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 古老家族
淑清的鬼魂離開後,阿德脫力地坐在椅子上。
霞苑這裡已經沒有他能做的事情,稚茗和雪寧應該沒事,但殭屍也還在中理大學裡徘徊,雖然阿德還是搞不懂中理大學為什麼有殭屍,但侜張肯定知道原因。
或許他應該聽從青都的忠告,先回夢想交易所休息,但這一天阿德歷經的驚嚇太多了,他沒辦法就這樣走掉。
聽到敲門聲,阿德跳了起來。
他壯著膽子憋住呼吸開門,看見吳樂樂笑嘻嘻地端著兩杯咖啡又是渾身無力。
「祝我們在女生宿舍值得紀念的夜晚。」侜張自動爬上乾淨柔軟的上鋪交叉小腿,趴在床邊的護欄上看向阿德,黑色月牙眼漾滿笑意,非常享受。
等等,阿德總把天狐想得很複雜,會不會侜張根本就是想進來女宿玩玩,而且他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侜張!你到底還知道多少?青都說這間大學跟妖怪還有道士有關。」阿德只好開門見山逼問。
「你確定想知道?」侜張吊他胃口。
「對!」
天狐搔搔鼻子,喝了口咖啡。
「你聽過『黑太爺』的故事嗎?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怎麼可能聽過啊!」阿德抗議。
「反正長夜漫漫,我就從頭說起吧!」侜張望著阿德,眼角眉梢開始滲出笑意。
「故事必須回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當時中原皇帝崇尚道教,雖然民間佛教寺廟比較多,但道觀也不少,當時符籙派占上風,傳統代表就有正一派、上清派、靈寶派三大山頭,然後又分出許多支派像神宵宮啦、天心派、靜明派等等,總之,道士可以是官,官可以是道士,這裡面的資源競爭是很激烈的,這樣說阿德應該比較懂吧?」
阿德腦海中只浮現林正英道長拿著桃木劍比劃的英姿。
「那個時候道士也要到處外出接Case才能養活門派內的老小,我那朋友就是當時其中某個隱密門派的上座道士,名字我就不說了,總之沒在人類的史書上,但那個門派是真的法術行家沒錯,畢竟一千多年前的中原可以說是魑魅魍魎的世界,除魔衛道也是門專業。」
阿德沒聽完就先猜那個道士現在還活著,話說方道存本來也是道士,難道道士修仙吃太多防腐劑變殭屍是流行嗎?
天狐端詳著阿德的表情,笑得更深。
「當時沒有掌門的稱呼,嗯,我想想,記得統一叫住持,不過道門不像武俠小說,只有一個掌門是老大,規矩是『三頭首』,就是大當家、二當家、小當家這種,叫做『都監』、『管轄』、『知宮事』,最大的就兼任住持。」
「這跟你朋友的故事有什麼關係?」
「阿德呀,你把他想成班長選舉好了,幹部要怎麼選,總要有個規矩是不?結論可以跟你說,我那朋友就是死在幹部選舉下。」侜張默認他的朋友是殭屍了,阿德吞嚥口水,不敢再亂發話。
「那個門派傳承是採甲乙制,也就是世襲制度,不像十方制可以公開推舉,問題來了,三頭首都有自己的徒弟,門下其他道士也有收徒授業,世襲要給誰呢?當時那個門派的作法是從三頭首的徒弟裡選出最傑出的,讓他們按次序當家。」侜張盯著阿德看,確定他沒有走神。
「微妙在於我那朋友是排第三的知宮事的弟子,而他本人不是只有修行而已,還負責處理門派裡面很多大小事,人望和實力都太優秀了,眾人默認他將來應該當都監住持……這讓有些大老的傳人不太滿意。」侜張很快說到重點。
阿德有點懂了。
「所以在一次大規模的除魔行動中,他中了同門布下的陷阱,為了讓其他人安全撤退,獨力斷後,結果身受致命重傷還染上嚴重屍毒,他的遺言是火化不留屍骨。」
「聽起來是個英雄。」阿德震撼的說。
「守鱗的確是個英雄,這也是我欣賞他的一點,可惜他深信保護的同伴不是。」侜張同意。
「當時的都監大弟子──名字我沒空記就叫阿呆好了──說服眾人不能把這個英雄火化揚灰,而是找個風水寶地厚葬他,好讓徒子徒孫有地方祭拜悼念,結果眾人同意了。」
「該不會……這也是個陰謀?」阿德愈聽愈氣。
「阿呆偷偷換走了我朋友的屍體,打算把他煉成殭屍控制,這樣一個厲害道士化成的殭屍,不但很多武器與法術對他沒用,一開始的殺傷力就很強,甚至不怕日光和雞啼,而他死時正氣浩然,也沒有鬼神敢亂。阿呆把他擺在蔭屍地作法招魂,等待他屍變,當時殭屍大多是這樣來的。」
