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破局境界 主世界（一） 第二章 王冠
在黑暗荒涼的大地上聳立著一座擁腫得彷彿隨時都要崩塌的巨大城堡，雄偉得連半片天空都被遮蔽，彷彿置身於巨獸腳下般充滿壓迫感。
城堡上頭各式不同風格的塔樓錯亂、蠻橫地生長著，其中六座尖塔更是直抵雲霄之上，猶若自大地叢生的爪牙正向天攫取著一般，連被黑霧籠罩而顯得灰暗的太陽似乎都變得觸手可及。
籠罩在天空上沉重的烏雲高速捲動著，隱隱傳來如巨獸般低吟的聲音，比起翻騰的雷鳴聲還要來得更加浩瀚而廣大。
仔細望去，這座巨城彷彿還在呼吸一般，以極為緩慢的頻率脈動著，緩慢得讓城內的絕大多數生命都無法發現其變化，但所有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的人都將感到驚恐。
此時，在整座城堡內最高的那棟塔樓之中，羅納威姆被放在他一輩子沒碰過的柔軟床鋪上，此時心中因為「被綁架」而產生的緊張感已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以及坐立難安的心情。
在這間臥室內，無論是牆壁上的畫作、床邊的檯燈、腳下的地毯甚至是挑高設計的天花板上的吊燈……從他對物品價值的鑑賞來看，每一樣東西都是他花上半輩子積蓄也買不起的高檔奢侈品。
——但這奢華亮麗的外表，卻掩蓋不了這裡是怪物大本營的事實。
「在羅納威姆大人離開的這一百年內，我們一直維持著原來的擺設，都是為了大人某一天的回歸而準備的。」安洛彌雅環顧著這間即便連她也很少有機會進來的臥室，似乎有些感概。
「你、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不是什麼『羅納威姆大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此時，羅納威姆總算逮到機會，鼓起勇氣主動說明。無論是眼前名為安洛彌雅的魔物還是其他人，似乎都將他當作是某個大人物。
但自己分明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他還記得自己從小時候長大至今的絕大部分記憶。
然而，面前的魔物女性安洛彌雅卻忽然半跪了下來，退去了那游刃有餘的輕鬆態度，不僅恭敬，甚至還帶有一些請罪意味地道：「我們尚且無法將羅納威姆大人的本體從『天使』手中奪回，不僅是力量……就連記憶也都被遺留在月球上，能帶走的僅有意識。」
那半跪的姿態讓安洛彌亞的胸部擠出勾人的洶湧，巨大得彷彿隨時要脫離衣物的束縛一樣，上頭膨起的兩點更是吸引羅納威姆的目光，也因為高大的身材致使其位置正好與羅納威姆的視線平齊，而就好像刻意在羅納威姆面前展示一樣……但羅納威姆的心思卻全被她的話語所吸引。
「就連羅納威姆大人此時的肉體，也都是我們利用『白冕秘約三重式』匯集眾成員的力量所凝聚的。」
「什、什麼？」安洛彌雅的解釋，讓羅納威姆更加迷惑了：「所謂的『天使』為什麼會和『月球』相關？」
天使，這已經是第二次從他們口中聽見這個詞彙了……據羅納威姆有限的認識，天使應該是教會的信徒或傳教者口中宣傳的天之使者、神的造物。
對祂們的存在，羅納威姆一直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如今，眼前這個魔物女人所說的意思，似乎說明了天使是真實的存在？
「所謂的月球，正是有『萬念眾承之星』、『天國重影』之稱的天使『布迦斯托納』在精神世界的本體所投影在物質現實的重影。」
「——也正是祂，將羅納威姆大人的肉體封印在月球星核之內……那些虛假的記憶、虛假的城市都是為了封印羅納威姆大人的意識而營造出來的『夢境』而已。」
「……」這番否定了自己記憶與過往的發言，一時間令羅納威姆啞口無言，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才好。
如果按照她所說的，聖典上所述的天使是自己的敵人，那麼……
