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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鬼志略 Chapter.9 變形者

林賾流 | 2023-09-07 08:16:12 | 巴幣 0 | 人氣 94

變形者
 
傳說中時常出現某種雷同的橋段,或者說是一種共同的恐懼,便是有個神祕的美女,她獨自居住在荒涼之處,殷勤款待落單而受吸引的男人,使他們陶然欲醉,以為是難得的豔遇時,美女卻將上鉤的男人變成動物或怪物,吞掉旅客的財產貨物,再囚禁折磨並販賣這些由人變成的動物賺取更多利益。
 
這類傳說往往透露出警告好色之徒的勸誡意味,表現女性的貪婪和男子的愚昧,一方面也呈現了異色幻想的特質,故事結尾,作惡多端的女人往往會得到類似的變形報應,擁有將男人變形能力的女人,這類魔法故事相當常見,茲於下列舉幾則較為有名或有趣的例子。
 
 
壹、板橋三娘子    ──《河東集》.唐 薛漁思
 
唐朝時,汴洲西邊有間板橋店,老闆娘人稱三娘子,年紀約三十來歲,是一位熱心又親切的寡婦,三娘子沒有子女和親人,總是獨自經營著旅店。
 
三娘子的旅店規模頗豪華,由數間房子組成,主要提供餐飲給過路的旅人,經過她店門口的旅人,無論是官差或平民,假使有不方便或經濟困難時,三娘子總是特意打折或提供許多額外幫助,因此雖是女流之輩,三娘子在地方上卻贏得相當多的讚美敬重,旅客往往也選擇她的店投宿,賓主盡歡。
 
元和年間(八Ο六~八二Ο年),從許州來了個叫趙季和的旅客正準備到京城去,途經三娘子的旅店便決定在那裡住宿,這時店裡已經來了七八個客人,都隨意躺在放置四周的矮榻上聊天喝酒,趙季和也分到一張位置最靠內的床,剛好貼著主人房牆壁。
 
當晚,菜餚十分豐盛,客人也吃得相當開心,唯獨不與他們一夥的趙季和默默獨處,深夜時分,三娘子還端上美酒找客人們對飲,氣氛更是熱烈,趙季和向來不喝酒,便笑著應付過去。
 
眾人鬧到了二更才因疲累而各自入睡,三娘子也回到她的房間吹滅燈火就寢休息,所有人都鼾聲如雷,唯獨趙季和似心裡留著疙瘩總是無法入眠,他聽見三娘子房裡傳來窸窣的奇怪聲音,於是湊在縫隙上偷看,三娘子原來沒睡著。
 
三娘子以為旅客都睡著了,又偷偷起來點亮蠟燭,從衣箱中拿出一副迷你的犁具,和六七寸大的小木人及木牛,三娘子將這些奇怪用具放於灶前含水噴灑,木人和木牛居然動了起來。
 
趙季和看得瞠目結舌,不敢作聲,發現三娘子開始命令迷你小人與木牛耕起床前那一小塊地,來來回回地作業,又拿出蕎麥種子播種,才剛種下去立刻就抽芽長大,不多時就開花結實累累,小木人將麥子收割,得到約七八升的分量。
 
三娘子看原料有了,又拿出小磨子將收穫的蕎麥磨成麵粉,收好所有道具,隨即用那些麵粉做出好幾個燒餅,這時剛好雞叫天亮,客人們準備出發,三娘子走出去點燈,又把燒餅放在盤子裡請客人吃。
 
「抱歉,我還得先趕路,燒餅就留給別人了。」看了那些景象,趙季和哪敢再碰一夜種出的蕎麥粉做的燒餅,他藉口要先走,就匆匆離開三娘子的老巢。
 
然而,趙季和說要趕路只不過是託詞,他還是很介意三娘子到底在變什麼戲法,於是又暗中潛回旅店,透過門縫往內偷看。
 
「哎呀,這燒餅真好吃!」
 
趙季和一看之下,所有客人都圍成一圈拿起三娘子的燒餅在吃,整塊餅都還沒吃完,忽然就倒在地上發出驢叫聲,接著紛紛變成了驢子。三娘子以為四下無人,就把這些驢子趕到旅店後拴起來,並且將客人的家當全數沒收,殊不知這些事都讓趙季和看在眼裡,他也不說破,心裡甚至有點羨慕三娘子會這種法術。
 
過了一個多月,趙季和從京城辦事回來,歸途中又選了三娘子的板橋店住宿,他事先做了當時看見的,和三娘子製作得一模一樣的蕎麥餅,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和老闆娘相處。
 
