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薇月講述自己的故事後,我們都沉默了,不懂得該作甚麼反應。
恒聽著聽著便開始哭了。她沒有哭得唏哩嘩啦,只是無聲地流淚,雙眼通紅,並不停地流鼻水。普艾絲亞的情緒沒有大波動,但她的表情也是凝重的。
把自己整個人生敘述出來的薇月很堅強,全程沒有哭,不過我看見她眼泛淚光,應該是強忍著吧。
自出生開始便與未知的病癥對抗,但身邊所有人都把錯歸到她身上,能夠活到今天而仍未情緒崩潰,她真的很堅強。
「真的不好意思,我的表達能力不太好,說了那麼久才能令人明白。」薇月又再低下頭,自卑地說道。
我只是搖頭,並把手疊到她的手上:「沒問題的,你說得很清楚,要相信你自己。還有,這不是你的錯,你並沒有錯。」
看著我伸來的手,薇月先是怔住,爾後雙眼眼泛淚光,向我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看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句話吧。其實我想直接給她一個擁抱的,但考慮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可能會嚇倒她,才忍著衝動,改用疊手給她送出一點勇氣。
「對啊,能夠撐到今天,你辛苦了。」恒用紙巾抹去眼角的淚珠後,附和道。平時她總是樂天又有點少根筋,哭成這個樣子我倒是第一次見。
「錯的是那些守舊的老人,誰說這個是詛咒,會影響他們啊?那個道士看來是假的吧,他一定不懂甚麼是真正的詛咒!」普艾絲亞說時,雙眼裏有著火。
要是他懂得你口中所說的真正詛咒,那麼他大概要被當作危險人物看待了!
普艾絲亞的話頓時讓我從感傷中回復過來,我看了看手錶,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在這所房子裏逗留了接近一小時,要加快進度了。我問:「所以說,你想委託我把你從『吸血鬼』變回人類,是這樣吧?」
「是的。不知道露米洛莎小姐願意接手嗎?」薇月懇切地看著我問。
「可以的,但我有幾條問題想問,」我點頭,然後換上平時處理委託時,那副認真的模樣。「首先,你肯定家中除了你和兩位弟妹以外,再沒有其他兄弟姊妹?」
「嗯。」薇月點頭。
「其次,你剛才所說,看見自己坐在血泊中的那件事是在何時發生的?」我再問。
「大概兩年前吧……記憶很模糊,不是很記得時間。」薇月低頭想了想後再回答,語氣變得不太肯定。
「那麼你看見自己要提劍刺人的那件事是在何時發生的?」我繼續追問。
「這個……也很模糊。咦,我怎會忘記時間的?」薇月起初看來可以答出時間的,但說到一半卻變得猶豫。她抱著頭,似是努力回想,但還是答不出來。
事件記得清楚,但卻不記得時間,會有這麼剛好的記憶障礙嗎?但她看上去不是一個懂得說謊的人,那麼真的是忘記了?「那麼我換個問法,在三星期前星期四的晚上,你在哪裏,正在做些甚麼?」
三星期前星期四的晚上,是我和白髮少女相遇的那個晚上。
「我、我記得那一夜沒有出門,只是在家看書……」薇月答得有點不肯定。
薇月所說「提劍要刺向眼前人」的情景,跟我那天要被白髮少女刺中的情景很是相似。但她在那一天晚上卻沒有出門,難道她不是白髮少女?
似是見我不斷地質疑她,薇月有點慌了,焦急地問:「難道露米洛莎小姐不相信我所說的嗎?不會接受我的委託嗎?」
果然是靠察言觀色生活多年的人,對他人言語裏的情感特別敏感。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有些事需要確認一下而已。」我輕輕搖頭,眼神放鬆了些,著她放心。「我可以幫你的,但還有一件事想問清楚。」
「甚麼事?」薇月問。
「我將你變回普通人的方法會有些風險,可能會丟掉性命,就算如此你仍願意委託嗎?」我思索了一會該怎樣說,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說出來。
關於薇月的情況,我大概有幾個猜想,而根據這些猜想,我想到幾個解決方法,但無論是哪一個方法都是危險的,我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要問清楚。
薇月只是搖頭,堅定地回應:「我不怕,我相信露米洛莎小姐。」
「請別怪我說得直白,我們見面才不過幾個小時,你便覺得我值得相信嗎?」我怕她不明白,決定直白地說出:「現在我是說,你可能會死啊。」
「我不怕。身體這樣虛弱下去,我猜自己應該只剩幾年壽命吧,所以死亡都只是遲早的事而已。」說這些話時,薇月顯得很平淡,看來她很早便接受了死亡這件事,也因此不怕冒險。她認真地看著我,說:「為了能夠變回普通人,我甚麼都能做,而我全然相信露米洛莎小姐所提出的辦法。」
「很有勇氣呢,我欣賞你。」薇月的一番話令我更為欣賞她。有此經歷又有如此覺悟的人,實在不多。
「那麼委託……」見我的表示不直接,薇月有點遲疑。
「我會幫你,一定會讓你變回普通人。」我對她笑了笑,肯定地說。
我是說真的,真心會幫她。
「真的嗎……?」薇月一聽,有點不敢置信。
我剛才的那句話,她應該已經聽過很多次吧?相信,再被背叛,再嘗試相信,在不停重複著的循環裏,她到底受傷了多少次?
「真的,相信我。」我緊緊握著薇月的手,給予肯定的答案。
她沒有回應,只是垂下頭,雙手微微顫抖,想必是感動得想哭吧。
我不是因為要找出「吸血鬼」的真相才決定接下委託,而是真的想達成她的願望而幫助她。對於方法,我現時不敢說有把握,還有很多未知之數,但我相信會找到方法──不,是一定會找到方法的。
我可是「光之魔女」,沒有甚麼能難倒我的!
腦海冒起這句熟悉的話時,心裏頓時有團火燃起來,彷彿以前那個充滿自信的自己回來了。茅塞頓開,我不禁覺得好笑。沒錯,當初我決定重新成為魔女,不就是因為想經由尋覓想做的事,尋找自己嗎?
兜兜轉轉,好像回到了起點,不同的是,以前的我說這句話時,是本著七分不知天高地厚和三分自滿而說,深信自己無人能敵;現今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敢說有完全的信心,但仍然會想去嘗試。以前的我是不懂得怕,現在我是會怕,但也懂得不能怕。
似是回到起點卻又多了幾分改變,這就是恒所說的「得著」吧?
肩膀頃刻感到放鬆了不少,心裏再沒有迷惘。
「酬金方面我們以後再談吧,現在我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幫忙。」見薇月情緒穩定了些,我有了想法,並提議道。
「是甚麼?」她疑惑地看著我問。
我只是輕輕一笑:「今晚,有興趣跟我們外出走一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