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貳拾肆、方仙丹道冊
「左……小姐，好特殊的姓。」
首次聽聞巫女的自我介紹，徐東和轉動眼珠似乎在回想此姓是否曾經出現在過往人生中，同時適應這樣的稱呼轉變。
怎料對方卻是給出擠眉弄眼與咋舌反應，那舉措顯然有著滿滿不滿。
相比一分鐘前對宗教玄學見解頗有涉略的巫女形象，簡直是變回說翻臉就翻臉、脾氣甚差的博學女豪。
「嘖！反正這個姓就是少見，但其實我更討厭聽的人常常擺出少見多怪的反應，就像看到什麼稀有動物一樣。姓氏除了探討家族、歷史跟文化，應該沒有太大的意義吧？不過倒是比起巫女頭銜還更能讓人接受就是了，所以才不想要你巫女來巫女去的。」
看得出眼前女子對自己身分確存有不小的矛盾情感，當然還不到完全選擇捨棄的地步，不然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若真要說，其實以旁人角度，先是左姓、巫女這樣的稀有條件，後再加上跳脫既定形象的本人作風，要不讓人另眼看待都很難。
徐東和一時間對左涵的身世背景感興趣了起來，儘管他是不太想打斷發完牢騷後又陷入思考的對方。
「我知道你的問題很多，沒關係，你就問吧，我會一邊想接下來有什麼一起走出這裡的良策，在想出之前都還可以談。」
結果是對方率先發難，看似徐東和接下來可以不用客氣提問，當然考慮到這位巫女隨時會翻臉，他還是認為多少拿捏分寸為好。
「所以我們接下來準備對抗那位……鯤澤神嗎？」
幾乎是馬上的反射反應，左涵目光未移開桌面，直接回答：「別傻了，現在憑我們怎麼可能對抗？事實就是，生存下來比對抗還要更加重要也少去風險。徐警官身為社會人士應該對這個道理感同身受吧？別忘記我是回來救人，不是跟被稱為神的怪物開戰。」
的確，談到目前為止，左涵的救人目的始終沒有改變，儘管在發現徐東和持有「信物」且跟她一樣同為「不凡之士」的後人後，態度才轉成更為積極，不然對方應該原本是打算假如不能在能順利脫身時刻前，救出他們三人的話，就果斷放棄離村。
回想自己不久前逃離紅衣女人毒手的場景，徐東和突然靈光一閃。
「妳為什麼會知道我有個渾蛋祖先叫做徐福？那時候──」
「並不是我知道，而是在麵攤救下你的前幾秒才知道的。」
被打斷疑問的徐警官聽到這裡略感吃驚：「等一下！所以那句稱我『身為徐福子孫有罪』的話不是妳說的？」
徐東和所指正是當時於麵攤時，憑空出現耳邊的「『有罪？是指作為徐福子孫的你嗎？徐東和。』」這句話，隨即便出現面容被黑長髮覆蓋的紅衣連身裙女人。
不，是女鬼。
另外，他亦想起當下村民指出自入村後就會被村內的「神」監視著，如此連結至今所得到的線索，不就說明那句話是出自鯤澤神之口？那名紅衣女子無疑也是鯤澤神的化身。
──正因為對方知道他是徐福子孫，才想要排除掉他。
而左涵貌似看出了徐東和的心思，道出與其腦中猜想呼應的話。
「對，我想信物跟你的身分就是那鬼東西想排除掉你的關鍵，我也是在那時候聽到祂的話間接得知你是徐福子孫這件事。那個紅衣女子是祂的其中一個化身，也是屬於階級較高的那種。」
這裡左涵抬起臉與徐東和四目相交，眉宇輕皺，神情看似有些複雜。
「就是知道你是徐福子孫，後來又看到你的項鍊信物，才讓我感覺到宿命感，並改變決定成無論如何都必須救出那對男女的。」
「但如果我沒說自己打算幫妳的話，妳也不會留下吧？」
徐東和的揶揄，令左涵移開視線又抓起罐裝水喝了起來，然後用力放到桌上。
「對！我就是打算沒救到人就算了那種！反正鯤澤神也不是第一次把『靈鯓』候選者拐回村進行儀式了，結果沒想到這次會遇到徐福的後代！」
「妳……請您先冷靜下來。那個『靈鯓』又是……」
見對方又要失控，徐東和不得不問題到了嘴邊又吞回，決定從那本《鯤籠潮歌誌》中找尋答案。
