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二年級的夏天。
我和大學學長去了趟海邊。
那是和烈日和泳裝美女無緣，又帶點涼意的夜晚的大海。
我坐在學長駕駛的小船船首，邊搖晃著邊思考著，究竟為什麼會落到現在的處境。
眼下只有靜靜晃動著的海面，無法窺視在那下面究竟有多深。
我戰戰兢兢地，露出無力的表情，有種好像不經意間就能在波浪中見到某個陌生臉孔的感覺。
遠方陸地的倒影橫臥在海面上，
時不時傳來燈塔的微光，令如綢緞般的雲朵浮現在無垠的蒼穹底下。
「來去錄海的聲音吧」學長的提議中蘊含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在超自然之路上的師匠，他的收藏中有一捲十分可疑的錄音帶。
我曾聽過，那個錄音帶中收錄了令人不舒服的嗚嗚聲、像是啜泣的聲音、不知是哪國語言的呢喃聲，諸如此類延綿不斷的聲音。
師匠還在我聽完後說了：「太認真聽可是會折壽的喔」，害我嚇得不輕，而我才想說不會聽第二次了，不料，才過沒多久，不知怎麼地又變得想聽了起來。
追尋稀稀疏疏、無法辨識的聲音，猜想著「究竟都在說些什麼呢」，被這種負向的期待感追趕著。
師匠見著我這個樣子挺有趣的，於是他說「這是海的聲音唷」，接著便邀我一起去了海邊。
師匠向熟人借來了一艘小艇，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操縱著馬達出海的時候，太陽早已隱沒了在了地平線之下。郵輪的話就算了，不曾搭過這種小船出海的我，腿從一開始就軟了。
「師匠有遊艇駕照嗎？」我問。
「登記在三公尺以下的小型船舶不用駕照。」師匠喊著，一面滑過漆黑、起伏的海面。
出海不知開了多遠，師匠忽然停下了引擎，拿出了自備的卡式收錄音機，按下了錄音鍵。
海面上風平浪靜。
在馬達的迴轉聲停止後，周遭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喔不，在靜默片刻後，一種嘈雜的、那只能稱之為海的聲音，不知從哪兒飄盪了過來。
任憑潮水流動的小船在波浪中搖擺著。
當我從船首探出頭窺視海中時，那深不見底的黑水之中，有個像魚肚的白色物體時亮時滅。
師匠只是靜靜地盯著水平線看，即使我偷偷查看他的側臉，也無法理解師匠究竟在想些什麼。
微微的風聲輕拂過耳邊，海底傳來了沉悶的海浪聲，令我心中一股空虛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有錄到嗎？」我說。
結果被師匠用手指堵住了嘴巴，並擺出像是在說「噓」的脣形來回應。
感覺好像有聽見什麼似的，但我心裡還是沒個底。
話說回來，海上究竟是有什麼東西能發出像從那捲錄音帶聽到的聲音啊。
我坐了下來，仔細聆聽起了四周。
不知過了多久，濕熱的海風拂過臉頰，就當我出神的時候，忽然有個像是人影的東西從我眼前飄過。
我順著視線看了過去，那確實是人影，並不是什麼漂流物。
要說為什麼的話，那個人影足足有一個小朋友高的上身露出在海面上。
我嚇得當場僵住，無法動彈。
我的目光始終都無法離開那人的黑影，他正搖搖晃晃地越離越遠。
在大海正中央，別說有樹了，根本不是人類可以踩到底的水深。
人影在視野中漸漸變小，終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那是什麼東西啊」我用顫抖的聲音向師匠問道。
師匠搖了搖頭說：「大海總是充滿著未知的事物呢」
我一度糾結要不要打開手電筒，卻又生怕見著什麼多餘的東西，最後還是沒這麼做。
咯叮～
我忽然聽見了一個聲響，原來是不合時宜的卡式收錄音機發出的。
錄音鍵跳了回來，並自動回帶，開始沙沙作響。
我感覺到師匠正往錄音機的方向移動，船體微微地晃了一下。
「要聽聽看嗎？」師匠這麼問。
欸？在這裡嗎？
我絕對沒辦法，要是在師匠或我自己的房間倒還好，真的要說的話，就算在靈異景點聽也無妨，但我的身體直覺告訴我，在遠離陸地、沉浮於海浪間的此處，不論海面上海面下都不是屬於人類的領域。
我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三界無家*」這個詞彙，沒有事物能夠依託的不安感猛然襲來。
我感到一陣意義不明的惡寒，彷彿這個世界隨時都能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傾覆這艘小船。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使出了渾身之力抓緊了船舷。
喀洽~
師匠無視了這樣的我，逕自按下了按鍵。
*備註：三界無家：原文「三界に家無し」，出自於「女は三界に家なし」，古代指女性少時寄身父母家，嫁時隨夫家，晚年寄居子女家，而無自己的定所。
我沒有多想地摀住了耳朵，張大了腳保持平衡，讓聲音從我的世界中消失。
我的視線離不開正在錄音機前屈膝坐著的師匠，他彷彿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般一動也不動。
令人窒息的潮腥味，隔了一塊木板的下面就是地獄。
啊啊，對漁夫來講的另個世界就是大海啊，我這麼想著。
然後伴隨著海波搖晃，我看見了像是人影的東西。
影子再度出現在了海上，看起來就像要從船的正側邊橫切過來。
不僅看不見臉，連哪邊是手、哪邊是腳的輪廓都無法清楚辨識。
能知道的就只有那是像人影一般的東西。
師匠將半身伸出了船外，忽然不知怎麼的，像是在朝著那裡怒吼，情勢十分劍拔弩張。
船身一度傾斜，我反射性地將身體靠向另一側。
人影就那麼站著消失在黑暗中。
我不小心失去平衡，原本摀著耳朵的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船舷。
「那什麼啊，那什麼啊」師匠像是興奮地喋喋不休，並準備發動引擎。
看來師匠是想掉頭回去，我這麼想著，一手緊緊抓住師匠，大喊：
「不行，我們回去吧」
「廢話！抓緊了」
頓時引擎聲轟鳴大作，小船突然加速動了起來。
鹹鹹的飛沫不斷打在臉上，我粗暴地擦拭著眼鏡，目光緊追燈塔發出的微弱光線，沒勇氣回頭看。
之後某天，師匠說了「讓你聽聽那時候的錄音帶吧」
結果我還沒聽過那捲錄音帶的內容，正所謂好了傷疤忘記痛吧，我就這麼滿不在意地跟著去了師匠的房間。
「錄到了難以置信的東西喔」
既然師匠都這麼說了，那更不得不聽了。
在將錄音帶放進卡式收錄音機中後，按下了播放鍵，傳來了模糊的海浪聲和遠方的風聲，將耳朵貼近點聽後，還發現倒其中混雜了別種聲音的樣子。
我放大音量一聽，確實參雜了什麼聲音。
既不是雜～雜～，也不是吼～吼～，是像某種有規律地連接在一起的聲音，而且在不斷重複。
我再放大了些音量，一開始因為聲音變雜了，反而聽不太清楚，但在稍微調整音量大小後，我聽出來了那是在唸著兩個單字的聲音。
在我聽清楚那個單字的瞬間，我不禁欠身、倒吸了一口氣。
那毫無疑問的，是我和師匠的名字。
＜完＞
師匠系列 網路版 海
原文標題：海
原作者：ウニ(海栗)
是否經過原作者授權︰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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