當天只有趙季和一個客人,他被當成貴賓招待,同樣夜深時分,三娘子照例在打烊前問客人有什麼需要,趙季和回答:「明天早上出發前,請順便幫我準備點心。」
 
三娘子一聽正中下懷。「當然沒問題,客官請放心安睡。」
 
於是趙季和半夜又在偷看,三娘子果然像先前一樣用奇怪的小人偶和木牛製作出麵粉,天亮後,她把做好的燒餅端給趙季和,又走開去忙碌了,趙季和趁機拿自己預備的燒餅替換了盤子裡其中一枚。
 
「老闆娘,我忘了自己就有帶燒餅來,您做的點心還是留給其他客人品嘗吧!」
語罷拿著自己的燒餅大吃起來,三娘子也拿他沒奈何,吃飽後趙季和拿出從三娘子那偷換到手的燒餅,趁三娘子端茶出來時,裝作一般燒餅回贈給三娘子。
  
「這是我自己帶的餅,也請老闆娘吃一塊嚐鮮。」
 
三娘子見對方沒上當,心想討塊餅吃也好,看準趙季和是普通人也無法拿她怎樣,沒想到才剛咬了一口,立刻倒地變成一頭驢子。
 
「看妳以後還敢不敢害人!」趙季和搜刮完三娘子用來耕種奇怪蕎麥的道具後,立刻騎上三娘子變成的驢揚長而去。
 
然而,不懂法術原理的趙季和卻無法學三娘子一樣做出帶有魔力的燒餅,他一氣之下將三娘子當成馱獸驅使,驢子有口難言,於是只好不斷被趙季和奴役。
 
三娘子變成的驢子相當健壯,可以日行百里,趙季和騎著牠總是運氣不錯,沒遺失財物或遇到麻煩,就這樣過了四年,他過了某處關卡來到一間華岳廟附近,在路上遇到一名老人。
 
「三娘子!妳怎麼變成這副德性?」老人看見趙季和騎的壯驢拍手大笑,忽然捉住驢子轡頭對著趙季和勸導:「她雖然做了壞事,但是遇到你也算是報應,你把她當畜牲使了這幾年也該夠了,算是可憐三娘子,放了她吧?」
 
趙季和見老人也非普通人,心下感到畏懼,不敢拒絕於是順勢答應。
 
老人抓住驢嘴用力一掰,竟把一隻活驢子從頭撕成兩半,三娘子竟然就從驢皮裡跳出來,朝老人拜謝過後,一眨眼就不知去了哪裡,之後就沒人聽說過板橋三娘子的下落了。

※※※
 
將他人或自己變形的能力,在中國傳說裡被歸納為「妖術」,而在其他地方可能則會被冠以「魔力」或「詛咒」的解釋,然而,這都是一種影響他人的超自然力量,因此也讓擁有這種力量的人物多出了妖魅的特質,自古以來,便有些妖怪是由人變成,隨後就失去人類姿態,因此變形者可以說是這段妖化歷程中較為詭譎的一個種類,是以主動將無辜的人變形造成危害,擁有這種能力和習性的存在,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
 
貳、高野聖             ──泉 鏡花
 
一名叫做宗朝的老雲遊僧和年輕人偶然在旅途中相會,兩人在旅館過夜時,輾轉反側的年輕人因為過於無聊,拚命地請求老雲遊僧講他的經歷故事解悶,於是老和尚答應了。
 
那場神祕經歷始至年輕的宗朝正獨自越過深山持續修行時,他在山腳下的茶店裡遇到一名賣藥人,那時宗朝擔心水不乾淨,因為附近村落正在流行傳染病。
 
「已經是出家人還這麼怕死呀!」賣藥人老神在在地吃著丸子,還如此嘲諷著宗朝,「喝吧喝吧!生病了沒差,我不就在這裡嗎?不過老子的藥可是要收錢的!哈哈!」
 
賣藥人看出宗朝一瞬的動搖,還故意對茶店女侍上下其手,像是刻意表演給宗朝看,令他非常羞愧難堪,然後賣藥人就搶先一步上路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遇到岔路時選了坡道,走沒多久就遇到阻礙,路被倒塌檜木和大石頭取代了,賣藥人堅持認為這是捷徑,宗朝遲疑了一下,看見賣藥人的背影消失在樹林裡。
 
