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鈴和白虎聽了,瞪著眼愣愣地對視了下。
丫頭:「大姐姐,蠟梅姐姐真的是會吃人的妖魔嗎?」
任鈴立刻想到去看她的手腳,手上有凍瘡的痕跡,腳上則有燙傷的疤,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身上該有的可怕傷痕。她於是揪著心道:「??妳是跟著蠟梅的丫頭?」
小丫頭點頭如搗蒜,白虎立刻道:「是,那女人就是會吃人的妖魔。看到你班上受傷的哥哥姐姐們沒?那都是她和她找來的妖魔弄傷的。」
「白虎!」她才給了白虎一個眼色,回頭就見小丫頭低著面無表情的小臉蛋,一語不發。任鈴忙道:「突然知道她是妖魔,嚇到了吧?」
「我很怕蠟梅姐姐,她老是對我很兇,還會罰我,可是我想成為和她一樣漂亮又厲害的女伶。」說到女伶二字時,丫頭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任鈴依然記得那晚的薛湘靈,艷冠群芳的美貌,動人心弦的演技:「她確實??很漂亮又很厲害。」
丫頭:「蠟梅姐姐原本說,今年最後一場雪過後就要開始教我唱歌,可是我等不到她。」
白虎:「看妳好像跟著她很久了,教過妳什麼別的沒有?」
丫頭:「她叫我不要相信男人,也不要相信情愛,說那些都是騙人的,只會騙得我們很難受而已。她甚至都不唱那些談戀愛的曲兒。」
白虎只是隨口一問,丫頭的答案卻令他耐著想翻白眼的衝動別過了頭:「那妖婦跟小孩子說這些做甚??」
任鈴倒想起來,那晚的《鎖麟囊》唱的確實不是男女情愛。饕餮就是困於情愛,死後成魔,想來是對情愛噁心得緊了。
「苦蓮,妳在幹什麼啊!我們這不是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哥哥來找我們嗎!」別說一百,孩子們或許早數到兩三百,藏得不耐煩,反自投羅網了:「這次輪到我當山海師,我很期待的說!」
被喊做苦蓮的丫頭答:「對不起??」
出聲的那孩子氣鼓了一張小臉。任鈴無奈地笑了聲,攏了裙襬蹲下來道:「你很想當山海師嗎?」
孩子:「想啊!我聽大家說,山海師操縱一群奇形怪狀的動物,和那些可怕的妖魔對抗,多帥氣!」
其實他們操縱的也一樣是妖魔,任鈴就看在他興致高昂的份上沒說破。
苦蓮:「可是大人說那些都是騙人的??」
孩子又衝苦蓮喊了聲,喊得她都縮了肩膀:「哪有,我們都看到了,看得見的東西一定是真的!」
這孩子再轉回任鈴這兒道:「姐姐,我以後也想當山海師,想有力量保護大家!」
他喊得太大聲,四周躲著的孩子們早藏得煩了,這就一一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再次吵成一團:「不公平,我也想!」「還有我!」
「你們哪,還不快跑!我第一個抓跑得最慢的!」白虎多半知道扔著這群孩子又要生事,只好再次加入戰局,孩子們也笑著四處跑開,只餘那小丫頭和任鈴。
任鈴:「原來妳叫做苦蓮。是蠟梅給妳取的?」
畢竟聽來不太像年輕小女孩的名字。但若論出身,倒挺適合做花名。蓮子吃著甜,蓮心卻極苦。戲子在戲臺上笑得甜美,光鮮亮麗,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心裡的苦澀。
她問,苦蓮點頭一應,又道:「原本給丫頭取名就是認作姐妹,姐姐要負責教妹妹一切的,可惜我等不到。」
任鈴一時語塞了。饕餮對大多數人來說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妖魔,苦蓮卻將她視作了姐姐,勾欄妓院裡的依靠,儘管饕餮待她壞極。
苦蓮:「大姐姐?」
任鈴:「嗯?」
苦蓮:「如果我也是山海師,是不是就不必害怕妖魔,戲班的大家都不會受傷,蠟梅姐姐也不會走了?」
任鈴永遠也不會忘記苦蓮那麼問她時,臉上那難以言喻的神色。即使後來苦蓮被其他孩子帶去玩了,她依然久久無法回神。
五家族自認肩負保護蒼生、降妖伏魔的使命,但僅憑他們五家,真的護了天下周全嗎?興許是他們自以為護了御廷國延續千年,卻渾然不知偌大天底下有多少人性命受脅、無處說苦、無處伸冤。
休養兩週有餘,洌水的後續事宜終告一段落。地方官員努力地想安撫人心,讓那晚在紅鶯園見到妖魔的人出去了也別多嘴。本來百姓們也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可就突然多出那麼幾個受了傷療養出來、哆哆嗦嗦的人,又那整條一夜破敗的繁華妓街就擺在那兒,嘴也不那麼硬了。
當晚站在第一線的分家選擇了保密到底,人們如何都無法從他們嘴裡撬出一點東西,輿論生得快,去得也快。大家很快就會對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失去興趣,再說他們還忙著討生活,誰有那暇去追尋。
姚渝:「行囊都收拾好了嗎?我看你再帶幾個乾饅頭??」
