擇留任,同期隊員韓文鎮和易小隊長差不多時間調走,另一個年紀最小又常出包的李漢昇不適應刑警工作,選擇降為制服警察,跑到附近派出所值勤,聽說日子過得如魚得水。
新到任小隊長和兩名同事挺客氣的,大概是聽說王伏羲繼承了易小隊長的在地人脈,業務交接還算順利,挑不出毛病,王伏羲表示破案是他的興趣,又是個自由自在的單身漢,他們對他經常睡警局的工作狂行徑見怪不怪了,自然不知道王伏羲的祕密。
他會堅持留在分局是為了五年前發生的某件懸案,一個女大學生自殺,家人集體失蹤,另外女大學生的朋友與戀人同時行蹤不明,算了算失蹤者居然高達八名,王伏羲認為失蹤真相其實是人數眾多的綁架謀殺案。
媒體認為自殺女大學生才是殺人兇手,被她綁架的男友程紹元與同班同學李惠真早已罹難。根據程紹元好友供詞,嫌疑人燕臨在段玉梅自殺前聽她親口招認被家人拋棄,因此媒體報導多集中在段家人意識到段玉梅的精神異常與危險性,覷了個機會逃亡後隱姓埋名。
警方卻不這麼想,同行大多認為段家人的失蹤也是被段玉梅綁架,她會放心自殺,則是相信家人再也不會拋棄她,換句話說,她已經確保他們「無法」拋棄自己。
「就和那些攜著子女自殺的父母一樣,這一次,是被領養的女兒主動幹掉全家人。」兩年前,易小隊長調職前最後一次陪王伏羲梳理這樁自殺失蹤案,曾這樣發表意見。
段玉梅死後,再也沒有她那些失蹤親友的消息,由此可見段家人早已兇多吉少。
「對警方來說,繼續查下去完全沒有經濟效益,這些案子當初就沒被列為謀殺,多虧那個燕臨的證言,他堅持段家人失蹤真相是逃難,以及程紹元和李惠真還活著只是被綁架,就算我們知道段玉梅可能是個超級殺人犯,那樣如何?兇手自殺啦!biu~」易小隊長做了個氣球飛走的動作。「還得感謝那個燕臨讓媒體沒機會死咬警方無能,畢竟有五個段家人成功逃跑,受害者限縮在兩人之內,又找不到屍體和謀殺證據,表面上列為失蹤,不能說毫無生還可能,警察就這樣收手無可厚非。」
「所以我說有共犯啊!」王伏羲咬牙切齒地說。「就是那個燕臨!」
事後王伏羲愈想愈不對勁,燕臨證詞造成任何警察想重啟段玉梅案都會被上級壓力叫停的尷尬局面,段玉梅自殺是一個句點,註定怎麼查都不會有更好結果。
民眾想看到的兇手已經不存在了,更何況,沒有任何長官想冒著誤判導致放跑重案的風險,眼睜睜看著前途付之一炬,讓新聞就這樣在曖昧不明中被遺忘是最好的結果。
「動機呢?證據呢?你都查了他三年,他好像真的相信程紹元還沒死,想要親手將他找出來,人也變得有點瘋魔。你知道,燕臨目前跟著的教授和我是老朋友了,我覺得你和他這樣耗下去沒好處。」易小隊長摸摸鼻子,拿頑固的屬下沒轍。
「楊教授也被那個男人蒙蔽了,當初連我都差點相信他,結果呢?他表面像是想找到好友,其實是找個理由追蹤那次事件,確定沒人找到新線索威脅到自已的自由吧?非家屬還會這麼關心一件案子的,通常都是兇手!」隨著時光流逝,王伏羲愈發懷疑燕臨這個男人擁有實際作案能力,說來說去,當初光憑段玉梅一個柔弱女子能綁架那麼多人嗎?
「小王啊!如果照你的假設前提來說,共犯候選人就多了,別的不說,段玉梅的戀人程紹元不是更有可能協助她綁架女同學和家人?然後還順理成章地躲起來。」易小隊長冷不防說。
「這……但燕臨那個男人真的有問題。」王伏羲一愣,他居然從來沒想過其他可能,老大這推測甚至更合理,怪只怪燕臨太可疑了。
易小隊長三年來一直閉口不提意見,顯然是故意要王伏羲去撞一回牆試試,王伏羲也在這時體會到前輩不輕不重的勸戒,兩人要分別了,此後再也無法得到易小隊長的指點,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懂易小隊長要他不可先射箭再畫靶的苦心,只是他就是無法放棄燕臨這個目標,既然是如此不可理喻的執著,反過來說也能證明有某些古怪吧?
