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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生鄉 第八化 至樂

林賾流 | 2023-07-20 18:19:36 | 巴幣 0 | 人氣 90

連載中轉生鄉
資料夾簡介
蛺蝶與海神的冒險旅記。

廣大的松樹林將陽光切割成一道道金緞,鋪展在直指天際的巨木之間,璀璨動人,松林遭群巒環抱,本該充滿陰鬱暗霧,卻意外呈現某種舒朗清淨的景致,蒼天碧藍如洗。
 
「北海,我們終於來到這趟旅程的終點了。」蛺蝶與北海若進入松林時,蛺蝶說了這句話。
 
還記得那個賭嗎?一群蠢妖精突發奇想展開尋覓古神之旅,蛺蝶來到北海若身邊,狼妖火足也找到了中央帝渾沌,這處松林位於南域深山中,正是當時妖怪夜宴聚會打賭之處。
 
蛺蝶帶著高昂戰意與滿滿的自信來終結這場賭約,想想,牠可是把北海的元神整尊都挾帶出境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北海若很有耐性地伴隨蛺蝶等待,蛺蝶從地面腐葉爬到多年前殘留的樹頭,再從北海若的袖邊徘徊飛到樹梢上守候,愈發焦躁不安。
 
蛺蝶忽然驚覺一個重點。
 
「胡蝶,其實我想問……」海神應該早就發現了,但祂認為第一時間提出太傷妖精的自尊。
 
「甭,我知道你的意思,沒錯,北海,我們忘了訂下打賭期限?!雇惖麠浔焙H艏绨?,有點傷心地說。
 
當時情況一片混亂,妖精想找古神這種事情光用說的就很誇張,其實大多數參加夜宴的妖怪都不把打賭當一回事,因為賭約本身已經夠蠢了,只有蠢到極點的妖怪會當真去尋找古神,剛好不巧還真的有。
 
那一夜杯盤狼藉,破曉妖精們一哄而散,期限云云還真不記得有誰提出。
 
「接下來要怎麼辦?」北海若知道當時蛺蝶找祂結伴同遊,總不會永無止盡地遊玩下去,在烏有城的夜晚蛺蝶也明說了,尋找北海的目的就是為了妖精朋友的賭約。
 
北海若靜待蛺蝶的決定。
 
從北海邊的初次相見,迄今剛好滿一年,哪怕在海神心中這只是噫氣般的短暫光陰,但妖精的歸期卻訂得如此明確。
 
「一個個通知,還不曉得人在哪,起碼侜張也不在城池那邊了。真糟糕,我可沒那時間把所有當時的同伴都找出來?!雇惖钕肟匆姷倪€是天狐對自己低頭。
 
就連蛺蝶當初接了尋找北海若的任務,也是隨隨便便,沒想過海神真的被牠呼喚成功,反正,賭約如何終究只是個和北海若交朋友並結伴同遊的藉口罷了。
 
見北海若還在等待答覆,蛺蝶道:「再等等吧!」
 
就這樣從白晝等到黃昏,在昏暗松林裡枯等的滋味的確不怎麼美妙,蛺蝶想起那次妖怪夜宴絢爛的篝火,於是打算依樣畫葫蘆起堆火燄聊以自慰,肇因請海神生火這個主意太詭異,蛺蝶只好恢復人形七手八腳地和枯枝奮鬥。
 
畢竟這是個人慾求,按照蛺蝶的哲學便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也許是蝶精的生火技術過於慘不忍睹,一個路過的小妖幫他們起了堆篝火,懾於北海若的神威,遠遠藏匿觀看著這一神一蝶特立獨行的創舉。
 
松林裡有神明降臨的消息藉風傳遍各處山頭,膽大的妖精鬼怪逐漸聚集到松林附近,然而群眾裡仍然不見蛺蝶參與打賭的同伴,招來一些妖精詢問,才知當時的老妖精怪不是死了就是離開。
 
按照妖精的習慣,不知從誰開始拿出酒菜唱歌跳舞,氣氛一下子便熱鬧起來,北海若與蛺蝶不由分說被包圍在中間,蛺蝶來不及抗議就被扔進注滿美酒的海碗裡,然後忘乎所以用著人形和其他妖精鬧了起來。
 
北海若則端坐著,微笑注視這些壽命有如白駒過隙的生靈,在祂面前歌舞歡笑,脫卻煩惱的塵衣,稍掩血腥的顏色,就只是一群夜中相聚的陌生客,不管彼此是否世仇天敵,此刻都一同尋歡作樂。
 
