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馬爾罕古城市郊上空,一頂中國式飛轎與附車廂的牛車並列漂浮,四周還有些神異的法術坐騎,十來名修道者正集結準備出擊。
當初在臺灣對鬼蠱一役由司徒燭華率領的高階修道者團隊,部分高手受傷或犧牲退役,此外也有些人擔任重要幹部,無法投入前線,三十名理想編制直接砍半,前來調查薩突根據地的修道者算上璇璣剛好湊成十五個。
換言之,抗魔聯盟的正副指揮同時參加了這場充滿未知因素因而危險萬分的偵查行動。
「萬一我們兩個都栽在這裡,聯盟會不會完蛋啊?哈哈哈~」璇璣坐在轎貫上綁腿布,不忘開玩笑。
「誰曉得?是你說比照鬼蠱事件的戰略,只讓能獨立行動的菁英加入,這個旅遊照片似的鬼地方多少人手都不夠填。」司徒燭華說。
當一個近兩百歲的老道士指稱某處叫鬼地方,那就不是一種形容,而是直述。
「吸血鬼給抗魔聯盟的挑戰,可不能漏氣,今天的目標就是查出『薩突』的真面目,雖然這裡有魔眾還可能大量製造鬼蠱的情況幾乎是板上釘釘了。」璇璣說完抿去笑容,沉聲道:「各位應當明白只有我們來到撒馬爾罕的原因,一眼,你來說。」
一頭亂髮幾乎遮住五官的黑衣道人被點名後翻了翻白眼道:「這裡有武裝恐怖分子、吸血鬼、妖怪、可能還有魔種和鬼蠱,我們全部單兵作戰,目標是查出魔眾在這裡幹的好事,一個人頂多只能救一人,以國際代表或能提供核心情報的人物優先,視情況而定就算救不到人也要無傷撤退。」
「你漏了行動時間只有十二個時辰,允許提早撤退,不能延後,萬一遇到危險,優先向明虛子或河問先生求助,他們協同作戰能力較好,為了預防敵人直接襲擊營地,我們不設後援,只有計畫結束時的集結點。這次行動若能救出五個具有情報價值的活口就是賺了,綁架敵人也算,因此救到人的傢伙請在通知同伴後立刻撤出,直接保護情報源回臺北。」璇璣說。
「便當。」一眼道人對天人轉世的道士伸手。
「你的轎子,自己拿咩!」璇璣早就從所有雙層食盒中挑了個看似較重的,但他總覺得每個便當的重量誤差不會超過五公克。
一眼道人老實不客氣地挑了唯一一個三層便當。
「啊……那個是明虛子的,別拿錯了。」璇璣眼也不抬說。
「我們的便當是沈韻真做的?」
「有意見就別吃,你的份給我。」
「為何厚此薄彼?」一眼道人怒問。
你有意見的是這點嗎?眾人默。
「沒辦法,司徒某某是人家的好──朋──友嘛!一眼幫我打開他的便當,我要看多了哪些好料。」璇璣當然不只看看而已,他還要挾走,都已經是在場修為最高的人還跟他們補充什麼營養?
一眼道人說掀就掀,多出來的那層特典只有一種菜色。
「都是炸茄子天婦羅,燭華,你這麼愛吃茄子嗎?不錯耶!我也喜歡!」璇璣立刻捧著盒蓋和筷子逼近。
「……」欲言又止的司徒燭華還是瞬間拿回自己的便當,又用包巾綁好提在手上。
一轉身,包括河問先生和劍宗掌門宋恆在內超過半數直接打開便當吃起來。
「我們先吃完省得帶便當盒累贅。」還有人拿出保溫瓶倒出咖啡和薑茶分享熱飲。
隊友都是宗師級老手,類似任務也做過不少回,這次更是自由發揮的單兵滲透作戰,該做什麼都一清二楚,加上身邊沒有需要端著臉的晚輩徒孫,氣氛竟比平常還要輕鬆。
當空便當盒和保溫瓶被丟進飛轎後,吃飽喝足的眾人更是精神抖擻。
「一眼你的飛轎真的好用,就是收納不便,我留個式神幫忙看東西,希望可以順利回收。」
「我幫忙貼張隱形符,讓飛轎留在這兒不容易被敵人發現。」著藍衫的河問先生也說。
「你們怎麼都把便當吃了?帶著便當上路才浪漫呀!在受傷疲憊陷入絕境時,還有一份溫暖慰藉可以擁在懷中……」璇璣有些不滿。
「你拿韻真的便當慰藉什麼?」司徒燭華冷冷問。
「我的胃。」璇璣眨著晶亮無辜的大眼回答。
「既然是便當,趁新鮮吃才對吧?」有人插嘴。
「我出發前才吃飽,太撐不好,剩一半等等吃。」
「這就是青春啊!你們怎麼都不懂?一群孤僻宅男!」璇璣罵道。
一眼道人騎著黑驢接近璇璣,冷不防抽掉璇璣向嘉木借的飛行畫軸,抗魔聯盟總指揮一臉空白往下掉。
「我想看看以轉世天人的程度,法術和地心引力哪邊比較強?」一眼道人若無其事的說。
※※※
偵查行動經過了兩小時,沒接到任何求救符訊,也沒遇到麻煩陷阱,想必大夥目前還算順利,正按照事先分配好的區域地毯式搜索。司徒燭華默默幫目前局面下了評語。
十五個成員裡只有三人另外承接一道祕密指令,司徒燭華、宋恆、河問先生這三個修道者,純論一對一決鬥,無論戰鬥能力、勝率或生存率都優於其他隊友,那是他們脫穎而出的理由。如果不能贏,那就不要打,這是璇璣在個人戰上的不變宗旨。
一旦發現魔種,格殺勿論。
這次單兵作戰,說不定是璇璣特意為了他所設計。司徒燭華暗忖。讓他無後顧之憂動用法印,目標是剷除那個組織魔眾的關鍵存在。
沐霖雖然被封印在斷域中,卻有至少一個頭腦代替他組織魔眾,甚至可說運作得更好,這名幕後黑手不像先前的望朔引人注意,完全藏匿在黑幕中,動機不明,更看不出對方在抗魔聯盟中有針對的目標。
短短兩個小時,司徒燭華已在許多房間窗口或開放的窄巷角落目擊的各種人性黑暗,有個人刻意將歷史經常省略的齷齚細節全刺繡在這座古城中,到處盛開著惡之華。
他毫不意外地在一處人來人往的廣場正下方感知到釀製鬼蠱的屍池,廣場地磚縫隙源源不絕滲出血腥氣,魔眾甚至懶得費心隱瞞修道者的目光。
這種地方肯定還有好幾處,更糟的是,幾十處、幾百處。
司徒燭華記得光是中理大學操場底下就被挖得和蟻穴沒兩樣,這次薩突的根據地要大太多了,撒馬爾罕只是一塊醒目標籤,恐怕河中地帶還有更多怪物工廠。
人口高度集中就地處理,連運送屍體都省了。
選擇權只有一個活人,跟著璇璣辦事果然每次都會有磨練,司徒燭華何曾想過只能救一個人的命題?