侜張停頓一下,喝著開始變酸的冷咖啡。
「阿呆成功了,也失敗了。」
「什麼意思?」
「我那朋友這麼聰明,當然發現他被人陷害了,所以臨死前留了個心眼,在胸口刻了定魂符──這也是他發明的法術,這可說是個有勇有謀的做法,他想確定門人有乖乖燒了自己的屍體,即便魂魄困在屍身裡會跟著再受一次火刑之苦,也好過離魂後屍體被其他妖鬼占用,這是他保護門人的作風。」
「難道當時他很清楚自己將被做成殭屍?」阿德說話時連聲音都顫抖了。
侜張點頭。
「但他無能為力,因為黑守鱗已經死了,只剩魂魄還悄悄停在屍身裡等待。」
「阿呆不知道這件事,當然啦!因為定魂符只是我朋友用來幫自己入定一段時間再解脫的安全裝置而已,他可不想變殭屍,按照他的修為屍解後少說也是個地仙鬼仙啥的,卻發現身不由己,我想當時他真的很憤怒,所以破棺的時候不但咬了阿呆,還把他吃掉了。」侜張聳聳肩。
阿德險些把馬克杯抖到地上。
犯下天理不容的食人大罪兼殺害同門師兄後,黑守鱗非常自責但也興起一股狂傲的逆天衝動,規定凡使用定魂符者當永世不得超生,以贖擾亂陰陽之罪,但天道不彰,他要自行其道,為人懲惡。
對人性徹底失望的黑守鱗飄然遠去,陸續救了一些擁有靈識被不肖道士控制的可悲殭屍,也幫助了許多命運坎坷之人,其中有不少人自願變成殭屍跟隨黑守鱗,但只有極少數的待死之人通過他的評估考驗,這是黑家人的由來。
「那個門派不久就因內部爭權和法術失傳衰落了,兩、三代後還有當時道士的後人找到黑守鱗向他求助,甚至提出請他當顧問振興道門的荒謬建議,我朋友隨便傳了幾招把他們打發,但那些人後來倒是自己開山立派把正統喊得震天價響。」天狐失笑。
「時光流逝,許多法術都在人間失傳了,就算有祕訣,也是緊緊攢在無能藏私者甚至妄想成仙的富有凡人手裡,形同廢紙。放眼當下,我朋友不僅是天下第一的殭屍,也可以說是天下第一的道士了,他的知識是無價之寶,連正統道門都想跟他求教,只是拉不下這個臉。」
「所以黑家人都是殭屍?但他們是懲罰壞人的好殭屍?」
「是的。還是專門對付殭屍和不肖道士法師的能手,畢竟知己知彼嘛!」
「今天那個漫研社長有定魂符應該是黑家人,可是他想攻擊我耶!」阿德一想到當時的驚險,又放下咖啡杯害怕地摸摸脖子。
「團體裡面總是有叛徒,黑太爺訂的誡律很嚴,也是有些門徒受不了跑去和覬覦黑家人道術祕密的勢力合作,然後就墮落了。」
「結果你還是沒說殭屍為什麼在學校,數量多少?」跟喜歡偷偷把話題繞開的天狐問事情,一定要非常清醒。
侜張打了個呵欠,聽得阿德也想睡起來,桃花眼綿絲絲的瞅著阿德。
「黑太爺有個養女,通過黑太爺親手挑選,再由他的養女授業教導的弟子,還有直屬弟子的傳人形成大約有兩百人的宗家,跟著黑太爺一起在全世界的華人社會活動,大概以三十到五十年為週期到處遷徙,他們決定在當地落腳第一件事一定是辦學校或醫院,因為這是可以據地學習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又可以跟當地政權打好關係。」
「該不會中理大學就是……難道校長就是他?」阿德張口結舌。
「只有三峽校區,那棟繫星樓就是我朋友捐的,校長太招搖了,他只是董事而已,要安置宗家,這裡就夠大了。」侜張說。
「兩百多個?」阿德不敢置信重複了一次。
「還有分家是秉持宗家戒律在活動,但沒人會畫定魂符,大概是以收容偶然發現還有救的殭屍勸他們回頭向善為主,數量到現在連我也不清楚了,這部分增增減減很頻繁。」侜張以為他嫌少。
「這裡有兩百多個殭屍?」阿德立刻環顧周遭,強忍驚聲尖叫的衝動。
「阿德,莫怕,黑家人的戒律有條戒律就是襲擊無辜之人者就地正法。正派的黑家殭屍絕對不會驚嚇攻擊普通人,反而非常低調。根據記錄,宗家所在的地方犯罪率都超低,只是失蹤人口數變多。」侜張歪著頭說。
「說真的,比你住在警察局對面外加雇保鑣還安全很多咧!」天狐攤手。
「這怎麼可能!」
「實情就是這樣呀!因為黑太爺規定食物來源不能破壞當地生態,所以文明城市能抓的動物有限,還有只能吃十惡不赦的壞蛋,一旦進入陽間司法程序就要先交給人類審判服刑,萬一審判不公,他們再繼續把漏網之魚抓來吃……」
