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踏袂行
太古,神魔大戰(zhàn)前若干年,中國邊緣一帶。
白衣青年牽著男孩徘徊於荒野,男子鬢上簪著火紅的花,男孩手裡則握著相同的花枝。
「紫天,我為北海之雲(yún),你的母親則是不周山之大椿,神人本無偶無子,但我卻在前往中國途中卻遇見了她?!?/div>
男孩抬頭,映入父親與自己相似的臉龐,那是他在天地中並非孤獨存在的證明。
「我與大椿相遇時,她已至壽命盡頭,這是她留給我倆的情意?!骨嗄耆∠卖W上鮮活如初摘的花。
「現(xiàn)在把我的花交給你,吾需履行天界的責任,入中國為囚,監(jiān)視藏於此地深處的『渾沌』,因此你我父子之緣已盡。」青年對男孩說。
男孩接過花,點頭表示明白。
「我願像禽獸哺育幼子般愛護你成長,然中國並非你當去之地。你與我不同,毋須同入牢籠?!贡焙V?yún)道。
「父親,為何你要聽命於天界?我們受生於天地,並非天界神明。」紫天不解問。
「我與朋友約定,要守護神人所棲處與天地眾生的平衡,天界則是一個樞紐?!?/div>
「樞紐?」
「中央帝渾沌是天地創(chuàng)始前的異物,滄海桑田後,此大君所轄之中國將成為混亂孳生處,神魔在此應(yīng)劫,眾生死傷無數(shù),而我與同伴則觀察任何異變先兆,好讓天界可以及早準備?!贡焙V?yún)撫著紫天頭髮說。
紫天想了想,將自己與父親的花枝都插入土中。
「那我把母親的花種在這裡,讓父親可以看見,等我長大以後,我會回來尋您。」
北海之雲(yún)見狀有些吃驚。
「吾兒,三界眾生一舉一動無不造業(yè),你我也不例外,我與大椿一遇有了你,你栽此花又不知得何因緣?」
「沒關(guān)係,我不怕。」紫天答。
北海之雲(yún)淺淺一笑,不再多加勸阻了。
時日變易,神魔大戰(zhàn)終於爆發(fā),中國地方的謫貶神人多數(shù)下落不明,謠傳這些神人被渾沌吞噬,化為新魔,紫天不曾尋得父親,他輾轉(zhuǎn)前往北海戰(zhàn)場清算玷汙父親故鄉(xiāng)的魔族,不願插手舊中國戰(zhàn)區(qū)。
不知為何,魔族或神人都不曾毀壞大椿樹苗,甚至在搶奪據(jù)點期間也愛護有加,大椿幼苗於是見證漫長的血腥黑暗,直到屍骨再度被大地吞沒,綠意復(fù)甦,又經(jīng)過許多年,一切盡覆於海波之下。
※※※
冰輪第一次看到神仙的洞府,內(nèi)部和外表完全不一樣,誰知道看來不到五十坪的二樓透天農(nóng)舍,裡面竟有洞窟加木樓和瀑布池塘。
一旬過去了,冰輪和紫天星君對話不到二十句。不管這個男人是多偉大的神仙,冰輪就是不屑討好他,也不想了解對方。
但冰輪記得天狐那句挑釁,她想要活,所以不會自找死路,紫天星君的治療也很簡單,有時叫她坐在溼淋淋的苔蘚上焚起冷香,有時直接遞盒藥膏讓冰輪自己抹。
神人後裔甚至沒說哪裡不能去,哪些不能碰,不管冰輪何時去看,總是有乾淨的換洗衣物,淡綠洗澡水散發(fā)芬芳,熱騰騰的飯菜也很可口,但冰輪知道紫天星君就在附近,從來沒離開過。
換下黑衣釣客裝扮的紫天星君,居家打扮總是一身大袖翼然的白衣,不管袖襬怎麼拖曳也毫不染塵,令人聯(lián)想到一片懶洋洋的白雲(yún),總是飄在石頭上或停憩於欄桿旁。
原本想消極麻木撐過這段荒謬的同居時間,但被當成貓狗或小鳥寵物的感覺異常令人火大。
冰輪終於忍不住赤腳到藥圃邊沾了滿腳泥,瞄準紫天星君寫筆記時快步走過去踩住他的長袖。
很幼稚,但心情好多了。
神人後裔停筆看向冰輪,反應(yīng)毫無不悅,更像研究性質(zhì)的好奇。
「妳有事想說?」
冰輪一時詞窮,沒想到她反而自找麻煩。
「你和天狐是什麼關(guān)係?」其實冰輪只是隨口找了個問題搪塞。
「沒有關(guān)係。」紫天斬釘截鐵。
「那你為何要配合他治療我?神仙不都討厭妖怪,恨不得除之後快?」其實冰輪不是沒想過,單純要得到鮫人淚,當時在母船上天狐和這個聽說很厲害的紫天都有機會,也許大人物不屑偷雞摸狗吧?但不表示他們會粗心到忽略這個機會。