宗朝決定走另一條路,他退回路口時遇到當地農夫,問清情況後才知道賣藥人走的是五十年前的舊路,近來已經完全不能通行了,是條危險的道路。
 
宗朝原本想當作沒看見,轉念一想又不安,這像是他討厭賣藥人才刻意棄人不顧的,倘若是完全不認識的陌生男子,宗朝就不會有罪惡感了。
 
如果是故意就這樣走人,宗朝想,可不是唸經就能說得過去。
 
於是雲遊僧綁緊草鞋繼續追上賣藥人,路況果然非常惡劣。
 
「呃!」毫無預警地,宗朝看見他最害怕的東西。
 
一條頭尾俱沒入草叢中的大蛇橫躺在道路上動也不動,趁宗朝嚇得動彈不得同時溜入草叢裡。
 
走了一段路後,又一條,宗朝覺得受不了了,加快腳步,這次遇到的攔路蛇卻更大條,宗朝不得不硬著頭皮跨過去,他感到自己快要發瘋了,讓他終於受不了的是,這條路上又出現了從軀幹被切斷,留下到尾巴的一截大蟲。
 
「沒完沒了……」他連折回的勇氣也沒有,怕被剛才出沒的大蛇吞掉,一路走來都是蛇蟲。
 
宗朝跳進路旁草叢後拚命往前跑,腳邊出現許多像是鳥蛋似的物體,然後他衝進了一座大森林。
 
在陰涼森林中,宗朝總算冷靜下來,他繼續穿過森林追趕賣藥人,大概剩下十分之三的距離就要出森林時,頭頂五六呎高的枝枒忽然垂下來類似水滴的物體,掉到了他的斗笠上。
 
宗朝覺得奇怪,斗笠上像是鉛垂或樹果的東西總是甩不下來,他伸手去抓,那東西入手滑滑冷冷的。
 
抓下來一看,那玩意居然吸著他的手指不放,鮮血湧了出來,是長達三寸的水蛭!
 
不知何時起連手肘下都吸垂了其他水蛭,宗朝拚命甩還是無法脫離,狠下心來拔開身上的水蛭開始狂奔,這才發現他身邊懸掛著成千上萬的吸血蟲,那裡正是水蛭們的巢穴!
 
 脖子有點癢,又一條滑入了衣領,他伸手去摸,滿滿是水蛭的觸感,宗朝邊跑邊拔掉他掉到身上的水蛭,抬頭往上看,那些樹枝上的黑色葉子,其實是密密麻麻的他最不想知道的東西!
 
宗朝頭頂下淋下一片灰黑帶著條紋蠕動的雨,連他的腳背都淹沒了,整個人被無數水蛭纏繞著,他覺得整座山都是鮮血與泥巴變成的水蛭,他也會變成其中一部分!
 
宗朝渾身腫脹發癢刺痛,想著就算要死也要往前走,隨手不停拔掉身上的水蛭,在不停被咬噬的情況下往前,就在失血的暈眩終於要讓他倒下時,雲遊僧走出了致命的水蛭森林,看見一輪小小的月亮。
 
宗朝咬牙使勁磨擦地面,甩掉十來隻水蛭,終於帶著傷痕累累的身體保住性命,他又繼續向前走,發現一戶人家。
 
「有沒有人幫忙呀!」宗朝趕緊求救,但前來應門的肥胖青年似乎是個白癡,用奇怪眼神看著他。
 
宗朝絕望之下不肯死心,又往其他角落喊,屋後總算走出一名年輕女子親切地邀他留宿,宗朝渾身又癢又痛亟欲洗澡,美貌婦人表示她正要去淘米,可以帶他到溪邊去。
 
正當兩人要出發時,屋外不知何時走來一個老頭,和女主人似乎是熟識。
 
「老爺子,事情辦得怎樣啦?」
 
「那個蠢東西就別提了,還好老子口才一流,一切都談妥啦!小姐有兩三個月不愁吃穿了!」
 
「有勞你了!」
 
宗朝聽不懂對話涵義,但是看那老頭粗魯地打了白癡一拳,白癡哭喪著臉傻笑起來,又讓他渾身發毛,後來從對話中知道白癡就是少婦的丈夫。
 
為了到山崖下的溪流,須經過一條陡峭下坡路,草叢裡忽然跳出蟾蜍貼住少婦的白皙小腿,她不客氣地一腳踢開。
 
「噁心!」她罵了聲,又對宗朝解釋了一下這裡的環境,最後終於來到目的地的小溪,一堆石頭疊在水裡,山澗飛泉落到巖堆上又積聚成水潭。
 
宗朝一面望著壯觀的風景,同時伴隨著婦人腳步前進。
 
「師父,你知道嗎?那座森林附近有座大瀑布,聽說是全日本最大的,十三年前瀑布發怒了,引發一場大洪水,連這裡這麼高的地方都被淹沒了,以前這裡的住戶都被沖走,那些石頭就是當時沖刷下來的喔!」少婦淘著米,酥胸半露地說。
 