反倒是巫女繼續道：「我是不太相信有這麼巧的事，這一次真的太像是某股力量的刻意安排，而且還不是出自鯤澤神的那種。那鬼東西本來就不具備干預命運或歷史的能力，所以我在想祂口中提到的你有罪，會不會是指你具備干涉命運或歷史的力量；不過這沒道理，祂又是如何看出來的？就單憑對方是頭來是另一個維度的怪物？我猜，祂應該是從你祖先那裡做出了聯想斷定。」
此番話讓徐東和想起回到這個時間線前，跟雨國有關的那場遭遇。
鯤澤神的確沒有說錯，他的祖先徐福自從帶上童男童女離開秦國去尋找長生不老仙藥，最後踏上被稱為仙島之一這座國家的土地後，就此安頓下來，並且還在後來的深入中央山脈密林探索行動時，被誘騙進入名為「雨國」的村莊，成為離不開村子的萬年村長。
直到千年後，仙族後人聯合其他同伴擊敗暗中操控人心、命運及歷史，也是當初誘騙徐福進入村中，企圖掌控不死仙法創造出模糊陰陽兩界「永恆新世」，來自冥府匯集強大力量的魔物，徐福從此消失匿跡，流連在各條時間線夾縫中，而且從未放棄復興秦國的大業。
正因如此，才牽連到徐東和這位後人與其他人，甚至還有來自外國的神祕學研究者、作家，穿越至徐福捅出簍子的時間線進行修正，過程中更見到走火入魔的始皇帝。
徐福是在雨國中被某名仙族旁支的氏族成員植入了血脈，才陰錯陽差有了「開啟時空門」的能力；不僅如此，他同時也在不斷找尋一本足以紀錄古今重大事件跟傳說故事的特別書冊。
該書冊徐東和記得是由那來自古稱「方丈」現為日本的仙島，流有仙族旁支血脈的氏族所持有，據說那本書還另外擁有不可解的能力。
巧合在於，該氏族的後人──一對男女，同樣被捲入此樁《後雨國徐福事件》中。
順帶一提，蓬萊、方丈與瀛洲即為當時徐福方士所稱的三仙島，而千年前正是麻生仙族掌控著方丈島。
回歸這個世界前的冒險遭遇，因左涵的話重新被勾起，亦是鯤澤神排除徐東和行為的因由依據。
此刻徐東和也不想對方是否能理解這些，快速的將這看似有關聯的脈絡脫口而出。
「果然是因為徐福的關係才稱你有罪嗎？」左涵想起作為巫女後人離開村子前的那段過往，表現出嗤之以鼻，另外貌似也從中找到了可以連結的線索，開始反向論證。
「還好我沒被捲入雨國事件，那件事不久前鬧得很大，但這裡就像平行時空一樣。那我問一下，除了知道仙族姓麻生，那對也被捲入事件的男女你知道姓氏或稱呼嗎？還有那本紀錄古今往來重大事件跟傳說的書籍又是什麼？」
徐東和用手拍打著腦袋瓜用力回想，過程示意想抽根菸仍被拒絕，最後只能揪著臉給出答案。
「書我記得名字很怪，記得有耳朵，叫《搔耳》嗎？反正徐福老頭是這樣講的；而持有的氏族女方姓尹，跟男方是一對夫妻，是原本住在方丈島的居民，其祖先則是千年前被那股出自雨國冥府深淵強大力量的魔物用計，才轉移到瀛洲島上的雨國境內，因此碰上了當時在裡面當村長的徐福。」
聽至此，左涵再次陷入思考，雙手環胸身子靠回椅背上，徐東和接續道出自己的另一個猜測。
「左小姐，妳剛才提到的不凡之士，這個『士』，應該是『方士』或『道士』吧？假如以我那名祖先的身分，而且我跟妳身為後人都持有出自同源信物來做猜想的話。」
話說同時，徐東和再次拿起對方所稱原型應同樣為風鈴，回到這個世界前徐福交給他，如今變成項鍊的金屬碎片，剎那間，他留意到一個攤開那場穿越時間線的冒險經歷才能發現的關鍵。
「宿命感……這就妳說的宿命感嗎？」徐警官發出顫音，許是興奮、亦是害怕。「我現在才想到，那對進到村裡來的男女，女的就叫尹詩雯，這、這會是巧合嗎？」
「我想不會是巧合。」
左涵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情緒，畢竟宿命感自她小時候就經常圍繞身旁，儘管不管經過多少次，奇妙感覺仍然依舊，緊接著她給出「不凡之士」的字面釋疑。
「你猜得沒錯，我的祖先傳說也是一名方士，如果你聽過或接觸過玄學等相關衍生作品或故事應該不會太陌生，就是東漢方士，左慈。」接著左涵輕揚嘴角。「不過還是算晚了徐福好幾百年才出現的後輩就是了。」
