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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從沒想過,這一倒下,竟然也要好幾天過去,才得以行動自如。
身體素質在三人之中最差的瑪裘雅,在自然醫療聖詠的幫助之下,也是最後一位醒來的聖子。相隔數日之後,與法蒂再次聚首,聖子們彼此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在這段期間,儘管有殉道會的歿兵在擾亂帝國追兵的情報與動向,但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久仍是非常危險的事,簡短商量過後,法蒂等人決定立刻動身前往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聖臨城。
魔人戰爭兵敗之際,帝國臣民無皇家許可,均不得離開聖廟周近區域,理由是四野荒蕪,危機四伏,沒有部隊的伴隨不可擅自前往,否則若非喪命,也會因違反帝國軍令遭到處死。
荒野對首都圈的帝國人民而言,已經是死地。
別說是「神眠地」,西方古戰場「戰鎮達尤」,以及從前在魔人戰場淪為北壁最前線的「聖臨城」十年來的近況,可說除了帝國軍與受僱調查的自由傭兵外,沒幾人有機會親眼得見。
為了讓三位聖子順利前往北壁,殉道會歿兵組成了護衛團,在法蒂開始的旅程當中,難得一見地有了分工細膩的隊伍。幾天下來,無論是惡劣天候、難以想像的地形,歿兵隊總能妥善應付,確確實實地為聖子們分憂。
也許是因為靠近魔域,越是接近聖臨城,魔獸的強度便越來越高,甚至他們也遇上了幾個失去理智的遊蕩魔人。這樣的魔人會幻化為古怪的模樣,有的看著像是巨大的巖石巨魔,有的則保留了像是花草、樹木一樣的外表質地。魔人歿兵們說,當他們身亡時,也會像這樣,屍身幻化大地萬物的面貌,但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儘管心痛如絞,法蒂還是數次目睹殉道會親手殺死,並埋葬這些遊蕩魔人。如同是殘存在帝國領地內的歿兵一般,遊蕩魔人的「魔人戰爭」始終沒有結束,如果不是當年的「夥伴」如今出手終結他們的生命,是否屬於那場戰爭的傷痛,也會如同大地傷痕一般永遠地存在?
神話時代,眾神的戰爭劈開了大地傷痕,坦格拉大陸上有了唯一國,世界上只剩下唯一神。人類時代,魔域外的魔人和人類爆發戰爭,於是遍地荒野,遊蕩魔人與魔獸四野巡迴。
法蒂想不透,無論是人還是神,為什麼非得要靠戰爭才能解決問題。
回過頭來,又有什麼問題,是真正透過戰爭解決的呢?
「最接近北壁的『聖臨城』地處邊疆,很接近『魔域』,聽說也有不少失神魔人在附近遊蕩。」疏散的森林之間,迂迴前進的隊伍裡,英格爾面色肅穆地說道:「我在『皇家精衛』的那段期間,沒少聽過類似的傳聞,就算是精衛的團員,也不被允許擅自靠近聖臨城。」
「反向思考的話,就等於是明白地告訴我們,這裡『有什麼』吧。」瑪裘雅一面梳理著魔道箭上的尾羽,一面微笑著說:「我們已經親身踏足帝國貴族所說的『危險荒野』裡了,蒂蒂妳覺得這外頭稱得上是危險嗎?」
「對於沒有修習武藝的下城平民來說也許算是。」法蒂纖細的手指掂在下巴,疑惑地答道:「但那些魔獸及野獸,頂多是帝國躍龍騎士團平常在清理的程度,殘存魔人士兵大多在設法逃離帝國的追捕,要是落單了,也很容易被殺,沒有構成真正意義的威脅。這和宰相迪哥里?尼迦所說的『危險荒野』落差太大了。」
「也許對宰相和皇帝來說,根本沒想過有人敢抗命,也不認為被貶為平民的『帝國三聖』家族有人敢違反軍令吧。」瑪裘雅淡然地說道:「我們身為罪人,為自己贖罪都來不及了,像是小格那樣主動投身『皇家精衛』,或者像我一樣以『夜鷹』的身份在暗中為帝國服務,才是最可能的下場。蒂蒂妳這樣的異類可不多見啊,迪哥里那頭整天泡在女色當中的肥豬,哪可能想到第一個出問題的會是妳呢?」
法蒂苦笑著望向滿臉讚賞的瑪裘雅與英格爾,「我身為仁聖的女兒,也沒想過要把宰相的使者殺掉啊……」
她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拉格納回歸,攪了個天崩地裂的起頭,也許他們三人不會有這趟尋找真相之旅。
