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奇亞斯與漢克趕回不死鳥爵府邸,發(fā)現(xiàn)黑霧依舊濃厚,留在圍籬外看守現(xiàn)場的監(jiān)察長和皇家騎士不知去向,前庭與牆垣上鬼影幢幢。
鬼魂發(fā)現(xiàn)海奇亞斯來了,驚恐地縮進黑霧裡,漢克走在白銀賢者側(cè)後方警戒,腳下冷不防踢到軟綿綿的人體,連忙蹲下檢查。
「海奇亞斯,你快過來幫我看斯卡洛怎麼了?」?jié)h克發(fā)現(xiàn)昏迷不醒的同僚。
「他們離夢魔的本體太近,意識被帶進朵拉的夢境裡了,法克斯閣下應(yīng)該在屋內(nèi)。」海奇亞斯看向建築物,監(jiān)察長可能是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想要衝進去強行帶出重臣切尼爾才沒和皇家騎士一樣倒在庭院。
「你能喚醒他們嗎?」?jié)h克問。
「和朵拉的情況一樣,強行喚醒他們會傷害到靈魂。」海奇亞斯回道。
「不用煩惱,比留斯,你我都要進到朵拉的夢裡一口氣解決夢魔。」
「好。」騎士放下同僚,跟隨海奇亞斯走進才離開一段時間就變得十分破爛陰溼的宅邸,酸臭的黑霧混著霉味撲鼻而來。
兩人回到朵拉的房間,監(jiān)察長法克斯倒在離門不遠處的地毯上,法務(wù)大臣切尼爾還緊緊握著女兒的手趴在床沿,朵拉臉色青白,仍然深陷昏迷。
漢克無言地等待著海奇亞斯帶領(lǐng)他進入朵拉的夢。
銀髮巫師伸手按在騎士胸口上,漢克只覺雙眼彷彿被沾著露水的樹葉蓋住,那股冰冷讓他微顫。
暗霧十分濃密,青銀騎士腳下一陷,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
泥土?但他們不是正待在官邸二樓嗎?
漢克摸黑往前走,立刻發(fā)現(xiàn)霧中有異物跟著他,飄渺虛幻,絕非活人。
一陣大風吹散黑霧,四周變成迷霧瀰漫的古老墓園,頭頂灑下黯淡幽光,不見星月痕跡,其他人則下落不明。
「去死吧!怪物。」不遠處傳來法克斯的怒吼和打鬥聲,漢克連忙穿過重重墓碑循聲支援監(jiān)察長。
法克斯正拔劍和毛皮腐爛的復(fù)活狼人打鬥,地面忽然液化,他就在漢克面前生生被更多長著長毛的獸爪拖入地下。
「法克斯閣下──」?jié)h克衝上前卻已經(jīng)晚了。
身後忽然被人逼近,漢克不假思索旋身砍去,劍身卻陷入黏膠般的空氣,海奇亞斯站在他面前,這次巫師以魔法抵擋了漢克的攻擊。
「這是朵拉的夢。」巫師說。
「法克斯閣下被怪物抓入地下,再不救他就來不及了!」?jié)h克見著熟人,心下放鬆趕緊求救道。
「你看見的景象不一定是真的,法克斯閣下雖然也有危險,但並非相當危急。」海奇亞斯說。
「且慢,那你又如何證明自己是真正的海奇亞斯?」?jié)h克渾身發(fā)冷,退步拉開安全距離。
既然是朵拉的夢,漢克也已經(jīng)聽海奇亞斯解說過,夢魔會隨作夢者的妄想改變形體,甚至能讓惡靈混入他人的夢,方才曾和海奇亞斯短暫分開,眼前的友人倘若是惡靈變的怎麼辦?
「你認識真正的我嗎?漢克?比留斯?否則你又將以何為基準?」海奇亞斯同樣看著他,將問題擲回。
「如果你是真正的他,你就能說服我相信。」?jié)h克咬牙應(yīng)道。
「好吧!我知道你素來謹慎,但我們沒多少時間,我的說服可能不太禮貌。」海奇亞斯說完,漢克忽然後悔。
「『在月夜的森林中,我看見了一隻美麗的鳥,她的歌聲如詩般優(yōu)美,羽翼上閃爍白雪……』」海奇亞斯信口背誦。
「住口!我知道你是真的了!」問漢克為何光聽那段話就能分辨真假,因為那是他小時候?qū)戇^的情書啊!連這種細節(jié)都記住的除了那個海奇亞斯還會有誰?