或許這就是蛺蝶最後想讓祂看見的事物,北海若看著毫不客氣把毛手毛腳的妖怪踢入火堆裡的那道身影,默默想著。
 
火光,音聲,還有那人的回眸燦笑,後來成為北海若這一生從未忘卻的瑰麗幻影。
 
直至天明,宴會散去後,蛺蝶停在被某個妖精遺忘的爵杯邊角,懶散地舒展著被露水浸溼的翅膀,直到陽光完全曬乾鱗翼為止。
 
「不等了,北海?!褂鹣x說:「這段時間很開心,謝謝你?!?/div>
 
「請你把我帶回北溟,我希望在那裡和你道別。」蛺蝶散落著鱗光飛近北海若臉龐,那張被照亮的白皙臉孔仍然無憂無情。
 
「像來時一樣慢慢地回去嗎?」
 
「不,愈快愈好。可能要借助你的神力,或許也來不及順路探望冰夷了?!沟卮?。
 
北海若深深看著牠,彷彿明瞭蛺蝶不打算吐露的真意。
 
「走吧。」海神對於蛺蝶總是有求必應。
 
※※※
 
北海之濱,水色依舊墨藍深邃,海象威嚴無常,北海若不急著回到本體裡,和蛺蝶坐在礁巖上聊天,哪怕遠遠望去,青年孤單背影彷彿喃喃自語,但北海若知道祂的話有蛺蝶傾聽。
 
慎始慎終,或許是北海若對蛺蝶最感特別的地方,牠在這裡邀約海神,也堅持要在同一處告別,倘若對方是神人以上的存在,北海若並不覺得奇怪,但像蛺蝶如此柔弱的生物,不管來到北溟或從北溟離開都是九死一生的挑戰。
 
這趟旅程中所有相處回憶讓北海若更加清楚蛺蝶的本性,牠不但是隻妖精,還是隻格外不怎麼樣的妖精。
 
「再次親眼目睹,還是覺得北海真的好大呀!」蛺蝶感歎,語氣卻如那一日初相見的輕鬆自在。
 
「我一直很想知道北海的祕密,你說過我不懂你的事情,這是事實,不妨趁最後的機會,讓我探求一下北海之事吧!」蛺蝶雀躍地繞著北海若的化身說。
 
「你想知道我何事呢?胡蝶?」
 
「北?,F在好像沒有風,為啥波浪如此高聳?簡直嚇死人啦!」蛺蝶現在就在海岸邊,看得一清二楚,深感不可思議,過往聽到的傳說是北海若本身的神力波動導致巨浪峰連。
 
海神輕笑:「非吾輩之故,實有未知何人出『息』是也,吹我身軀,才興濤不止?!?/div>
 
「不會吧?那吹息者不就比北海大得多了?真的有那種東西嗎?是哪個神嗎?」蛺蝶連番追問個不停。
 
「這我就不清楚了。」北海若看起來不像是會追根究柢的性格,否則也不會在海床上靜臥成形。
 
「可是能吹動北海的某個呼吸,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呢?」
 
「胡蝶,你來我指上,合起翅膀勿動?!贡焙H暨@麼說,蛺蝶不假思索照做,北海若認真起來朝蛺蝶吹了口氣,妖精本以為會被吹到八荒去,卻發現牠仍好端端地留在北海若指上,也感覺不出北海若有出力拉住牠的跡象。
 
「咦?」蛺蝶備感驚奇。
 
「『息』和『風』不同,無所不去,無所不來,但都是正對著你,因此大多數比我量小的物都不會被影響,我自己的呼吸也一樣,只要是順著某物的器量正向而去,不混亂迴旋,是不會有損傷的,只是隨該物器量自行留取不等量的吹息?!贡焙H艚忉尅?/div>
 