不久前初閱《鯤籠潮歌誌》時，徐東和還覺得自己正踩在傳說神話的虛幻邊界，此時才有了真正闖入其中的實感體認。
並不是說經過穿越冒險的他始終不願接受事實，而是除了不願再遭遇這類事物的排斥外，更在意自己身為傳說人物後裔的這件事。
畢竟神話、傳說、虛構與現實相比，除去文化情懷等浪漫思維，便是模糊不清且極需龐大心力及證據去佐證的未解事物。
未解事物在還沒百分之百足以佐證之前，很大概率會與「怪異」劃上等號，那也是面對未知下人類出自本能所設下的心理防線。
作為人類群體的一份子，若自己跟怪異扯上關係，毫無疑問也會被當成怪異看待，屆時雙方皆會顯現恐懼本能，即使極力掩蓋這種情緒，終究無法自欺欺人。
試想當周遭的人知道你是某位偉人、先烈、傳說人物的後代會怎樣？驚訝與讚嘆後，到底還會留下多少類似這樣的情緒呢？旁人不免會從投射期待變成另眼看待，假如未如自己想像那般特別，自己更可能淪為嘲弄的笑柄。
誰叫你本身就是特別的呢？
前述情況就如剛才徐東和對左涵姓氏及身分的反應一樣，只是非當事人一般不會發現自己面對與眾不同這件事背後的哲思，更不用說多半反應是在包裝排斥異己的內心感受。
沒有什麼是比待在熟悉的舒適圈中還更叫人安心的了。
如今鯤籠村此事下的宿命脈絡，加上同為方士後裔，手握不可思議信物的徐東和，感覺自己似乎真的不能再抱有置身事外的心態，單純以刑警角度解開謎團。
他不只要解開謎團，更要深入了解謎團，甚至最後可能成為謎團本身。
隨著時間一久，鯤籠村的內在謎團會變成故事、歷史、傳說、神話，宛若真實亦是虛構，就像他的祖先一樣。
與此同時，左涵也給出了結合現有資訊的暫時推測結論。
「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那位名為尹詩雯的女性就是尹氏族人的一員了，至於為什麼你跟她會出現在這裡，我認為這件事並非在鯤澤神的掌握中，而是所謂的『宿命』引導你們前來的。」
「……所以這個宿命引導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左涵再度將手中礦泉水如酒般豪飲而盡後，將其用力放到桌上。
「既然那鬼東西想排除掉你，這個宿命的目的當然是對祂不利啊！只是基於某種原因祂沒辦法有效將那個女的也排除在外，所以我推測，祂的主要目的是那個男的。」巫女起身活動筋骨，續道：「至於為什麼沒辦法有效排除那個女的，我猜……應該是對方手中帶來了跟你的信物更有著舉足輕重的物品，而這個物品同樣會影響到祂本身。」
──那個物品，難道……
左涵彈倒桌上所有的空瓶，並將它們掃入桌旁的垃圾桶，正色開口：「在我看來，你作為徐福的後代，就像替代了祖先的角色，巧妙追逐了這個女的還有她的持有物品來到這裡，然而，那卻也是你跟尹小姐無法脫鉤的宿命。
那個物品就是徐福在找尋的書冊──《搔耳》。
只不過，表面上看來是宿命將你們兩人聯繫在一塊，實際上，倒更像是《搔耳》召集了你們來到鯤籠村吧？不……可能包括我們在內。」
「『我們』？」
徐東和察覺到這兩字明顯存有背後意涵，對方也在這時候停下活動筋骨的動作。
沒想到，疑問未解，外頭竟又傳來迅速逼近的轟隆聲響與金黃光芒，不待徐東和反應過來，左涵已上前抓住其手臂，面容緩緩逼近。
「等一下！外面有人？現在又是──」
「當然有人，而且時間還抓得剛好。總之剩下的等一下再談吧！走出這裡的策略我已經想好了，只是接下來就要勞煩你了，徐警官。」
方士後裔之女語畢閉上眼睛用左手指尖劃過額頭、伸出的舌尖、胸口及丹田，並口吐驚人之語。
「我需要你跟我結合。」
──哈？
驚人之語後的是內心驚駭尚未落定，以及一道丹紅火光點亮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