「黑娜還等著我們?nèi)ゾ人》怂归w下和其他人到底怎麼了?」?jié)h克連忙打斷海奇亞斯,回到重點。
「他們和朵拉的靈魂都受困在有夢魔本體棲息的噩夢裡,但法克斯閣下非常堅強,可以支撐一陣子沒關(guān)係。」海奇亞斯解釋完,主動帶領(lǐng)漢克往墓園深處走。
這處墓園簡直無邊無際!漢克從來不知道銀霜城或蘇塔王國某地有這種古老墓園。
「我們到底在哪裡?這真的是夢?」連細節(jié)都這麼清楚,漢克懷疑。
「這裡是無法醒來的噩夢,只要某個人的心成為夢魔的巢穴,那個人以及捲入這個惡夢的受害者最後都會衰弱而死,除非殺了夢魔,否則他們永遠不會甦醒。」海奇亞斯說。
「但朵拉明明是純真的少女,為何她的夢是這幅悽慘景色?」?jié)h克對魔法一竅不通,語氣不由得煩躁起來。
「為了要讓困在裡面的人嚇破膽,讓靈魂更加迷失,變成夢魔的食物,它喜歡食用人類的恐懼無助。」海奇亞斯伸手指向一片張牙舞爪的枯樹林,景物看似近在咫尺,但又朦朧飄忽。
兩人更深入枯樹林,發(fā)現(xiàn)一堆亂齒般的古墓碑,上面蹲著一頭毛髮披垂的巨大怪物,那怪物起碼有十人高,外表像是黑犬卻有兩對鷹翼,濃稠黑霧不斷從利齒間滴落,雙眼綻放鮮黃色的瘋狂光芒。
「那是什麼怪物?」?jié)h克拔劍。
「牠就是夢魔的本體。」海奇亞斯用障眼法遮蔽形跡,夢魔還未發(fā)現(xiàn)巫師與騎士已經(jīng)接近牠,只是飢腸轆轆地等待著被噩夢捕獲的疲勞靈魂,再一口吞噬。
「那個無名巫師竟然把這種怪物帶到銀霜城。你以前曾在哪裡和這名實力不相上下的巫師有過節(jié)嗎?」守護騎士們只殺了傀儡,真兇仍然躲在暗處,漢克握緊拳頭。
海奇亞斯的確是蘇塔王國第一的白銀賢者,漢克也深深佩服他的能耐。
但蘇塔王國以外還有很多大巫師,知道有這麼一個年紀輕輕就揚名大陸同時受到眾多愛戴的海奇亞斯,難保不知何時就會有人眼紅來挑戰(zhàn)。
巫師之間的鬥法時常殃及池魚,但連軍隊都無法介入這種奇特的戰(zhàn)爭。
「無法確定,以前來找我的有集團也有個人,那個巫師把夢魔束縛在朵拉身上,不管女孩死活,十分惡毒,如果我強行驅(qū)趕這頭夢魔,朵拉的心就會破碎,後果是她非死即瘋。」海奇亞斯道。
「你剛剛說能靠朵拉的意志驅(qū)魔,現(xiàn)在不行嗎?」?jié)h克望著這頭光是分裂幻影就讓皇家巫師和守護騎士疲於奔命淨化的無形魔物,竭力保持冷靜問。
「當時我不知道朵拉的心裡藏了夢魔。這名少女本來就非常虛弱,而夢魔和惡靈不同,非常擅於控制人心弱點,人們一但被抓住就無法逃脫,朵拉已經(jīng)沒有機會靠自己站起來了。」海奇亞斯仰望有翼魔犬。
「你說我們要獵捕夢魔,你已經(jīng)想到方法了嗎?」他們在夢裡,但這個夢實在過分真實,漢克忍不住伸手碰觸海奇亞斯,巫師側(cè)臉回望。
「我要用你來引誘夢魔,可以嗎?」
海奇亞斯冷不防說出對付夢魔的方法,漢克一時無法接上巫師跳脫的思維。
「怎麼做?」
「你將會看見最深沉的恐懼,而且無路可逃,即使我成功了,你的精神也可能留下傷痕。」海奇亞斯遲遲觀望著,就是因為這個方法對漢克本身會造成危險。
漢克飛快沉吟數(shù)秒反問:「因為要讓夢魔離開朵拉轉(zhuǎn)移目標,而我是這裡最年輕強壯的人,比較有本錢承受打擊?」
海奇亞斯點頭。
「可以,我該怎麼做?」?jié)h克乾脆應(yīng)允。
「盡可能自保,漢克?比留斯,這跟肉體年齡無關(guān),我憂心的是你在面對夢魔時什麼也做不了,但我仍需要你幫我拖延時間。」
「既然你這樣說了,就別再廢話,讓我盡我的責任,為吾王以及蘇塔子民效力。」?jié)h克輕快灑脫的發(fā)言。
海奇亞斯悒悒地舉起手指,向著漢克虛畫一段符文,巫師身影在夜色中淡去,漢克不安地檢查四周,原本就在他們面前的夢魔也消失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黑霧包圍住他,騎士本能尋求長劍的庇護,卻發(fā)現(xiàn)腰間一空,他的鎧甲與武器不知何時消失了,身上僅著布衣,赤足一無所有。
「怎麼回事?」?jié)h克發(fā)現(xiàn)他此刻只有稚幼的手腳,力氣大幅流失的矮小身軀,自己竟變回九歲的男孩?