不只是對「三聖叛國」所抱持的疑問,他們的父母也曾經身陷對「世界」的質疑當中,甚至抱著那樣的遺憾死於魔域。法蒂完全無法確信,跟隨戰場的遺跡一路探尋,是否真的就能找到答案。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只能不斷前進。
回想起來,推著她不斷前進的人物始終不是別人,而是斬殺了宰相使者的無面騎士拉格納。在這段旅行當中,身為仁聖的父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就是這副殘舊的戰爭人偶了。
總是被她喚作「拉拉」的拉格納,一直十分可靠,無論是擔當在首都外大森林的護衛,還是紮營時任勞任怨的苦力,甚至沿途獵捕野獸,尋找安全庇護之所……無面騎士盡心盡力,為了他的小主人,十年之後依舊活動著傷痕累累的身體。
偷偷望著拉格納那副破舊的普雷米溫騎士盔甲,法蒂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裡頭小心翼翼地擺放著一朵紅色的乾燥壓花。
那是甫離開首都時,無面騎士為她摘來的小花,曾經細心地別在法蒂的銀藍色長髮上。她珍惜地將這朵花保存起來,一如是對她父親生前留下的手札一般慎重。
那些珍而重之的美好,是法蒂逃離下城生活之後點點滴滴銘記在心的瑰寶,滋養了她那曾經感到無所適從、甚至一無所有的心田,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對「真相」的追尋,從「存疑」到「盼望」,都由這些可貴的機遇,以及重要夥伴的善意累積而成。而她也確確實實用她罕見的聖韻天賦,守護了珍貴的夥伴。
如果父親還在這個世上的話,他是否也會稱讚法蒂,說她已經是個稱職的「聖女」了呢?
正自揣想之際,法蒂注意到隊伍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越過無面騎士的肩頭,純白壁面的城垛,已經可以看得見輪廓。
「聖臨城……」瑪裘雅的語調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愴然,「據說是魔人戰爭衝突最激烈的地方,同時也是我們這段旅行最初的疑點。」
「三聖叛國,大軍敗北,這是宰相迪哥里獨自存活,回到首都向皇帝稟報的第一句話。」英格爾咬著牙,握緊了拳頭,「一切的開端,宰相證詞的因緣之地。」
宰相正是從這處最前線,一路逃回了首都。這麼一來,「叛國」應該也是發生在這裡——法蒂在心中嘟噥著,卻沒能說出口。
由拉格納領頭,殉道會在祈祈與菲克羅的指揮之下,有秩序地形成三個小戰術集團,各自跟上法蒂、瑪裘雅與英格爾的腳步,隨時可以展開戰鬥。
但預期當中的衝突卻沒有發生。
過度安靜的前線,過於安分的空氣,一再讓法蒂心中升起無端的警戒心。然而當他們終於走近連接「魔域」的大次元裂縫,眼前的景象卻讓法蒂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成群的魔人士兵,一望無際,整齊排列在魔域之前。
與殉道會全然不同,他們並不像戰鎮或其他戰場留下的「歿兵」,是些殘存的兵將。眼前這支軍容壯盛的魔人部隊,裝備精良不說,表情看來更是精神抖擻,彷彿隨時都能在某一位魔人將軍的一聲令下大步向前,執行絕無可能失敗的作戰。
與歿兵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也被封在「時零領域」當中。
「這是怎麼回事?」法蒂顫抖著嘴唇,望著這群魔人士兵,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時零領域』應該是父親的獨門聖詠,不可能有別人做得到。而且如此龐大的部隊,到底要花費多少聖韻才能全數封印?」
「沒錯,小妞。就是罪人尼德?普雷米溫造成了這個情況。」
輕蔑且桀驁不馴的聲音如同是被放大了數十倍音量,從次元裂縫的前方傳來。三位聖子登時全身一震,因為他們絕對不會錯認這個可恨的聲音。
「宰相迪哥里?尼迦!」英格爾如同是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一般,怒不可遏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