其實只要提出拿鮫人淚當治療代價的要求,為了活命或還人情,冰輪都會同意交易。
「我不是神仙……」紫天一時難以解釋清楚,還是就此打住。
他曾經(jīng)以為存在就是存在,不需任何解釋,因每個生靈如此不同。
「侜張說你是?!贡啿幌矚g曖昧的回答。
「今人多愛泛論偏義。」紫天說。
啊哈!這句話微妙地連冰輪都貶進去了。她敏銳地抓到一點這個男人的真實個性,沒有外表如此淡然。
「當今神仙多由妖怪修煉而來?!棺咸煜肓讼?,回了一個他認為冰輪較能理解的事實。
「如果你想讓我哭的話,只剩二十天的機會。」冰輪仍沒有移開腳,紫天也沒有抽回袖子。
「嗯?!?/div>
「什麼意思?」
「我沒有想要鮫人淚到逼一個小女孩哭泣的程度?!棺咸焖餍岳^續(xù)寫他的醫(yī)療筆記。
冰輪冷笑,對紫天的回答不甚意外。那的確是落差巨大才能隨意說出口的傲慢發(fā)言??尚Φ氖牵髅鞑幌氩┤Ψ降暮酶?,也沒有爭贏的希望,但冰輪還是生氣,她想死心,卻還是氣被當成貨物丟來丟去的自己,氣她無法拋棄這些脆弱幼稚的心情。
「你對我做了什麼?」冰輪忿忿想到一半,忽然懷疑她難以控制的情緒變化跟紫天的治療有關(guān),在他的洞府裡,冰輪覺得她特別容易放縱自我。
「稍微淨化了一點妳的業(yè)障,因為我不習(xí)慣骯髒?!棺咸飒q嫌冰輪不夠生氣,誠實地回答。
冰輪用力地在他的袖子上多踩了幾腳,她找不出話來反擊,可惱!
「這樣呢?」
「土為五行,化育之母,不算髒。」
「不用你多管閒事!你只要治好我的毒傷!我會考慮送你幾顆鮫人淚!」冰輪索性自己承諾了,她只希望二十天後跟這個可惡的神仙一刀兩斷,再度得證妖怪跟神仙果然合不來!
還好她還貼身攜帶一小盒淚珠,本來是婚禮上要贈給天狐的媒人禮,現(xiàn)在當然不需便宜侜張。
「好?!棺咸齑饝?yīng)得很爽快,反而讓冰輪有些不安。
「不許你把我當成貓狗,我是妖怪,你怎麼對待妖怪就怎麼對我,討厭就討厭,不需要假惺惺!」冰輪怒道。
「我怎麼對誰都是因人而異,而我也不討厭妳,冰輪?!?/div>
第一次被叫喚了名字,冰輪立刻退離三步。
「也不許輕薄我!你這混帳神仙!」
紫天星君漠然轉(zhuǎn)動視線,飄若雲(yún)絮掃過脹紅臉頰的鮫人女孩。
「妳想太多了,孩子?!?/div>
冰輪想把那堆筆記全塞進神人後裔嘴裡。
※※※
阿德背著大登山包,焦躁地在夢想交易所玄關(guā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衝吧──這次再退後就是小狗!」阿德發(fā)下毒誓,拉開店門就閉眼往前跨。
冷風(fēng)撲面而來,帶著微微花香,幾片桃花瓣落在阿德肩膀上,狐閣的屋舍就在眼前。
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步驟,阿德卻遲遲到今天才第一次嘗試獨自前往狐閣。
到底在害怕什麼他也不清楚,雖然狐貍精的大本營也真的很恐怖就是。
「??!阿德!這次帶了啥好東西當禮物呀?」上次也在沃焦氏混戰(zhàn)中充當戰(zhàn)士的妖狐馬上冒出來,親切地打招呼。
好像發(fā)現(xiàn)鄰居過來串門子的反應(yīng)。
阿德本能啟動臺灣人的應(yīng)酬技能,拉咧一番把裝滿伴手禮的背包交給妖狐,順便打聽青都的位置,獲得指引後繼續(xù)前進,他不忘回頭看一下,只見一旁偷看的小狐貍們很快圍在大妖狐旁邊好奇討論著背包內(nèi)容,有兩個小鬼頭還跟了阿德一段距離。
找到閒置的木牛流馬後,阿德爬上去請它帶自己去找青都,這神奇的木頭機關(guān)就動了起來。
彎彎曲曲走了大概兩個小時,阿德都快睡著了,才來到一處特別偏僻的小桃林,幾乎只是幾株老桃樹長在飛島邊緣的空中巨巖上,由一條看起來很危險的木板繩橋連接。