「那麼……我……又是誰？」雖然不想相信，但是眼前的怪物、儀式廳內其他人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以及這樣的故事……如此大費周章只為了欺騙自己似乎成為了更不可能的選項。
安洛彌雅低下頭來，卻並未正面回答羅納威姆的問題：「這裡是羅納威姆大人的家——『無限時間帝國』。」
緊接著，一個荒謬至極的故事被眼前的魔物說出……
「距今約一千四百多年前，羅納威姆大人誕生於海港城市維勒瑪，並在那裡作為凡人安然成長，直到某天，突破教會防線的深淵魔物襲擊了城市……據紀錄來看，那是一場慘烈的屠殺。」
「自那之後，倖存下來的羅納威姆大人，踏上了超凡的道路。」
「在千年的時光裡，羅納威姆大人以人類之身窮極力量的極限，一步步成就非人之境……在這過程中，連人類的形體與精神都逐漸失去，登臨了足以與做為神之造物的『天使』比肩的境界。」
「在這期間，連『神之大敵』深淵中的無數層的深淵領主也都成為羅納威姆大人的放牧家畜，被收割力量，成為強大的食糧。」
「那時的羅納威姆大人，其力量已足以顛覆天地、撼動世界，甚至可與天使角力。」
「隨後，羅納威姆大人以自身能力創立了『無限時間帝國』，並且成為無限時間帝國毋庸質疑的唯一首領『王冠』。」
「但是在創立了無限時間帝國的三百年後……也就是一百年前，羅納威姆大人忽然離開了我們。」
「在羅納威姆大人離開後不久，我們便感受到了羅納威姆大人與眾天使們戰鬥的餘波，在那之後……我們便發現羅納威姆大人慘遭封印於我們無法觸及的……布迦斯托納的月球星核之中。」
羅納威姆忽然想起了安洛彌雅的那句「脫離布迦斯托納的天國引力帶」……雖然不清楚「引力」是什麼，但那應該就是他當時人在月球上的側面證明吧？
如此一想，似乎也能弄清楚很多事情……也難怪那時候他看見了背後巨大無比的月亮……因為當時的他正從月球脫離沒多久而已。
「直到一百年後，『無限時間帝國』循環的時間正式與現實時間接軌的今天……我們才終於成功將羅納威姆大人的意識從封印中帶離月球，回到了人間，也就是如今的現況。」安洛彌雅最後做了一個目前情況總結。
「羅納威姆大人是『無限時間帝國』的『王冠』，是我們的首領……是『君臨的噩夢』！」
「……」聽著她的話語，衝擊讓羅納威姆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雖然搞不懂……或者說超出想像的地方還有很多，但羅納威姆總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緣由脈絡。
總而言之，眼前的魔物似乎並不是敵人。
「而我是『安洛彌亞』——帝國禁衛『誓約』中綜合能力排行前列的『冠前近侍』之一。」見羅納威姆將視線移向了自己，安洛彌雅也適時介紹起了自己。
冠前近侍……聽上去就是「王冠」的貼身侍衛。
「是我的……侍衛？」羅納威姆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大人非常聰明……但不完全正確喔！」眼見羅納威姆沒有追責他們身為禁衛卻失職沒保護好「王冠」的過失，安洛彌雅也稍微恢復了先前的輕鬆與從容。
「『冠前近侍』除了侍衛以外……同時還有服侍的意思在喔。」忽然，安洛彌雅伸手按上了床鋪邊緣，整個人順勢以半跪之姿爬上了床鋪，那曲線驚人的巨大身姿就好像是游移的蛇一樣，幾乎是貼在羅納威姆身上滑動著……那張妝容精緻的臉龐近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羅納威姆手撐著床鋪，盡力讓自己上半身向後傾去，對這個實為巨大魔物的女人畏若蛇蠍。
察覺到羅納威姆的不安，安洛彌雅似乎滿意地笑了起來：「呼哼……用不著那麼害怕……如果是這個模樣的話，羅納威姆大人也會比較安心吧？」
只見在羅納威姆的面前，安洛彌雅身形忽然開始縮小，並且逐漸變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頭烏黑的及腰波浪捲長髮，白綠格紋交錯的絲質髮帶，溫婉的面容上彷彿睡眼惺忪般微瞇的眼眸，修長而顯得有些骨感的身材，唯有臀部稍顯寬大豐滿，還有那一身綠色的衣裙搭配腳下的平底長靴，讓羅納威姆一瞬間看呆了。
