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開學當日至今已逾一個多月,坐在辦公桌邊的黑山老師處理完手邊的資料,煞有介事的把兩手交叉於後腦勺,滿臉無趣、興致索然的發出沉重的嘆息聲,彷彿對某件事情實則有感不滿似的,而他此番動作,少說也引起了四至五名同事的留意。
位於黑山老師的左手旁,身穿白色連身長裙裝和鐵灰色套裝外衣、配戴紅色粗框眼鏡、留著深褐色長髮、性感豔麗中蘊含少許的神秘與高冷感、平常的教授科目是日本史,目前正擔任二年四班的班導師的石木彩春看在眼裡,基於她以前與黑山老師是高中學長與學妹的關係,又因好奇心使然,這會兒她柔聲向黑山老師打開了話匣子,無非就是想了解他的當前現況。
據黑山老師所述,經過這段期間的相處與觀察,他所負責帶領的二年五班,多數都是個性認真盡責又善良乖巧,又不會輕易惹出什麼麻煩與事端的優質學生。就結果而言,好歸好,可在黑山老師來說,這樣一個『和平又寧靜』的教學日子,就是有些無聊又乏味。
正當石木老師用以揶揄的語氣,笑稱黑山老師似乎還比較喜歡,也想要鍛鍊某些經常不遵守校規,又老愛惹事生非的不良學生;而黑山老師對此也僅隨意的應了一聲,算是當作對她的答覆時,職員室的門口突然被人用力拉開,卻見來者是一位留著黑長捲髮、身穿色度偏淡的水藍色套裝衣著、綁著酒紅色領帶、滿臉氣噗噗、宛如剛才歷經了非常不好的事情的女老師,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位於黑山老師與石木老師對面的座位,一屁股往椅子倏然坐下──
「啊啦?這不是朝海老師嗎?發生什麼事了呢?」
面對朝海老師的出現,石木老師作勢用手輕推她的鏡框,打趣著說;而朝海老師則並不理睬對方,把左肘靠在辦公桌上,左掌拖著腮,逕自在座位上生悶氣──由於在場多數的教職員們,含括黑山老師跟石木老師在內,都知道這位本名朝海靜花,教授科目以現代國語為主的女老師,從今年起就是那個向來素有『問題學生收容所』之稱的二年六班的班導師,若說有什麼事情足以讓她大為光火,想來也就是那個班上肯定有某位學生惹得她不高興,也別無他說。
「那個…朝海老師,您不妨說說,究竟出了什麼事?還是我妹妹她在班上闖了什麼禍嗎?」
一位比石木老師跟朝海老師都要年輕許多,和前者一樣留著過肩褐色長髮、眼白綠瞳、身穿淡藍休閒外衣和雪白長裙、搭配棕色帶帽外套、本名立花美理的女老師,表情故作生氣,但依然語氣柔和的向還在氣頭上的朝海老師提出詢問。
對此,朝海老師瞄了立花老師一眼,畢竟她也知道,就跟黑山老師的弟弟黑山廣司一樣,對方那位名叫立花麗的妹妹,同樣也是二年六班的學生。有因立花老師向來挺關心自己的妹妹,其程度還略勝過黑山老師與黑山廣司之間的關係,再者今天惹得她這般生氣的始作俑者,即令以實際來說,立花麗也多少算在內,但依然有比立花麗還要更教朝海老師納悶又在意的問題人物。為了不讓立花老師有所誤會,朝海老師平息了怒氣,開始述說前因──
關於今次這起事件,要從上午十一點半開始的第四節課說起。朝海老師出了一則以『自己的高中在學回憶』為主的題目,讓每個同學撰寫一篇不限字數的作文報告。經過一番審核,全班四十二人當中,有四名同學所寫出的成果,在朝海老師看來,完全不及格;而這四人分別是立花麗、課業成績平平,但喜歡打橫向格鬥遊戲的高橋久輝、長相還算秀麗動人,卻老是給人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氣昂又生人勿近等印象,也經常獨來獨往的山崎紗織,以及平時總是板著臉、眼神猙獰兇惡、令旁人敬畏三分的石丸航。
儘管眾學生之中,總會有幾個特例。然而坐在第七排第三位的石丸航卻與另外三人不同──凡是接觸過這位同學的都知道,此人除了個性叛逆、高傲冷漠、暴躁易怒又不合群、討厭與他人社交外,在校內可是出了名的特別會跟師長吵架頂嘴,就算對象是身為班導師的朝海老師也一律不例外,照樣面不改色、我行我素,可說是標準的目中無人者──針對於此,朝海老師首先就把質詢對象放於石丸航身上,略有微怒的說:
