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我們可以牽手嗎?」甫步出家門,我斗膽提出此等要求。
「我們不是戀人,為何要這樣做呢?」
「……」
「你不要誤會,我告訴你我的秘密,並不代表我在男女感情上對你有意思。」
「……」我的手冒汗了,我的和媽媽一樣很容易出汗,好在我的體質並未發育到會散發體味的身體年齡。
「為什麼沒話了?你要學你的父親懦弱性格嗎?」
「現在是我不好,我想太多了。」
霞飛此時的心情應該是不悅,但她既沒皺眉,也沒泛起紅潮,只是直勾勾注視前方,莫非她也料到我會提出牽手的一步?
「那給我一個我要牽你手的理由,我不要聽到你喜歡我之類的話。」
霞飛很重視邏輯,因果對不起來她會直接糾正,哲學流派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邏輯學,然而那些理論也適用於任何一門學科。
我用鼻子深深呼吸,再說:「因為我很不安,只有您現在能安撫我。」
「嗯,可以。」她隨即抓起我的手,也許是合理的說法?
「謝謝您……」
「這只是身為支撐你的朋友的責任,還有你很多手汗。」
在道別之前的一段路上,我和霞飛都能十指交扣邁步前進。只是我的身高只到達她的上胸,她走一步等於我的兩步,這樣很像她的步伐很急速,儘管她已經走得很緩慢。
在體育課及運動會上,除了跟我差不多高的女生外,就沒人肯在兩人三腳的項目與我一組,不過我跳得蠻遠的,曾經在校內跳遠項目上得過全校男生組第二。
「深見,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嗯……」她要求我在這月內禁慾。
「身為一位聖徒,我能收放自如,能縱慾就縱慾,能禁慾就禁慾,不需要頑強的意志力。」
「您真的會什麼也給我?」
「我從不食言,但我不會給你我的心。」
我真想知道有什麼人能觸及霞飛的內心,真正了解她呢?
「那我想要……」
話到一半,霞飛就用沒牽手的另一隻手壓住我雙腮,不讓我繼續說下去。「我當然知道你想要什麼,活了十八年的小孩我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我不能明說我想從霞飛身上得到什麼,但我想從她眾多追隨者中脫穎而出,獲得她青睞,讓她領悟我不是普通的小鬼,我是願意包容她的率直中帶點隱藏羞澀地個性。
有人喜歡她,自然也人不爽她,例如我父母,還有厭惡悶騷性格的人。悶騷通常跟傲嬌掛勾,可霞飛都是不繞圈子地說出心底話,真性情地做自己。她只不過比較難融入越來越講求人的活潑的社會,圈子也只限於跟她發展親密關係的對象。
「霞飛,您有跟黎胥留和加斯科涅睡睡過嗎?」
「有。」
「但您說沒給黎胥留看過背後的疤痕。」
「我說『睡過』只是普通的睡眠,像是室友那種,你又胡思亂想了。」
「抱歉……我以為你都跟和你親密的女性……」
「我也很挑食,我不喜歡太高或支配欲太強的。」因為她本身就是這樣的天使,自然不喜歡跟和自己相近人在一起。
「那您和多少女性……」
「用腳趾頭也數不完,我是從兩百歲開始就發展女女關係,大概有三十位對象吧,還是四十呢?我也忘了,她們都不是人類,有天使、魅魔、妖精和艦船。」
聽到這些數字,我只覺得霞飛是渣女,放蕩不羈且亂搞關係。唯一能接受的部分就是那些對象都是女生,我甚至感到釋懷,至少可以確保她是童貞了四百年的天使,是吧?