「但是普通時候我不會只為了一物而呼吸,因此任何生物都不能正面接受我的氣,否則又容易過量而致命了?!?/div>
 
「就像是同樣一場雨下到一隻貓身上,和下到一塊石頭上的效果卻不一樣?貓會淋溼,但石頭可能會長出草來?」蛺蝶異想天開地比喻。
 
「我不太清楚,但也許就是你說的意思?!贡焙H裘鎸ν惖卮?。
 
「我本身也受著某物的息,或許這是我會誕生在天地之間的緣故?!贡焙H粽f。
 
「但那物如果不以現在的呼吸對我,或許我也會因此毀滅。」
 
「神明也如此?」
 
「或許這是妖精稱呼我輩神明的原因。」
 
「因為吹息不同?」
 
「是的。」
 
「小息而成妖精,大息便化神明?」
 
「或許?!?/div>
 
「某人的呼吸看不見也感覺不到?」
 
「依稀如此?!?/div>
 
「因為北海夠大,才能透過北海的變化發現這件事?」
 
「嗯。」
 
「那這樣老是被吹會痛嗎?累嗎?」蛺蝶停在北海若指尖上問。
 
「不會,沒有感覺。」
 
「北海若平常都在想這些?真搞不懂,不過很有趣。」蛺蝶看似滿意地說。
 
「和北海說話還是這麼開心,真捨不得離開。」
 
「那又為何要走呢?」北海若問。
 
蛺蝶不答,良久後才逸出聲音:「北海,以後我也會去別的地方遊玩,認識新的朋友,和他們快快樂樂的旅行,懂嗎?所以我走了以後,你知道我還是老樣子,不會有多大改變的?!?/div>
 
「我說過,你這裡什麼都沒有,又冷得要命,我活不下來對吧?」
 
「你一定要代替我常常去和冰夷聊天喔!」蛺蝶不等北海若回話,一股腦兒說下去。
 
「好。」北海若許諾。
 
北海若沒問蛺蝶牠是否會向答應冰夷那樣,許下再來拜訪的諾言,海神很清楚蛺蝶的妖力比起第一次相遇時已經減弱到不剩一成,那是將牠帶到永遠春暖花開的地方也不會復原的必然衰減。
 
這時,某幅意象突然闖進海神意識裡,河伯捧著被神氣凍結的蛺蝶,過去的畫面鼓動了北海若。
 
「那就這樣了?!雇惖氏蕊w向海面,北海若跟在牠一步之後走著,波濤之於祂如同平地。
 
「做到以為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彌補了以為永遠無法挽回的過錯,還認識許多朋友,最後可以和北海渡過一段開心的旅程,我比想像中要厲害呢!居然可以活到現在?!?/div>
 
海神感覺嘴唇一陣輕微的麻癢,原來是蛺蝶停棲在上頭,即使是這麼微弱的生命,北海若還是能感覺出蛺蝶比祂溫暖,明明蛺蝶只是蛺蝶,但祂卻覺得此刻的蛺蝶比初次見面時要大得多。
 
彷彿蛺蝶已經不是來自某地的一個妖精,而變成其它的存在,某種北海若未知的奇異存在。
 
「吶,北海,以前的我一直認為,快樂是件麻煩的事情,我喜歡快樂,可是快樂很快就結束,隨之而來的煩悶讓我很痛苦,所以我又不喜歡快樂了。但是,我發現世界上卻沒有其他比快樂要吸引我的存在,所以我還是得喜歡快樂?!雇惖椭鴺O近的距離,悄聲對海神說。
 
「其實我不想離開北海,現在我傷心得快要裂開了,可是很奇怪,卻一點都不覺得痛苦,如果沒有遇到北海,我可能永遠都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
 
「我害怕讓北海執著,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希望你永遠自由自在,不懂痛苦。結果反而是我執著了,對不起,北?!?/div>
 
蛺蝶知道,北海一直是相當厲害的神明,不僅懂得蛺蝶說出口的話,連沒說的那些也懂。
 
「所以我想讓你知道,胡蝶我一點也沒有勉強,不要為我擔心。現在我是真的很高興,有機會來到這裡認識你,雖然傷心,可是我終於是自由的了?!雇惖粫俦粚ひ捴颤N的無形渴望束縛,牠在天地的邊荒海角找到了心之所願。
 
那是再巨大的悲傷都能超越的,某種寂靜且貫徹的歡快,像是晨曦升起前的微光,剛剛浮出水面的氣泡,些許晶瑩透徹難以捉摸,瞬間變易之物,使得蛺蝶幾乎不能稱呼那種感覺是快樂了。
 
牠只是理解不再寂寞的心情。
 
「胡蝶,讓我為你取個名字好嗎?」北海若只說了這一句。
 
河伯嘗言,日後或許會有不同的妖精,相同的蛺蝶來與北海若相遇,要北海若將蛺蝶捨給祂。
 
北海若當然沒答應,否則就無從經歷後續與蛺蝶的旅程了。
 
但是現在北海若忽然想到這種可能,即使再有隻蛺蝶羽化的妖精飛來北溟,祂也要稱呼對方為胡蝶嗎?
 