阿德聽到這裡眼神又死了。
「我聽青都說過,殭屍修煉非吃人不可。」就算是好殭屍也不例外?阿德早該知道現實仍然很殘酷,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想得到力量也都要付出代價。
「對黑太爺來說,就跟鬼王吃鬼的意思差不多,但是,也不是所有黑家人都這樣想,有一半不吃人肉也不敢殺人,基本上沒有修煉,能力很弱,幾乎跟普通人一樣。另一半是基於增強體力保護同伴、嫉惡如仇或修煉的使命感,會吃。但據我所知,不少黑家人吃人或動物的時候還是會哭和吐,因為他們的魂魄還記得當人時的情感。」天狐歎息。
「此外,黑家人都是殭屍,樹敵無數,誡律又禁止他們對沒做壞事的道士或除魔者還手,他們才會這樣一大票人一起行動,黑太爺也放心不下,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一個老家族了,那些人也都叫我的朋友太爺表示敬愛。」
天狐說完黑太爺的故事時已經半夜了。
「你以前說過所有殭屍餓瘋了本能都一樣,嚴格說來還是有危險!」阿德不是不感動,但兩次被殭屍追咬的陰影讓他很現實。
「沒錯,但我的意思是,有這麼多專業的黑家人全天候監督同類活動,還會清理門戶,比你整天疑神疑鬼要安全不知千萬倍,在殭屍餓瘋襲擊活人之前就會有黑家人去幫忙餵食或制裁了,也不用自己嚇自己影響生活。」天狐更加現實的瞄他一眼。
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
「但現在不知道是誰就是很恐怖啊!我可以回夢想交易所,但還有一些對我很好的人在這邊念書!我不能不警告他們!」阿德還是兜回原點。
雖然其中有些人可能不相信殭屍就在你身邊的荒謬事情,而且黑家人也不會傷害平民,但凡事總有意外和例外,像他不就差點被咬了?提早預防總是比較有保障。
「簡而言之你就是想知道殭屍裝成中理大學的哪些人?」侜張托腮垂下眼睛,這是他覺得乏味時的動作。
阿德知道天狐覺得人類緊張兮兮小家子氣!那又怎樣!誰像侜張那個變態會跟哥布林和殭屍都是好朋友!
「沒錯!」阿德堅持道。白天也能活動還能談笑風生的殭屍這實在太作弊了!
「阿德,我如果告訴你黑家人的身分,不就等於出賣我朋友了?」侜張看著阿德微笑,阿德一時語塞。
的確,天狐比較不讓阿德討厭的一點是,他對不分種族死活強弱的朋友真的都很公平。
「如果你擔心朋友安危想警告他們趨吉避兇,我也不是沒有辦法。」天狐慢吞吞地折磨阿德的耐心,聽了許多店員用來討好他的違心之論後,才滿意地拿出一堆小玉珮交給阿德。
「這有什麼用?」阿德盯著那一堆有如地攤貨的裝飾品。
「我隨手做的小玩意兒,但你不妨試試。」天狐以他一貫不正經又別有深意的口吻說。
阿德硬追問出了小玉珮的使用方式,滿意地把禮物收好。
「對了,你今晚還要睡這邊嗎?」侜張愈來愈愉快的嗓音讓阿德毛骨悚然。
「幹嘛?沒必要了吧?」阿德舉起手腕,正要拉開紅線解除法術,又遲疑地停下。
「任務還順利嗎?」天狐輕柔的問。
「當然啦!」阿德自傲的說,他都讓一個宅男當眾告白了,把妹大師滾邊去吧!
「所以我好奇阿德怎麼沒馬上回店裡報告?」
是啊!他應該回去報告……報告什麼呢?
店員迅速回憶這幾天紛亂生活之前的交易過程。
「侜張,我問你喔!如果有人只想要外帶薯條,我給她一份套餐,這樣交易算成功嗎?」阿德汗淋淋地想起,雪寧的夢想是和稚茗保持近若手帕交的距離,比普通好一點的朋友,至少她在夢想交易所提出的要求是這樣。
「當然不算。」聰明的天狐很快猜到阿德的交易實況,朝他笑出白牙。
啊啊啊──店員彷彿聽見內心的尖叫聲。
「店長會有什麼反應呢?」他把生意搞砸了。阿德牙關打顫。
「晚了,明天再想吧!」侜張拍拍他。
接下來的下半夜,阿德就在無所不用其極地鑽交易契約漏洞中迷迷濛濛的度過,破曉時總算抓到了雪寧這起交易沒設期限可以硬拗成延長賽的牽強理由,只不過得做好和哥布林嗆聲的心理準備。
光想像接下來要冒的風險就讓人胃酸逆流。
侜張在淑清那張上鋪睡得很香甜,儘管阿德懷疑他根本沒睡著,還是搞不懂狐貍幹嘛要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