「還有深見,你記得叫憐歌女士保守秘密,我不想令太多人知道我的秘密。」
「嗯。」
「當作交換,可以跟我說憐歌女士的一個秘密嗎?」
她加大抓緊我的手的力度,也許她還在為我對媽媽坦白一切的事而憤怒,希望能獲得媽媽的情報來讓自己好過一點。
「呃……」
「不說也不要緊,我可以像以前甩掉玩膩了的伴侶那樣甩開你,變回只有利益關係的師生。」真的要用卑鄙的情緒勒索嗎?「你不跟憐歌女士說就行了。」
「那好吧……」
我們快走出住宅區,路過的上班族和學生增多,他們看見我和霞飛充斥差距的外表與打扮,且正手拉手前進,不忘多看幾眼和想入非非。
「如果在走入大街時你還不說,那我們就分掉吧。」
「我要保護媽媽……」
「你是個fils à maman (媽寶)。」
「那……你知道媽媽有狐臭嗎?」
「坐她旁邊早就嗅到了,那只是體臭而不是狐臭,認真洗澡和多換衣服就能解決。」
「那我想不到其他的了,其實媽媽在外面都穿著有袖子的衣服,就不會令體味太突兀。」
「這其實不是什麼羞恥的事,很多女性的激素都很發達,每人的發育程度都不一樣。」
「……那現在我們扯平了?」將自己家人的短處說給外人聽就跟裸體示人沒兩樣。
「嗯,而且我也知道深見你特別喜歡關注別人的腋下。」霞飛的嘴唇又以不顯眼的幅度揚起。「該說你是變態還是對味道敏銳呢?」
「我們就別說這些了,而且很多人看著我們。」
方才經過一個十字路口,不少從左右兩側走出的路人都順著我和霞飛正在步行的方向摩肩擦踵,他們都注視我倆這雙特殊的組合,活像在上演禁斷之戀。外國人出現在東京的住宅區早就不稀奇,但霞飛是上等的美人,那些以俗世眼光解讀他們所看見的景象的人一定覺得我這種小鬼何德何能把到霞飛。
我也想霞飛是我的女友。
「那又如何?我也經常被看和搭訕,一直顧慮其他人的目光生活會很累。」這對霞飛已是家常便飯。
「和您被看成情侶也不錯……霞飛?」
「請慎言。」她的神色轉變為超越怒火的凝重。「我不想和任何人,包括你,發生任何愛情關係。」
「對不起,您不要生氣!」
「我已經表明我的立場,你若是再說一遍,我會令你後悔。」
「……」所以這些年來霞飛都只是在最基本的需求上接觸她喜歡的人。
「深見,有些事不能隨便開玩笑,我不想一些奇怪的緋聞在我們之間產生。我很討厭自作多情的人,不要覺得我們睡過一起就等於是情侶。」
我無意惹怒霞飛,但在人際關係上,隨便將她跟其他人撮合是她的雷點。既然她也這樣說,我就避免談及我的幻想,我該認清自己的地位,霞飛是優越能幹的神明,我只是她其中一位認識的人,我死後過不了一百年,她就會淡忘我吧。
「我不是要令你不開心,只是每人都有敏感的東西,我不太能掌握人際關係的親密程度,也就只有利用肉體來測試自己是否愛一個人。同時為了保持貞潔,我都只選擇女性,其實是自欺欺人。」
「因為我是男生您才那麼大反應?」
「不是,是你太冒進。總之你要明白我不是隨便的女人,我是活得久,經驗多一點而已。」
與鳶尾的天使牽手通勤的一段路程已經到達尾聲,納入眼皮底下的是熙來攘往的人流,各種噪音聲聲入耳,表示我們到了分別的時刻。我要繼續走路回學校,霞飛要乘坐電車回去學校。
她說她在擁擠的車廂都會用翅膀包裹自己,除了能讓站著時舒服一點,也能避免不懷好意的人碰到自己。
「剛才令你受驚對不起,但我是認真的,希望你記住。」霞飛摸了摸我的頭,還掃了我的左側馬尾。「那麼多人經過,我不能親吻你,那我們放學後再聯絡吧。」
霞飛轉身離開,即使她融入人群中,我還是能辨別那一頭灰髮和蓬鬆的雙馬尾,輕盈卻踏實的步伐讓她好像摩西分割紅海,在人群中開闢唯我獨尊的道路,不受擁擠的人潮影響。
「霞飛……」我是生平第一次,對一位女性產生傾慕之情。
「呦,深見!」我還在原地發呆時,有人從後撲向我單薄的身軀。「你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哇,是岸川!?」
「我們都看到了。」泉說。
「看到了什麼?」我慌張起來,趕緊走過他們,但那兩人很快就跟上來。
「明知故問,那外國人是誰?比你高許多耶。」我不知道泉和岸川看到了多少,只肯定他們看到了霞飛的容貌。
「什麼外國人?我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到了這時刻,我還在裝傻。
「可惡,我早該拍下來的!」岸川很不甘心地跺腳,他是想要抓我的把柄嗎?