「是是是,刑警的直覺嘛!不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我們警察的辦案標準。萬一出現程紹元、李惠真和段家人還在世的證據,你的時間就完全浪費囉?」易小隊長小心翼翼地捧起今年的特等獎鹿谷春茶嗅了嗅,感嘆小夥子以後就沒福分蹭他這些後輩年年進貢的好茶了。
「燕臨一定知道關鍵案情卻隱瞞不提,此人居心叵測。」王伏羲宛若賭氣般道。
「說不定是公開了也沒用的信息,比如說,兇手不是人之類。他現在不就跟著楊教授作著類似靈異偵探之類的工作?專門鑽我們警方不會出動的荒謬事件和失蹤案?」易小隊長會和楊教授交情不錯,原因在於他們都是神鬼靈異的資深愛好者,但易小隊長也沒有阻止王伏羲長期監控甚至偶爾騷擾燕臨的舉動,畢竟不能輕易排除各種可能性,反正真金不怕火煉。
至於燕臨會被鍛鍊多久,易小隊長覺得他對好友的學徒也算提攜了一把,畢竟王伏羲是他一手訓練出的刑警,不是哪個靈異偵探天天都有機會被正牌刑警追咬的。
「老大你又來了,要是有那麼多不是人的兇手,以後刑警都叫師公來當就好啦!」王伏羲沒好氣的說。
無論如何,這就是他留在原轄區的主要理由,離案發現場近,也能就近監視燕臨。
在那之後又繼續和燕臨耗了兩年的王伏羲還是沒發現關鍵證據,只是確定燕臨犯罪資質相當高,屬於一有機會就會鋌而走險的狂人,這傢伙遲早會犯法。燕臨對沒有證據只能以失蹤結案的疑似謀殺,表現出的興趣實在高到令人頭皮發麻。
除此之外,王伏羲對燕臨的在意不單是這個青年在段玉梅案關鍵位置與獨家證人這麼簡單,燕臨與王伏羲相識後,王伏羲曾拜託他詢問一名溺水無名女屍的線索,之後燕臨居然推測出女子是被人用心理學手法暗示的加工自殺,連王伏羲和易小隊長一直很戒備的嫌疑犯諶恩的名號都被他搜尋新聞猜出來了。
王伏羲刑警生涯中不計得失也想查下去的兩樁冷案,其中一件是段玉梅案,另一樁則是從連續催眠強奸犯改為連續催眠殺人魔的前精神科醫師諶恩。沒人發現這些受害者誅連甚廣的連環謀殺,哪怕目前調查沒有成果,光是謎題本身也夠吸引人。燕臨卻一口氣涉及兩個案件,甚至揚言也要找出諶恩。
燕臨對諶恩的興趣是出自幻想中的正義,還是對同類的好奇心?王伏羲目前雖無法斷定,卻認為動機會隨著時間模糊混雜,只有犯罪慾望不停滋長,那是控制不住的猛獸。
燕臨目前選擇的工作,非常容易遇到絕望又依賴他的民眾,所謂的靈異偵探,還不是要靠迷信的家屬來養!
且容那傢伙在狗窩裡多混一段日子吧!遲早會被他逮到破綻!
王伏羲結束回想,一股冷清感包圍了他,用力晃了晃頭,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一個人過日子又怎樣?
每當他冒出想找個伴的念頭,接著總會聯想到一個面容模糊的醫師袍男子走近女人,侵犯睡著的她,或暗示她走到橋邊一躍而下,柔弱的普通女子讓王伏羲感到焦慮,他不希望有了重要的人後,為了看守寶物從此失去自由。
比起眼睛能看到的嫌疑犯燕臨,消失的諶恩更讓人噁心,因為你永遠無法確認此刻這頭禽獸是否就在背後偷偷盯著。
他能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弱點。
彷彿冥冥之中註定王伏羲將會在某個時刻與這些窮兇惡極的罪犯展開廝殺,在這之前,通往擂臺的路卻依然漫長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