「吶!石丸同學,你曉不曉得老師我在上課時出了什麼題目叫你們寫?」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自己的高中在學回憶錄,我沒忘的!」
「既然如此,你怎麼給老師我寫了這麼一篇亂七八糟又烏煙瘴氣的反社會宣言?什麼叫人生是一場無理的鬧劇?什麼人類建構的文明社會比大自然還要扭曲歪斜?為什麼擁有正常的青春歲月的人就都是罪不可赦的壞蛋?還詛咒他們全部去死,你說說看,這像話嗎?」
「老師,是您叫我們以這條主題來自行作文的,其他人有他們的寫法;我也有我的見解,以自己的感覺來記述事實,又有什麼不對?麻煩您搞清楚,我是在寫『我自己』的文章,又不是別人的,難道每個人寫的內容都得差不多,甚至還一模一樣,才是老師想看的,或者才叫所謂的好文章嗎?原來我們寫報告,連發表個人意見的權利和自由空間都沒有,這樣還有什麼鬼意義?」
留著一頭散亂黑髮、神情暴戾、語氣蠻橫粗劣的石丸航說到這裡,兀自從座位起身,用銳利的目光掃視班上的同學──有鑑於他無所顧忌的向朝海老師抗議的反叛言行使然,幾乎過半數的同學為此都慌張不已、六神無主的凝視他,亦不知他接下來還會有什麼超乎預料又難以想像的驚人之舉。
「什麼、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超級叛亂份子?」
「誰曉得…」
坐在第三排第三位,留著棕髮且戴著眼鏡的田島哲章一邊轉頭望著石丸航,不知所措的喃喃細語;坐於第二排第二位的玉谷興郎略皺兩眉、神色不動,語調低沉的接續附和;至於在第四排第二位,與這兩人友誼深厚、黑髮偏長、有著一張中性面容的入野大空則露出稍嫌輕蔑的表情,不以為然的低聲唸道。片響,眾人卻聽石丸航用一種平穩到有些教人不可思議的口氣,衝著全班說:
「我問一下,這到底是為誰而寫的?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如果自己寫的東西,只能迎合老師的期望,不如讓老師自己寫就好,幹嘛還要浪費學生的時間、叫學生幫忙動筆?相反的,若是只為自己而寫,有什麼想說的,自然就應該開誠佈公,為什麼要自欺欺人?難道比起殘酷但無可爭議的事實,充滿善意卻荒謬可笑的謊言,才是人人想看的,因此學校要教給學生的,就是學習怎麼用謊話來包裝事實?那算什麼鬼?那才是堪比宇宙規模的不像話咧!」
石丸航把雙手插腰,神情嚴肅、怒形於色──暫且不說眾人都紛紛陷入沉默,不知該怎麼和這個語出驚人的傢伙應對。這也難怪,關於這類問題,究其根本是他們這群普通的年輕族群從未有所注意與思慮的,除了只能看身為師長的朝海老師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其他什麼也做不了。反倒是坐在第七排第一位的黑山廣司以及第六排第二位的新城永馬,兩人皆目不轉睛的注視石丸航的身影,好似都對他的『個人論點』引起了某種共鳴,還不時向對方發出輕微的讚嘆聲。
以此,坐在新城永馬的右手旁、留著深藍長髮並綁著長馬尾、目前正擔任本班的風紀委員、名喚草薙千海的女生,在聽見黑山廣司因對石丸航產生興趣,因而頻頻發出的奸笑聲,進而回頭對黑山廣司擺出不明所以的納悶表情之際,坐在入野大空跟玉谷興郎中間,留著黑長直髮、膚色略深、名叫桑名梨光的女生用手指輕刮右頰,有些勉為其難的望著他處說:
「嘛!雖然聽起來像是詭辯,不過仔細想想,也的確是滿有道理的…」
「嗯──畢竟總不可能每個人都會有相同的想法嘛。」
桑名梨光才剛說完,坐在黑山廣司旁邊,也就是第六排第一位,留著米黃色短髮、與桑名梨光有所交情的荻江伽綾也語氣溫溫的表示同意。
對於這兩個女生提出的意見,一則坐在第五排第二位、身為本班的女性委員長的柳瀨明日香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並「啊」了好大一聲;其後朝海老師終於不客氣的揚聲大喊「安靜」兩字──光是石丸航的態度就已經讓她忍無可忍,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別的同學會認同他,這種事在她來說,無非就是對她身為班導師,所要在學生面前樹立的形象和地位有著莫大的踐踏和侵犯,豈能容許?