巷子裡的童妓表情有如兇狠傭兵,撿拾剩菜垃圾的老婦眼神像是瘋狂的男人,還有些骯髒猥瑣的老頭子穿著不倫不類的女裝,用嬌媚放蕩的姿態拉扯著那些乍看外表正常的路人。
道士閉目回溯眾多片斷畫面,選中了一個對象,足踏飛劍落到一處喚拜塔頂,那兒有個白衣白裙的蒼老男人正不斷旋轉,從司徒燭華早先經過時的匆匆一瞥,直到現在都還轉個不停,恐怕在塔頂待的時間還要更長。
司徒燭華沒有打斷那個蘇菲行者跳舞,站在他旁邊問道:「你知道這兒出了什麼事嗎?」
『我聽得懂你的意思,不是你的語言,多麼奇妙啊!但我不需要回答你,真主將要派使者來迎接我了。』老人眼眸半閉的微笑臉龐透露著這樣的訊息。
「我以為你是這座城裡極少數的正常人之一,並且擁有理解這些異象的智慧,也許魔種把你放在塔頂上的舉措有某種象徵意義,我似乎能猜出喜歡這麼做的魔種和不搶奪《歸藏易》之間的關聯了。」司徒燭華半是自言自語。
蘇菲行者仍保持著長裙飛揚,彷彿把世界和自己隔離開來,成為某道光的落點一般。
『我將在今日解脫肉體束縛,和真主合而為一。』
「如果有天使來,我會請祂先回去,現在我這邊更需要你,再說,魔種可能也會想嘗嘗天使的味道,畢竟真魔已經吃了一個天人了。」司徒燭華說。
老人總算停了下來,他的身體已經快散架了,眼睛卻亮得灼人。
「現在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你覺得我是魚餌,我認為你沒說錯。中國人,我只要一停止修行,邪惡就會鑽進我的腦子,使我像其他同伴那樣互相殘殺姦淫,毀壞所有教條。」他頓了頓又說,「在你身邊我卻能保持清醒,告訴我為何如此?」
「中國人稱這種現象叫『魔障』,我本身有專門針對魔障修練過抵抗方法。」司徒燭華與他幾乎是用神識在溝通,果然是個程度不低的修行者,普通人在旁邊只會聽見兩個操不同語言的人雞同鴨講。
「司徒燭華。」道士自我介紹。
「哈倫。」蘇非行者回應。
「『正確指引』。正是我需要的人。」
「你能讀懂我的名字?」老人有點驚訝。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司徒燭華在聽他說出名字瞬間便理解意義,彷彿漢字一樣清晰。
「我要把你交給一位同伴,讓他帶你到極東一座島嶼上,請勿害怕。」
「如果這是真主的啟示,吾欣然接受。」哈倫同意,充分呈現蘇非派的神祕作風。
司徒燭華並不打算親自帶哈倫離開,以免浪費猶有餘裕的戰力,璇璣才是搬運這個包裹的最佳人選。
璇璣的實力在隊伍中最難定位,以修道者來說根本沒資格進入魔眾巢穴單兵作戰,璇璣未動用臺灣島主權力號令陰兵助陣,自然也是不想拿有修行的高品質魂魄來填魔種的鬼蠱工廠,此刻由璇璣先行帶情報源撤退是最好的選擇。
司徒燭華早就打定主意,一旦找到適合情報源就優先踢璇璣出局,現在人選已經出現,下一步就是找到璇璣了。
正準備拿出千里鏡叫璇璣報座標,一陣輕笑聲在他背後響起。
「這個蘇菲是我最喜歡的裝飾品。百聞不如一見,明虛先生果然有眼光。」光風霽月的一副笑顏。
白衫男子踏在虛空中如履平地,手裡拿著一本古波斯文書籍。
「魔種小生。」
「你沒見過人形的我,何以肯定?」他饒有興致問。
「望朔的相片,你的行為事蹟,外加我沒認識幾個有名字的魔種,以前那些金球看起來都一樣。」司徒燭華說。
「有道理,是我的問題不夠聰明。換個問句好了,你從我這邊帶走一個人,打算拿何種代價來換?」小生翻開其中一頁,漫不經心將書本舉在胸前道。
司徒燭華握緊無形的鋒利法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