「背袋裡已經都是饅頭了,阿姐。」姚流剛把那沉甸甸的行李扛到背上,對門邊的姚渝道:「阿姐也忙,就不勞您送我們出城了。」
姚渝:「哎,忙什麼呢。不就記記帳,我能有什麼好忙。」
她決定在回本家前,替分家把開銷都理清了才走。修繕街道、傷患醫藥所費不少,分家今年必須謹慎經營他們的書畫生意,才能至少做到收支平衡。姚渝這些年執掌本家,在北方其他幾個城市扶起了些小本事業,還算略諳經商之道。
姚渝:「你們要去向家,那還挺遠,多帶點吃的才不怕餓呀。」
任鈴剛把一個裝滿藥草的小竹簍推上牛車,衣襟裡還收著東方遊寄來的回信:「不要緊的,少當家。我想出北方的路應都已化冰,下高原後改乘馬車就快了。」
她在信裡提了幾句人員傷亡情況,尤其是任鎗的右肩,姚家大夫說是很難治好了,東方遊倒建議他們往東去。五大世家裡排行第二的向家精通醫術與用毒,去一趟不僅同他們打探四兇與蚩尤的消息,還能問問那幫妙手神醫可否治好任鎗的肩傷、耳朵以及清唱的腿。
塞饅頭失敗的姚渝轉而向雙胞胎道:「任家二位公子則要返回西方?」
同條路上還有另一輛牛車,雙胞胎一人廢了一隻手,搬不了重物而讓姚家幾個小廝給他們上著行李。
任鎗:「是啊。前些日子寫了封信給分家,回信裡提到近來妖魔肆虐情況加劇,人手多有不足。」
任鉉用無傷的右手滿意地拍了拍牛車上綑好的行囊:「雖有傷在身,回去下下打手還是行的。我們是任家人,西方是我們必須守護的土地。」
任鎗:「倒是小鈴,去向家路上萬事小心哪。」
任鉉:「我這條手不能親自去給大夫看看是可惜了,有什麼神藥的話給我拿回來點唄。」
這倆一無事了便開始打趣妹妹,任鈴笑了聲答:「我還要拜託你們替我和分家打聲招呼呢。西方有難,我卻無法親去。」
任鎗:「畢竟追著本家覆滅的真兇,他們會理解的。」
任鉉:「分家要是知道妳和清唱姑娘、姚二兄同行,一定會安心的。這倆是何等大人物!」
姚流多半還沒習慣雙胞胎那兩張能說的嘴,甚至拱了拱手回敬:「二公子言重了。」
言及清唱,他朝牛車車棚裡坐定了的清唱一望,這回東行其實還為了她的腿。本來清唱想留下來幫姚渝的忙,姚流卻說了想帶她去見最好的大夫,東方的向家人。
清唱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朝這兒抬了眸。話都說開了,她的眼裡不再有以往那種露骨的厭惡,對上視線時也僅是禮貌地頷首,又繼續閉目養神去了。
他感覺自己與清唱之間那厚重的冰層正逐漸化去,或許哪天他們之間能有人跨出勇敢的第一步,將冰踩破。
雖不知清唱是如何想,姚流倒挺期待那天的到來。她可是姚汛唯一的弟子,也是唯一見證了他最後一刻的人。
離別時刻,姚雲仙在三兄妹辭行時免不了地落了淚,並要他們把北方也當成自己的家,隨時都能過來。
姚流也同姐姐鄭重地道了別,將姚家託付給她。她一拳紮實地打在了姚流胸膛上,力道大得他略為吃痛地悶哼一聲,那或許就是姚渝決心的重量,真誠而實在。
兩輛牛車朝著洌水城門方向並行,出城後便要各奔東西。直至車影消失在街道末尾,多數來送行的小廝丫鬟、分家人們都已紛紛返回宅邸裡,姚渝依然在門邊佇了良久。
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慌慌忙忙,從屋裡近乎跌倒般地撲了出來:「哎唷,二少爺已經出發啦?我這把老骨頭真是!」
姚渝順著聲音轉頭:「溫姨?」
溫姨以前是姚夫人的陪嫁丫頭,主子產後身體差,溫姨就代著拉拔三個孩子長大,對他們來說是近乎母親的存在。
溫姨一手藏不住、看得姚渝揪心的凍瘡舊疤和皺紋:「上了年紀不中用了,活兒都幹得慢啦。」
姚渝想溫姨不可能不知道姚流今天出發才對,許是被什麼瑣事給拖住了,否則溫姨不會不想送一送他,有些愧疚地道:「早知道我讓阿流再等一會兒了。」
溫姨:「小姐別說笑啦,哪有那個臉讓二少爺等我呢。」
姚渝看著溫姨捶肩揉腰,心想方才怎就不和姚流說溫姨也要來送行,正懊悔著,溫姨又問:「不過這一大清早的就出發,二少爺是趕著去哪兒?」
「他沒和妳說嗎?」怪不得不見他等著和溫姨道別。姚渝道:「去東方向家呢,他想給清唱醫腿。」
復祖竟紆尊降貴地如此大費周章,姚渝本以為溫姨那驚惶的臉色是為了這個,卻不想她說:「去哪兒不好,怎麼偏偏去向家?這去的是本家?」
姚渝:「向家怎麼了嗎?我記得阿娘就是??」
溫姨:「哎,夫人是分家人,那倒沒關係!可本家的向家村??那不是外人該去的地方哪!」
山海師做久了,看得出五官神色會因恐懼如何變化。姚渝看溫姨的臉色並不像是隨口唬人,也緊張了起來:「溫姨,這話是什麼意思?向家本家究竟??」
「向家村哪??那是個迷信的村落,外鄉人絕對不能涉足的秘世庭院。上天保佑二少爺!」溫姨邊說邊雙手合十地祈禱了起來,看在姚渝眼裡格外瘮人。即使平時對付的已經是一群妖魔鬼怪,她依然知道和迷信二字扯上關係的,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事,心裡急得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