等班上已經平靜下來,絲毫沒有什麼嘈雜的噪音,朝海老師深吸了一口氣,把石丸航的文章平放在講桌上,語氣稍有緩和的說:
「這位同學,你沒發現自己給老師交了這份內容顛倒是非、不成氣候的作文,還很自以為是的講了一堆乍聽之下,似乎還算說得過去,實際上則根本就是狗屁不通的歪理時,也正同時向大家昭告你是一個心態既扭曲又心理不健康的人嗎?正所謂『相由心生』,看看你那雙跟死魚沒什麼兩樣的眼睛,把你內心的醜態跟邪念全都表露無遺,身為人,難道你都不覺得羞恥嗎?」
朝海老師說完,絕大半的同學都不免感同身受,哪怕他們其實都並沒有像石丸航那樣敢正面與師長抗辯的勇氣也罷。豈知石丸航並不因此而有所動搖與領情,只因朝海老師的語調由硬轉軟,自己也決定不再繼續強硬到底,轉而用嘲諷的口吻答稱:
「我有什麼好羞恥的?既然老師說我的眼睛像魚,不就代表我體內的DHA含量比普通人還要豐富,也證明了我的聰明才智嗎?老師,真正的聰明人,或你們平常俗稱的天才,是不會跟凡人同流合汙或隨俗浮沉的,否則我這麼比喻好了,同樣都是魚,您看過哪隻鯊魚會主動跑去跟一群即將被牠吃掉的小魚交流往來?都不能保證下一頓飯會在哪裡了,還跟準備吃下肚的食物套交情?是想笑掉誰的大牙啦!」
似乎因為石丸航的這番話太過逗趣了,同學們倒也立即笑成一堆。姑且別說黑山廣司和草薙千海兩人尤其笑得特別大聲,原本對石丸航的言行實在難以理解和茍同的柳瀨明日香也忍不住掩嘴暗笑。直到朝海老師再次嚴厲的大喝一聲,班上才總算又靜了下來──
「你這個自大傲慢的小鬼頭,你的理解力還真是叫人不敢恭維啊!老師我都好奇了,你是怎麼會產生這種人家是刻意在稱讚你的錯覺的?」
「我有說錯嗎?莫非都沒人告訴老師,鯖魚的營養價值非常高,能抗癌、護腦、防失智、降膽固醇、還有保護心血管和抗老這麼多好處嗎?我看老師去食堂的時候,好像都很喜歡燒肉類的餐點,當心愛吃豬肉的人比經常吃魚的人要容易變得跟豬一樣笨喔!」
說罷,這回全班幾乎都「唔」了很長一聲,原因不外乎就是這個桀驁不馴又目空一切的石丸航,估計也不是光只會跟師長頂嘴那樣簡單。加上他的言論當中仍不乏搞笑逗趣之處,有好幾名同學依舊不禁嗤嗤發笑;另一方面,只為了這份不及格作文,現在倒扯到另一堆與當前重點全然無關,又沒什麼營養的怪異話題,朝海老師在惱羞成怒之下,只得厲聲高喊:
「這是哪門子的詭異邪說!吃豬肉就會像豬一樣笨?按照你的邏輯,那些吃牛肉的人,到最後有變得和牛一樣強壯又耐操?假如換成吃馬肉的,那種人就會跑得比一般人還快?你要是這麼喜歡吃魚,除了特別愛跟長輩吵架,有比人家要更熟識水性又擅長游泳?再說老師的飲食習慣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別亂岔開話題!總而言之,你最好在放學前給老師重交一份新的報告,知道嗎?」
「我才不要!」
「哦?無論如何都不妥協,是嗎?」
「好不容易寫完的作文,好歹也是我『嘔心瀝血』才完成的,為什麼要浪費時間重寫一份更糟糕的文章?一句話:沒門──」
石丸航緊皺兩眉,把雙手抱胸,果斷駁回朝海老師的要求;拜此所賜,怒火中燒的朝海老師隨即握起右拳,逐步朝石丸航走去,作勢準備打他──
「你這個沒教養又不受教的臭小鬼,你該慶幸現在準備教訓你的不是那個能把人家打飛的黑山老師,否則老師倒要看你還能神氣到什麼時候!」
「來啊!老師,我天不怕地不怕,不用叫黑山老師過來,我就站在這裡給您打!再說就算打死我,結果不但不會改變,還會比現在要更加複雜,比如老師您將背上殺人罪的污名,這輩子的人生也就等於徹底完蛋了,值得嗎?」
面對朝海老師的威脅,石丸航完全不吃這一套,當場擺出抵死不從的模樣,怒目直視朝海老師,毫不畏懼的立於原地,等她動手。反正自己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心意,條件談不攏毋須多說,想用暴力逼迫他老實就範,終究也是徒勞無功。