宗朝不敢斜視捲起袖子洗手,忽然少婦俯到他背後抓住僧人衣帶。
 
「您這樣洗會把衣服弄濕的,我來幫您洗吧!」
 
年輕的僧人雖然掙扎推卻,但還是被強行脫下袈裟,他像被拔走殼的蝸牛一樣抱著手腳不敢動彈,眼前發生的事情完全超乎他的預料。
 
「你不用害羞啦!就當嬸嬸在幫你擦背就好!」少婦毫不顧忌地靠著他。
 
「哇!整個背上都是哩!像長滿黑痣一樣。」
 
提到那些水蛭,宗朝依舊不寒而慄。
 
被溫柔地擦洗著傷口,雲遊僧有點恍惚,感到自己就像被花瓣包圍,正在做夢一般,回過神來少婦已經褪下自己的衣裳,露出美好白皙的肉體也在河中沐浴了起來,然後再度靠近,不自覺中宗朝就變得乾乾淨淨了。
 
「身為一個女人卻做出這樣的事,萬一掉到水裡漂到下游被別人看到,該怎麼辦呢?」儘管如此,少婦卻沒有對自己的赤裸表示任何退卻之意。
 
「他們會以為看到白桃花。」宗朝悄聲回答,他單純聯想到了這個答案。
 
少婦溫柔感動地笑了,走上岸,這時一隻蝙蝠飛了下來拍打宗朝的頭,少婦大聲喝斥,蝙蝠又飛走了,此刻站在岸邊樹影下的她,下半身似乎被某種動物所環抱而看不見,少婦扭了扭那動物的頭,罵了句畜牲,那東西就跳起來逃跑了,原來是猴子。
 
蛤蟆、蝙蝠、猴子,這些動物好像一直對著女人惡作劇,宗朝看見少婦真的生氣了。
 
後來什麼也沒發生就回去了,宗朝看見去時遇到的老人正牽著一匹不肯移動的白馬,白馬看著宗朝似有留戀之意,不管怎麼鞭打就是不肯走。少婦靠近那匹馬,脫了衣服變戲法般鑽過了馬腹下,白馬忽然就不倔了,疲勞不堪地被老頭拖去馬市販售。
 
過夜時,白癡唱著歌,歌聲出乎宗朝意料外的清澈好聽,接著那對不搭嘎的夫婦就把房子讓給僧人,到倉庫睡覺去了,但宗朝在這樣的際遇下如何都難以入眠,過了許久,聽見三四十種不同的呼吸聲,有羊叫、小鳥撲翅聲,聲音離自已愈來愈近,甚至聽見模糊的竊竊私語。
 
正當宗朝開始害怕時,倉庫那邊傳來少婦夢囈般的大叫:「今晚有客人喔!」
 
那些騷動忽然安分下來,宗朝趕緊唸起陀羅尼咒,無事到天亮後告別了這一家人。
 
他走在路上,原本不覺得怎樣的心情,回憶到了少婦的部分卻逐漸起了漣漪,修行的心也變得脆弱,正自我厭棄地打算跳水自殺,又覺得乾脆回到那山上和少婦同居,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時,宗朝又遇到那名賣馬歸來的老頭。
 
老人犀利地看穿僧侶動了凡心,對他冷笑道:「你知道我們小姐是何方神聖嗎?看來你昨日並沒有起邪念,真是了不起的意志,凡是懷著淫慾碰觸到小姐的男人,都會被她變成各種禽獸,蝙蝠蟾蜍啦,可見你當時並非意淫她的凡夫俗子。」
 
宗朝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老人。
 
「現在的你再碰到她,一定會被她變成動物的,就像那個好色的賣藥人,已經變成馬又被我賣掉,買了她最喜歡吃的鯉魚回來,好啦!因為她放過你,你就快滾吧!」
 
後來宗朝才知道,少婦和她的白癡丈夫是那場洪水的倖存者,從此就住在溪流上的山中,那裡已經變成像是魔界的地方,只要浸泡溪水,女人就會青春永駐。她的父親是名不負責任的醫生,白癡曾經是病患,而醫生女兒則是名慈悲的少女,擁有撫摸就能治癒病患的神奇能力,因父親是幾乎一竅不通的庸醫,險些被他醫死的孩子變成了白癡。
 
後來災難中只有兩人活下來,白癡就變成了少女的丈夫。女人後來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她格外好色,喜歡年輕人,玩膩了就將他們變成動物,那裡是她的地盤,一切都順她心中所欲發生。
 
逃過一劫的宗朝不敢久留,嘆息著離開險些讓他失足墮落的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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