不。
 
哪怕有同樣的蛺蝶種,胡蝶仍然是祂第一個相交相知的朋友,或許,比起胡蝶告訴祂的朋友意義,北海若也建立起自己的朋友意義,那代表著唯一的蛺蝶,無法被取代。
 
「好。現在我們很熟了,不過,不準你亂取,請慎重地取一個比『若』還好聽的名字?!惯@才是蛺蝶本色,會客氣就有鬼了。
 
「『周』可否?」
 
「何謂也?」
 
「大海雖廣,仍有岸相接,周取其環繞之意。」
 
「聽起來我比北海大,很好,我喜歡北海為我取的名字,以後我便叫周吧!」
 
蝶精像碰著一朵花蕊般輕巧地觸了觸北海若的唇。
 
「北海果然是鹹的?!怪艿阶钺岬男袨槿允悄涿畹米尡焙H粝乱庾R伸手想把牠罩在手心問個明白,周卻飄然飛出海神指尖之外。
 
「保重了,若?!寡穆曇粲H切地隨著光暈飄落,活力盎然,要北海若放心。
 
海面興起巨浪,彷彿要吞沒蛺蝶的身影般追逐著牠的軌跡,卻總是勘勘離打落妖精前的一段距離徒然落下,繼續堆起更高的浪,如巨牙交錯切割,令原本選在此時想通過北海的神祇妖魔紛紛卻步。
 
那激烈的震動彷彿北溟想生出大翼鼓湧於空,淹沒天宮,肆無忌憚的可怕。
 
周奮力拍動著彷彿鐵鑄般的翅膀,不敢回頭。
 
與其說是送別更像是挽留的波峰,變化之劇烈簡直無法和北海若動靜嫺雅的元神聯想在一起,但是周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即將飛不動了,蝶精一咬牙,捨棄原形回到妖精狀態,釋放最後一點力量,飛得更高,為了將自己送入哪怕斷氣也會將屍身吹離北溟的大風中。
 
周是短命的妖精,一開始大家都知道。
 
最清楚的就是周自己,所以他選擇及時行樂。
 
過分的是,以妖精來說蛺蝶也活得比其他人和自己預期得要久得多,因此遇見北海的前不久,差不多已屆蝶精的生命盡頭,侜張笑牠短壽的打趣並非空穴來風,是以周天天都在對自己說:「夠了、夠了,不要擔心明天的事兒。」
 
死就死,沒甚麼了不起,就像當初也是誰都沒來通知一聲,就把周塞在卵裡扔進天地生而為蝶一樣,只是周不希望死前還有遺憾,爽爽快快地過去,做妖精已經夠累了,周可不想變成厲鬼繼續夾纏不清。
 
但是周現在卻怕極了自己撐不住,在離開北海前就死亡,讓屍身落入北海。
 
爭氣點啊!你現在是有名字的妖精了!
 
周忍著刺骨寒冷繼續向上飛,北海的水氣漸漸遠在下界了,終於搆到當初被甩入北溟的熟悉氣流,混亂無章,強而有力,在六合之間來去無數的大風。
 
「胡蝶,回來?!?/div>
 
北海若看見遙遠的空中,蝴蝶變成人形,那個在枯萎桃樹下流淚的妖精,衣袖就像海的顏色。
 
熟悉的呼喚讓蝶精臉頰上瞬間滑過冰涼溼意,他卻義無反顧栽入混亂之中,任繭殼般的黑暗籠罩自己。
 
北海啊北海,留個名字紀念,總比留個軀殼讓你誤入迷思來得好。
 
真正的周不在蟲身裡,也不在人形中,哪裡都不在,所以哪裡都在,蛺蝶都參得透,北海若一定也知道,這個身體對誰都是多餘了。
 
至樂無樂,但也無悲無痛,就像周和若相處時的感覺一樣,持有時不貪未到,分別時不傷已得。
 
雖然,蛺蝶仍是執著了,在他得到「周」這個名字,執著更深,因嘗執著苦,始不願北海若也得其苦,苦之極處仍因此萌生欣喜。好在周遊戲了大半輩子,苦中作樂是他的長項。
 
光芒褪盡,妖精在斷氣那一瞬,微微的笑了。
 
※※※
 
自那天的別離後,北海若不曾再獲得周——也就是祂此生初次且唯一一次為其命名的妖精,某隻蛺蝶的下落消息。
 
但北海若仍遵守和周的約定,時常以元神之姿到雪山上的墜天川源頭探訪冰夷,河伯一開始不太領情,見北海若總是來串門子,次數多了也就習慣成自然,畢竟祂們當了時間不短的鄰居。
 