事態演變於此,不只同學們更加驚恐萬分,深怕真的發生什麼難以收拾的意外,以致陸續騷動起來,尤其在柳瀨明日香還有同樣擔任男性委員長、坐在第二排第六位的鷹村海斗都紛紛站起身來,向朝海老師委婉相勸,希望對方冷靜下來,切勿因一時衝動,而犯下無可彌補的大錯;本來氣到欲向這個狂妄無禮的石丸航訴諸武力的朝海老師,眼看對方不為所動,說明威嚇這招不起作用,當下那股亟欲打人的衝動,頓時又煙消雲散──
確實如同石丸航自己還有鷹村海斗所言,光使用脅迫的手段,始終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可無奈在面對這個出言不遜且具有反社會傾向的孩子,用硬的也不是,用軟的也不行,如此又該如何是好?念至於此,朝海老師有若洩了氣的皮球那般,緩然鬆開並攤下握拳的右手,此舉最終只得到石丸航一把不帶感情的冷哼聲。
朝海老師嘆了口氣,決定先把這個有夠刁蠻又難以溝通的麻煩人物暫擺一邊,回頭就把目標『鎖定』在第六排第四位的高橋久輝──儘管並不像石丸航寫的那樣墮落扭曲、搬弄是非,然而其論調卻偏向消極悲觀、頹廢喪志,絲毫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正面的氛圍,在朝海老師而言,終歸是不折不扣的問題文章。且在朝海老師提出重寫的要求,高橋久輝望向四周片刻,直到他看見石丸航已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便把視線轉回朝海老師,說:
「老師,既然石丸同學都不肯重寫,憑什麼我就要老實聽話?何況我覺得我寫的也沒錯,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也不講理的,這是事實,只是老師您不愛聽,寧可睜隻眼閉隻眼,也不願意去承認而已。要我重寫?就是老師離任也不可能!」
高橋久輝把手抱在胸前、撇過頭、不與朝海老師正視。先不說朝海老師為此更加惱火,坐在第四排第四位的竹野拓生、第五排第五位的神澤紘、第六排第六位的藤原翼,這三名都與高橋久輝頻繁性往來的男生們,非但沒有對他不服師長的行徑而有任何不滿,反而都在暗中予以讚賞,若非朝海老師還在現場,其中藤原翼跟竹野拓生兩人早就當面豎起大拇指、頻頻誇讚對方。
「妳呢?山崎同學,老師看妳怎麼解釋妳的報告?」
眼下與石丸航跟高橋久輝的交涉一概決裂,朝海老師只得又把視線轉移到坐在第一排第二位的山崎紗織──這名留著水藍色長髮、與草薙千海一樣綁著高馬尾,縱然不像石丸航那樣兇橫戰慄,卻絲毫不輸對方的陰狠冷酷、和草薙千海那種素來充滿朝氣活力的類型天差地遠的女生,把左肘壓在桌面,用掌托腮,一副心不在焉樣,對朝海老師投以側目,用低沉且乾巴巴的腔調說:
「老師,您是因為講不過他們兩個,所以才覺得作為女生的我就會比較好說話了嗎?也對啦!老師您應該不太擅長應付男生,難怪到現在也都還是單身未婚嘛…」
此話一出,朝海老師的理智線就此崩裂──剛才那兩個男生為了重寫報告而跟她鬧意見,基本上就已經夠讓她頭痛又傷腦筋了,如今這個女的倒還可以扯到她的私人感情現狀,還是當著全班的面,把她自己都不願意跟太多人走漏的事實給揭露出來,如何不教她顏面盡失、乃至勃然變色?以此,卻見火冒三丈的朝海老師使力把山崎紗織的作文紙張重拍向講桌,尖聲怒吼起來──
「這跟老師的感情狀態有什麼關係?還有妳這又是什麼態度?難道妳父母在家都是這樣教妳對長輩不禮貌的嗎?」
「老師,您連那個有反社會人格的小痞子都講不贏又管不動,就想把氣發洩在我身上,我都覺得我已經被老師您給徹底看扁了,我爸媽平常到底怎樣,也不關您的事,行嗎?比起這個,老師您還是快點去找個可以結婚的對象,先練習怎麼當一個有足夠的能力管教小孩的家庭主婦,事後再來關心我們的前途,應該還比較好喔。」