青都靠著樹幹休息,阿德大老遠就朝他揮手,雖然要青都不必麻煩,但他還是起身到橋頭迎接阿德。
阿德看樹下散放著簡單的煮食用具,脫口問:「你該不會這幾天都露天住這裡吧?」
青都點頭。
「可是你是傷患耶!」阿德看見青都身上幾乎都纏滿繃帶,光看就替他感到痛。
「因為我中的毒有業(yè)力,可能還會傳染,以防萬一我自願隔離靜養(yǎng)。這裡也還在狐閣的結(jié)界裡,其實很安全?!骨喽伎匆姲⒌逻^來探望,開心的說。
「結(jié)果你傷勢到底怎樣?坐下來休息比較好。有我?guī)偷蒙厦Φ牡胤絾??」讓阿德下定決心的原因之一是,青都為了保護他和冰輪才被魔種毒液噴到,起碼也要來關(guān)心他。
「其實我毛皮還蠻厚的,只是現(xiàn)在禿了好多地方,可能要幾十年才能恢復(fù)原本的色澤?!骨喽家槐菊?jīng)地說,阿德愣了好幾分鐘才懂他是在開玩笑。
怕他擔心才這樣表示,只是讓阿德更內(nèi)疚。
「厚!男子漢不要計較那幾根毛!」雖然阿德光想就好心痛,那真是漂亮的毛皮,沒多摸幾把是損失沒錯。
「沒有被寄生或哪裡還痛嗎?」
「侜張大人這幾天都在幫我治療,也找了暗雪大人來幫忙,現(xiàn)在養(yǎng)好皮肉傷就沒事了。」青都說。
「暗雪?我明白了?!拱⒌卤吹嘏呐那喽技绨?。
變態(tài)的刀靈理髮師也剪了青都的毛,雖然人形的他外表看不出髮型哪裡有改變,頂多是打薄修修髮尾。
「暗雪大人的手藝真的很好?!?/div>
被剪了妹妹頭的店員嘴巴乾乾開合幾下,決定還是別逆病人的意。
在店員強力勸告下,青都於是繼續(xù)歇息,微風(fēng)不時拂起青都面具旁的碎髮,閒適的氣氛讓阿德也昏昏欲睡起來。
都是因為他出現(xiàn)的緣故,青都連休息都要戴面具,阿德有點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阿德也不敢勉強青都摘面具,他一定又會更緊張,還是讓青都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阿德學(xué)青都的動作找處適合位置瞇起眼睛,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感覺相當不錯。
「這裡真是好地方?!拱⒌抡f。
「是的?!挂蛎\弄人,轉(zhuǎn)世後的心上人今生隔閡更大,青都曾在桃林中傷心哭泣,發(fā)誓要再修女人身,更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阿德平和地坐在同一處地方閒聊。
風(fēng)景不曾變過,身邊卻多了一個人。
「青都,你想睡覺嗎?」阿德見他久久沒說話。
「我只是想起來,侜張大人說過一切都會變好這句話?!?/div>
「對?。∈菚兒茫贿^跟侜張說話沒關(guān)係?!拱⒌掳炎笫掷蕉亲由戏胖?,然後開始觀察頭上有沒有可以吃的桃子。
「對了,青都我跟你講,侜張自己就有鮫人淚還很賊都不說。」早知道阿德把侜張介紹給紫天星君就好了,但想也明白沒這麼簡單。
「侜張大人是有這項收藏沒錯,為了救狐閣住民耗費了不少,鮫人淚不在我們的藥材庫內(nèi),但有需要侜張大人都會給我們?!骨喽颊f。
青都停了停,阿德也細思話中涵義。
「我想鮫人淚對侜張大人比較像是一個紀念。」
好吧,阿德同意在這點上就不跟侜張計較了。
「不知道冰輪怎麼樣了?」阿德自從陪同護送她到紫天星君那裡之後就不知下文。
「再過五天我就可以去看看冰輪的情況了,阿德要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好,我會跟哥布林請假。」店員想到死綠皮又會刁難他,隱約有點胃抽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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