「塞……菈？」
「羅納威姆大人在夢境中以為的『塞菈』，其實都是我喔。」在夢境中悄然取代了塞菈的身分，潛伏在羅納威姆身邊，找到時機將他帶回無限時間帝國，正是她的任務。
「所以說……那些早就做過的事情，羅納威姆大人又何必害怕呢？」早就憑藉著羅納威姆凡人時期戀人「塞菈」的身分做過了無數次，但從未展現過如此軟弱無助模樣的羅納威姆，令她格外想要欺負。
熟悉的聲音，卻有著不同的語調以及表情，讓羅納威姆有些錯亂，但確實……變成了塞菈的模樣以後，羅納威姆的混亂與不安很快便平息了下來。
只見羅納威姆向後躺臥在床鋪上，正當安洛彌雅以為這是羅納威姆暗示的信號，正準備要撲上去之時，卻聽見他抬手以手臂蓋著雙眼，低聲問道：「那……真正的塞菈呢？」
安洛彌雅挑起眉頭，似乎是察覺了羅納威姆的情緒，放慢了自己的音調：「在深淵魔物入侵維勒瑪的那場戰爭中身亡了。」
「……」羅納威姆抿唇，咬緊了牙，使勁不讓自己表現出難過的模樣，然而這樣的遮掩與逞強反倒讓安洛彌雅意識到了他的脆弱。
是啊……羅納威姆大人一定很重視塞菈的吧？
或許正是因為塞菈的身亡，才讓他毅然踏上了超凡之路吧。
如今的他，不是那個他們熟悉的「王冠」，只是個千年前的凡人羅納威姆而已。
想到這裡，安洛彌雅「襲擊」羅納威姆的心思便熄滅了，而是伸出雙手擁抱住了羅納威姆的腦袋，讓他靠在自己的懷中。
「……」在安洛彌雅的懷裡，羅納威姆聞到了塞菈那溫暖且熟悉的味道，就像清洗的衣物被陽光曬過的柔軟氣味。
縱然理性上能夠理解，那已經是據今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但對他來說，那仍然是一個小時前的事情。
唯一能讓他稍微感到安慰的是，那記憶中陪伴著自己的「塞菈」依舊還在自己的身邊。
在休息了一陣後，羅納威姆才問道：「所以……現在是什麼年代？」
「現在是２０３０年１月１日。」
「２０３０年……」聽見這個數字，羅納威姆感到一陣恍惚，彷彿置身於異世界的一般，這巨大的數字讓他有種脫離現實般的衝擊感。
「是啊……和羅納威姆大人認識的一千多年前的世界已經有了無法想像的差距了喔，無論是網路、電腦、人工衛星、太空梭、汽車、飛機、手機……恐怕都是羅納威姆大人未曾見過的文明發展造物，這些對現在的羅納威姆大人來說應該是最容易接觸到的東西了。」
「什……麼？」一連串聽都沒聽過的名詞讓羅納威姆陷入了一片茫然。
「嗯……現在說明恐怕也無法讓人理解，等到實際接觸後再讓羅納威姆大人瞭解也不遲。」安洛彌雅撐起身來，化身為塞菈的她衣裙與長髮都落到了羅納威姆的身上甚至臉上，柔和的香味讓他身心獲得了些微的放鬆。
「那……你們希望我做什麼？」
「自然是希望羅納威姆大人重歸『王冠』之位。」
「那麼……所謂的『王冠』……需要做什麼？」
縱然腦中有諸多想法，但貌似都不是這個與凡人無異的羅納威姆所能做到的，最終安洛彌雅只能將這個問題拋給了其他人：「這……可能得要問問看『平衡』的意見了。」
「平衡……」又聽見了一個特別的名詞，但此時的羅納威姆已經接收了太多資訊，實在沒有心思再繼續去追問下去，只是默默地呢喃著。
漸漸地，經歷了太多衝擊的羅納威姆在塞菈的味道之中，彷彿又回到海港城市維勒瑪的家裡，在逐漸黯淡的燈火與溫柔的懷抱中緩緩入眠……
轟——！
整層深淵都在劇烈燃燒著，光焰灼流如日冕般噴湧而出，又好像一條條於太陽表面跳躍的金黃巨蛇。
大地、天空……萬事萬物皆化作巨大熔爐，將所有無機物乃至生命都燒熔成一團巖漿，每分每秒都在爆裂著足以撼動人間、蒸發海洋的火球，劇烈的聲響彷彿敲擊在腦門與心臟上的重擊，弱者甚至都無法在這樣的聲響下倖存。
在這爆熱之下，連深淵的界層都在剝離、崩落，點燃的煙雲覆蓋了天空，這過剩的火焰甚至連鄰近的其他層深淵都被燒得一片灼紅，猶若末日降臨。
放眼望去，這片金黃的煉獄竟看不見盡頭。
然而在這片面積凌駕於人間之上的混沌煉獄中，卻有一座屹立不搖的龐大殿堂，這足以跨越界域之隔的高溫絲毫撼動不了這座殿堂。