山崎紗織說起話來,在慢條斯理之中蘊藏著銳利鋒芒,絲毫不留情面的點出朝海老師的心中痛處。排除石丸航還逕自向山崎紗織厲聲抗議,說是她在罵誰是小痞子,講話最好留意些,多數同學在此都認定這個向來話少、道貌岸然、又不太跟其他同學交集,可只要一句話就能激怒朝海老師的山崎紗織,簡直是比石丸航還要更加狠毒又不可任意招惹的角色。正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恰好適合拿來形容她的為人風格。
須臾,一來山崎紗織不理會石丸航的粗言劣語,把視線撇向窗外;二則既然連山崎紗織都這般沒大沒小,朝海老師除了只能咬牙切齒的怒視對方,恨不得把她狠狠教訓一頓,偏偏也實在拿她沒輒。於是只能把準頭轉向剩下的立花麗──
「算了,那麼立花同學,妳又該怎麼說?」
且見這名坐在第二排第三位,也就是位於玉谷興郎的後方,樣貌與立花老師有著七分相似,卻留著天藍色短髮、眼白酒紅瞳、膚色亮白、了無表情,含括其本名的發音,佐以平時所展現的為人韻味,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代鬼才導演,即庵野秀明先生,在拍出於近代頗熱門又賣座的『日本神特攝系列』(註1)的開山首作《哥吉拉》之前就推出的一部巨型機甲動畫片中的某位女主角(註2)的女生,面對朝海老師的質詢,語調柔和但不含情感的答道:
註1:以巨型生物與變身英雄為主的日系科幻電影系列。作者在此影射現實世界中,由東寶、Khara、円谷、東映等四大電影公司共同製作的『新·日本英雄宇宙』。
註2:意指於庵野秀明執導的電視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系列登場的女主角綾波零。
「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要是老師不喜歡我的文章,直接給零分也無所謂。」
「喂!妳在胡說什麼?這樣真的好嗎?妳可曾想過妳那個負責在這所學校裡教世界史的姊姊,要是聽到妳這番話,她又會作何感想?」
「我姊會怎麼想,本來就與我無關,何況平常在家裡也是我在照顧她的,她要是想反過來管我,恐怕還得先把她那個愛喝酒的習慣戒掉再說,還是老師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老天!這都什麼跟什麼?縱然這個女的不像石丸航跟山崎紗織那樣目無尊長且口無遮攔,然而在委婉平靜的聲調中參雜著明顯的忤逆與不從,在朝海老師聽來,此舉何止無異於以下犯上,亦讓她更加不悅,宛如對方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一概全無責任心,恰如凡事皆以淡然處之,就是她的寫照,如此又怎麼行?正當朝海老師要繼續唸下去,不料立花麗卻搶先一步說:
「話說,老師,區區為了我們的作文報告,而耽誤到今天的上課進度,確定沒問題嗎?況且再過兩分鐘就要下課了呢。」
聽得此言的朝海老師,霎時發出短促的「呃」一聲,表情驚愕、瞪大兩眼,當下也不知該何應答,直至荻江伽綾與坐於第二排第一位,留著紫色短髮並戴著鏡框頗大的黑框眼鏡的弓場皇香,兩個女生輪流喚了她一聲,這才算給自己找到臺階下──朝海老師作勢咳了數聲,和同學們交代完一些事情,也沒跟石丸航、山崎紗織、高橋久輝及立花麗四人附加什麼訓話,等下課鐘聲迴盪於眾人耳際,朝海老師才默默的把全班交上來的所有作文報告一併帶出教室。
朝海老師的身影一旦消失於眾同學眼前,首先竹野拓生和藤原翼立即跟神澤紘一塊靠向高橋久輝,興奮激昂的『表揚』他剛才不輕易向朝海老師低頭、堅持己見、堅守立場的『英勇』作為,哪怕這四人之中,為人觀念還算趨向正常的神澤紘,仍舊一本正經的表示不可做得太過火,否則後果必定不堪設想,最終藤原翼他們的結論是:好在高橋久輝沒有讓他們這支在班上被戲稱『四大天王』的摯友團蒙羞丟臉,即是再好也不過。