「深見,你是在被那位外國人包養,然後昨晚陪睡完,剛才是道別。我就這樣對同學說了。」連泉也要用小手段逼迫我供出霞飛的身份,難怪霞飛說過要保持低調。「我想大家對這些話題很有興趣喔。」
「你他……她是我的法語老師,我只是剛好在上學路上碰到她。」
「你之前不是說那老師是男人嗎?」岸川擺出不悅的表情,我的謊言穿幫了。
「難道你想獨佔老師?在教室跟她做色色的東西?」泉就只會想到這些東西。
「老師說她不喜歡沒有心學習的人加入她的課堂,我不想你們給老師添麻煩。」
「我很喜歡法國文化的,所——以你的老師可以放心,你在哪間學校上課?」霞飛不喜歡只抱有太膚淺的原因去學習法語,這不會學得長久。
「……」我不理會岸川的提問,加快腳步前進。
「泉,深見他不說欸!」
「如果鬧出什麼緋聞,你母親也會不高興吧?」泉這下又用媽媽威脅我,他們以前見過她,就是我遲到了,然後媽媽親自從銀行過來道歉,還要在全班面前,丟了我一輩子的臉。「話說你還叫你母親『mama』耶,真是笑死我了!你的用語也沒隨著年齡成長嗎?」
那二人三步併兩步追上我,我的步幅太慢了,這嬌小的身軀要甩開背後的人何其困難。而且岸川和泉,連同鈴木,雖說他們是我的朋友,這種脅迫著我講出真相的做法是霸凌的行為了。
我別無他法,只能對興致勃勃的岸川與泉講了我正在唸的法語學校及課程,想當然爾他們有意上霞飛老師的法語班。不過由於沒有底子,他們不能跟經歷密集課程磨練後的我一起上第二階段的課。
我記得霞飛也有開辦第一階段的初級課程,她說也有很多人受不了一星期一節,節奏略微緊湊的課堂。
要跟她說一聲了。
「遲到了!都怪你們!」校門已經關上,都是因為泉和岸川在問這問那,現在是八點五分了。
當然倘若我沒和霞飛牽手漫步,也就不會遇到麻煩的朋友。只論結果牽手是沒有消除我的不安感,反而加劇了它。
首先油然而生的不安來源是媽媽又得知我遲到了的反應。我是她現在這個家庭的唯一理由,絕不容許我做出任何不符社會價值觀及麻煩到人的事,她就是如此膽小的女人,會因為小事而歇斯底里。
本身我就因為長得矮小而時常需要媽媽幫助,當時她到學校謝罪,遲到也被她放大成滔天大罪,媽寶的標籤已經縫紉在我的額頭上。
「我們爬學校的牆壁進去吧!我們經常這樣的!」泉又在提出餿主意。
「我才不要……」
與其冒犯更大的錯的風險來消除一些微不足道的印記,我不如直接認錯。媽媽和霞飛也不希望我隱瞞做過的壞事,她們都是正氣凜然的領導角色。
「深見,你很少遲到,今天晚起床了嗎?」打開教室門,班導師反應迅速地問我。
「啊……我碰到朋友就聊了幾句,沒注意到時間,很對不起!」我九十度鞠躬道歉,擔憂老師又會打電話通知媽媽。
「那算吧,下次不要這樣了,你回去座位吧。」老師無奈地說,可能他也知道媽媽是麻煩人士,念在我是良好學生就不追究。
相反泉和岸川在越過學校外牆進入校園範圍時在校長的車上著陸,留下了四個髒兮兮的腳印,產生的聲響也把在附近巡邏的老師吸引過來,不僅被唸了幾個小時,還要跟家長約談和撰寫悔改報告,令全班都嘲笑了他們幾個禮拜。
果然霞飛是深謀遠慮的天使,給我的建言能讓我得到短期及長期的利益,迴避厄運。這是以我的認知面對認識霞飛後,逐漸明朗的美好命運,誰說宿命一定是壞事?不能往好的方向走嗎?
『原來是這樣,令你遲到我很抱歉,但這也證明了天使的教誨優於損友的言詞。』午飯時我在Line向霞飛報告今早的事。
『沒關係,您不要向媽媽報告就好了。』
『我正有此意。』她送出了一個做鬼臉的饅頭貼圖。『憐歌女士囑咐過我要時刻報告你的情況,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你遲到的事我也會如實報告。』
『您是媽媽的線眼嗎?』
『是。』為什麼她傳了一個握緊拳頭表示決心的饅頭貼圖?
『媽媽又會罵我的!之前我遲到,她過來學校向老師謝罪,明明不是什麼錯事。』
『出來工作後你就會知道遲到的重要性了,所以向憐歌女士道歉吧。但我也有一部分責任,我會請她盡量不要責備你太多。』
結果媽媽一下班回家就不停問我為什麼會遲到,還追問我在路上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被怪人纏上,如果是說泉和岸川的話,他們的確是怪人。
「憐鬱,為啥你要那麼任性,為了和老師牽手而遲到……我……我真的很難過!」媽媽衣服還沒更換就說教我,她罵我的同時又用手帕擦拭流出來的淚珠,也太誇張了吧?
「對不起媽媽……」
「嗚嗚……是不是要我陪你上學?蛤?」
「我會反省的,你不要生氣。」
「你再遲到我就每天送你回校,都高三了還沒有時間觀念……嗚嗚……」
只是晚了五分鐘到校她就這副模樣,萬一我做了不良學生才會做的事,我想不到等待我的是何種酷刑。霞飛的教育方式太無情了,明明隱瞞是更好的方式,硬要以希冀我謹記教訓為由打小報告。
這對她也沒有好處,媽媽也會覺得霞飛是在誘拐我。我真想知道這位悶騷的天使在打什麼主意,還是我迄今為止都是按著她的方向走?
我不想那麼多了,先快點寫完作業,媽媽說明早會很早叫我起床,要求我比平常早十五分鐘出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