「喀嚓……呼……咳……」迷霧中傳來模糊的呻吟聲,漢克繃緊神經(jīng),回身面對離他最近的沉重噪音。
一個鎧甲死人。
屍體長著綠霉的眼球掉出眼眶,它用另一顆發(fā)光的黃色眼睛骨碌碌盯著漢克,瘋狂又饑餓。
「蘇塔的青銀燕子……奪走吾輩性命的殺人兇手……」
早已腐爛死亡的同袍與敵人從墓土中鑽出來,搖搖晃晃地撲向漢克,男孩本能崩緊全身備戰(zhàn),但死人有如浪潮般不斷從墓穴中爬出,密集包圍手無寸鐵的漢克。
「你拋棄了我們,漢克……」蘇塔亡靈士兵流著腐臭的血淚,伸出白骨手指企圖抓住男孩,扯斷他的手腳吸吮鮮血。
漢克強忍驚駭,慢慢後退,然後轉(zhuǎn)身狂奔。
他明白海奇亞斯的意思了!那的確是漢克最無力抵抗的噩夢,無論生前的立場,結(jié)仇或遺憾的原因,都無法和死亡的痛苦恐怖相比,因此那些亡靈如今只渴望漢克的血肉。
「漢克!別離開……」
「加入我們……」
「過來……讓我們再度團聚,一同奮戰(zhàn)……好兄弟……」
一聲聲痛切的呼喚,其中參雜著幾道讓漢克終身痛苦的熟悉嗓音,那些在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無奈告別。
漢克的確為了實現(xiàn)他的野心與夢想,盡忠職守卻也冷酷無情地活下來了,不擇手段地成長變強,因為他最痛恨現(xiàn)在這副弱小無助的模樣!
「我不後悔。」他在賢者的篝火會上說過,如今再度重複這句話。
但這無助於阻止噩夢滋長,守夜和潛伏時,漢克早已看過太多英勇同袍在種種噩夢中翻滾,只能仰賴白日的清明勇敢來壓抑,如今噩夢裡沒有任何安全遮蔽。
漢克奮力拔起插在土中的鏽劍,幾乎揮不動那把沉重斷劍,驚險地擋住劈向後背的一擊,手腕就已刺痛痠軟,四周卻聚集了更多死人。
夢魔的眼睛一直懸在頭頂上方,那頭怪物正在享受他的恐懼痛苦,等待將漢克逼入絕路,海奇亞斯到底去了哪裡?他完全感覺不出海奇亞斯和其他人的存在,彷彿他已被所有人拋棄。
血管瀕臨爆炸,一股火灼的躁狂塞滿腦海,漢克環(huán)顧著四面八方湧來的死屍,去路已經(jīng)完全被斷絕。
「漢克……救救我……」
「這是你欠我們的……」
「我好冷……兄弟……我不想死……」
「勝利了嗎?援軍還有多久……」
「替我跟家人說,我愛他們……」
死者遺言像暴風雨籠罩著男孩,他不得不用鏽劍支地,才能勉強彎腰站著,狂暴屍體組成的大軍距離他已不到三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