水神們沒什麼共同興趣,北溟之事不就是那些單調不變的風景,河伯排斥大多數未知事物。
 
海神與河伯唯一共同話題是周的事情,冰夷不能離開雪山,祂的命脈繫在這塊土地上,因此對於那時周與北海若相偕圖南的回憶相當介懷。
 
雖然冰夷一次只願聽進少得可憐的一點故事,北海若假使說得多些,祂還會拂袖離去,遲到今日北海若才將周的旅程交代完,聽祂幫蛺蝶取了名字,冰夷不太高興,帶著點厭煩道:「貌似還是別和妖精交朋友好了,一下子來,一下子走,然後就不見了?!?/div>
 
河伯指的是北海若的元神才離開北溟,卻不一會兒就晃回來,因此所謂和朋友去旅行的事情,看來並不是什麼值得費心的大事,雪山上無四季之分,一年對冰夷而言不過是小憩片刻的光陰變化。
 
剛開始,蛺蝶跟著北海若一起出現,沒一會兒卻只剩下海神,這種捉摸不清的短暫變化,對冰夷來說是不期而至的干擾,祂甚至想翻翻北海若的袖子,看祂是否還藏了一隻大蝶未說。
 
從北海若所敘的故事結尾判斷,冰夷知道,蛺蝶的再見之期不會是最近,甚至會推遲到什麼時候連神明也無法預知。
 
「周說過一期一會也是情趣的一種。」北海若透過記憶轉述。
 
「我的一會只有一日,你的一會卻有一年,這種不公平的一會我不要。」冰夷走下石臺,閃著銀光的碎冰片跟隨著祂的足跡舞躍。
 
「我要自己決定我的一期一會?!?/div>
 
河伯篤定語氣彷彿預言般,帶給北海若不好的預感。
 
凡是執著,能使鳥獸成妖,也能令神明變成其他存在,過往北海若甚至不明白這種擔憂,因海神毋須理解,也無從理解。
 
或許,將產生變化的不是冰夷而是自己,北海若只是將祂的疑心投射到河伯身上。
 
雪山上已經不存在那隻割破蒼雪藍白的習習豔彩了,這是北海若早就知道的事情。
 
羽蟲出自南方,本來就不該活在北溟,但海神不懂的是,祂竟然因此感到遺憾,因古神的力量無遠弗屆,自然也沒有距離觀念,他大可一動念抵達南方,尋覓各種與周相仿的蝶蟲,甚至妖精。
 
北海若卻只是站在北溟裡遙想周未至極邊前到處亂飛的景象。
 
「我在思考一件事。」蛺蝶的出現彷彿昨日才發生的意外,妖精飛舞的殘像仍映在冰夷深沉的眸子裡。
 
「不只關於周,還有你我存在的意義。」河伯半妥協地稱呼蛺蝶,儘管祂仍不滿意這個北海若取的名字。
 
青年托著雙肘,姿態莊正嫻雅,諦聽河伯的意見。
 
「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無厚,不可積也。天與地卑,山與澤平。物方生方死,你與我畢同畢異,此中有大同?!贡恼f出一連串看似矛盾或無來由的結論,然而按照河伯的性子,能對北海若說出結論已經很稀罕了。
 
「南方無窮而有窮,北海若,連環可解也?!?/div>
 
「連環可解?」北海若問。
 
「我墜天之水須入你北海,北海廣納百川,我等是神明,名周者為妖精,此是連環?!购硬畯堉儨Q的暗眸道。
 
「或許你我將有誰不再是神明,或許萬有終結後還會再生,大者會損壞,小者會增長,無厚者積重,厚者削薄,同者變異,異者同歸。」
 
「我曾聽你說周的故事,不可思議,吾輩從未離開墜天川,卻能想像南方風土,所謂『南方』又是何界?未來將有南方於此乎?」
 
「冰夷認為六合不可定,南方無窮。有窮又何解?」北海若反問。
 
「即使北溟有朝化為南,南方盡後,未必不可生他方。天地有大年,我與周同是夭者,於吾而言,本無南方,不,我已身在南方?!购硬]上雙眼展開手指柔柔述說,祂從生到死都在相同地方,東南西北對祂毫無意義。
 
「我會比你先死,北海若?!箟嬏毂膿破鹱约旱念^髮道:「那時我會明白命運是怎麼回事?!?/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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