在無數強者的指揮下，每一秒鐘都有數以百計、千計的深淵生物被作為活祭一般投入這片熔爐之中，甚至可以看見好幾座連著山脈地殼的龐大城市落入其中，成為這整個龐大巖漿海中微不足道的火花。
「赫列洛斯大人，帝國急報……召集所有重要成員回城。」忽然，一道光芒跨越了層層深淵，在殿堂中安然降下，對前方恭敬半跪行禮，同時道。
「……」在殿堂中那座由無數兵刃所堆砌而成的巨型王座上，龐大的身影像是從沉睡中甦醒一般睜開了眼：「『自由』的人嗎……有何事由？」
在他話語間，點點火星順著呼吸噴出，落在地上形成了熊熊燃燒的烈火，一些自火焰中誕生的火元素精靈立刻蜂擁而上，隨即又在慘叫中被灼燒殆盡。
在王座兩側更有數十輪如挖掘機般的巨型燃燒車輪，它們將挖掘下來的深淵界壁以及來自其他層的物質與能量源源不絕地送來，並在進入此界之時即刻化作新的熔巖，流過他的腳邊，進入面前的巖漿海之中。
兵刃王座上的身影足有數千米之巨，渾身銀亮的金屬鎧甲表面無數尖銳的稜面，兇惡的劍刃、長矛型尖刺遍布在鎧甲各處，在這片爆熱煉獄中閃耀著金黃色的光芒，猶若為他披身穿戴的榮耀。
在那王冠造型的頭盔陰影下，除了那對燃燒著的眼眸以外什麼也看不清。
望著那比起上一次見到還要更加強大的存在，報信人低下頭，難掩激動之情：「『白冕秘約三重式』發揮作用了，羅納威姆大人回歸……『王冠』已歸位！」
鏘！
頭盔底下兩團燃燒的光焰閃爍，所有火焰就好像隨同他復甦了一般。
轟——！
伴隨而來的是整層深淵的火焰與熔巖一同沖天而起並轟然釋放，猶若金黃的花朵綻放開來，整層深淵騰亮而起，在這一刻彷彿成為一顆不斷膨脹的熾白泡沫，即將迎來破滅的時刻。
「這一刻……終於到來了！」
王座上的身影起身，無數兵器拱衛著他，將那龐大的身軀支撐而起，伸手向前抓去……火焰隨著他的動作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整層深淵就好像被抽離了骨架就要垮塌下來一般，報信人一瞬間感覺到迫近的「死亡」。
只見他伸出的手猛然緊握，像是抓住了無形的光芒。
終於，整層深淵再也承受不住壓力，夾帶著那彷彿無邊際的世界熔爐一同向他的掌心坍塌，最終被他牢牢握在了掌中……爆裂的光芒大肆向外噴射著毀滅的惡意，猶若脫韁的野馬不受控，然而這卻讓他露出了笑容。
自「王冠」離開以後，耗費數十年的時間……遍及數百層、數以兆計的深淵生命，乃至於以這整層深淵世界為祭，終於鑄造出來了！
「此即——『復仇』！」在赫列洛斯的響徹深淵的吼聲中，高舉手中逐漸成形、如燒灼琉璃的透明兵刃。
那即將洞穿整層深淵的無盡光輝，透過那結晶般的兵刃折射、映照出無數光線。
在交織的光線中，一道手持長劍的女性身影悄然浮現，她面容模糊、衣著輕盈、身形纖細，但在看見她的瞬間，整個轟鳴的世界彷彿也因此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她的存在。
倏然間，女性身影高舉起手中的長劍，光輝綻放。
這一刻，赫列洛斯立於深淵之上的龐大身影與那道渺小的女性身影彷彿重合在一起。
「那就是……『持劍聖女』的真面目！」報信人仰望著赫列洛斯與「持劍聖女」的身影，呢喃自語著。
如果不是她已然身亡，或許如今的「力量」當中也有她的席位在。
那曾是可能與他們一同並肩作戰的夥伴。
轟！
憑空失去一整層的深淵開始相互碰撞，就像被抽掉一層的塔樓開始重新尋找新的平衡點。
而這無疑又是對深淵生命的一場毀滅性災難。
「這把武器——足以威脅上天！」半跪著的報信人挺直腰脊、雙手微微敞開，神情激動，沐浴在死亡的光與熱當中，發出了笑聲，為見證這一幕而感到榮耀，讚嘆著其中的偉力……
——這就是「力量」中持有「兵器」之力的「持劍聖女」赫列洛斯大人！
「羅納威姆大人……」獨身一人的狂奏戛然而止。
「羅納威姆大人……」萬千景色的花朵驀然綻放。
「羅納威姆大人……」侵吞世界的噩夢驟然崩塌。
「羅納威姆大人……」黑色顏料的筆觸悄然停止。
與此同時，在其他層深淵又或者人間，亦有一個個無限時間帝國的重要成員陸續被通知。
在人間沉寂已久的無限時間帝國，因為「王冠」的回歸而再度悄然運轉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