關乎高橋久輝與藤原翼他們的事情暫放一旁,原本黑山廣司和新城永馬都欲找他們此時皆有所興趣的對象,即膽敢違抗師長的石丸航閒談、串串門子,卻不巧見得一名與入野大空同樣留著烏黑長髮、眼白橙瞳,平時坐在第五排第三位的眼鏡少年已率先比他倆快一步行至石丸航的座位,先與對方招呼一聲,待他終於看向自己這邊,便說:
「石丸,你怎麼還是老樣子,淨愛跟老師吵架。」
「那又怎麼樣?錯的本來就不是我。話說你是誰啊?」
「嗄?你好意思問我是誰?我是從一年級就跟你同班到現在的伊集院小輔耶!」
「這樣喔,你要是沒說,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作要是我沒說?莫非你都不曉得你自己究竟跟誰同班嗎?不然我請問一下,現在坐在你旁邊的女生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石丸航瞄向坐在左手邊,也就是位於新城永馬的座位後方,那名留著深褐色短髮、本名羽生早紗的少女;而羽生早紗也略歪著臉、嘴角微彎、盡量堆起笑容,與石丸航對望,哪怕現下的她其實難掩心中不時泛起的羞意與尷尬。可沒過多久,石丸航便回頭注視伊集院小輔,直截了當的說:
「我怎麼會知道啊?你如果比我還清楚,不如直接告訴我比較快,否則你還當我是《死亡筆記本》的死神,能夠一眼就看穿人家的姓名(註3)嗎?」
註3:意指《死亡筆記本》漫畫中的死神都擁有的能看出人類的姓名與剩餘壽命的死神眼球。
針對此番話,伊集院小輔和羽生早紗兩人都宛若被一道迅猛落雷給劈中內心深處似的表露震驚,十足詫異的愣在原處,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別說迄今得一起在同個班級共處三年的伊集院小輔,都已經坐在旁邊超過一個多月,居然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即使向來甚無交情,可在羽生早紗而言,這種狀況又教她情何以堪?
此後,跟羽生早紗有較多來往的弓場皇香,以及坐在第一排第四位、綁著雙馬尾、髮色為偏深的丈青色、名為飯濱真代的少女,似是因得知石丸航連羽生早紗坐在旁邊早已許久一段時間,居然也不認識對方的行徑,實在過於誇張。為此兩人也逐續湊向石丸航的座位,並由前者開口:
「這位同學,你對自己的同班同學到底是有多不上心啊?」
「就是啊!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兩人剛說完,還不等石丸航給反應,本已期待與他開口的黑山廣司再也忍不住,逕自上前說:
「哦──連跟自己同班的人是誰都不屑記住,就代表對自己很有自信嘛!難怪總是一副目空四海又咄咄逼人的樣子。先問你啊!你知不知道黑山老師是誰?」
「廢話!那個只一拳就能揍飛學生的老師是誰都不知道,明天就準備辦休學去吧。」
「哼哼哼,看來你也挺上道的啊!既然如此,那你就更應該知道,我,黑山廣司,就是黑山老師他弟弟,作為日本當今第一、專門研究和傳授寸拳的武道家,黑山拳八郎的兒子,我哥他做得到的事情,對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喔!奉勸你,最好還是乖乖記住跟自己同班的人,這樣對你和別人都會有好處,不然被我揍到飛出這間教室,可就真的不好意思啦。」
對此,石丸航維持一貫的冷酷面容,從容不迫的從座位站起,不懷好意的給出回應:
「怎麼?原來比起會用寸拳處罰學生的黑山老師,他弟弟還更喜歡找人打架是吧?無妨,有種你就試試看,到時別怪我先打爛你的破眼鏡!」
黑山廣司聞語,先是意味深長的「哦」了很長一聲,隨後又發出怪異的訕笑聲──要知道黑山廣司雖然在外表上給人書呆子或眼鏡宅男等印象,但背地裡是個凡事講求實力,又十足霸道的狠角色,從以前至今就經常愛找其他同學比武,而且還不曾輸過。截至現今能與他打得不分上下的,就只有目前在五班的須佐美戀穗,打自來到六班,除了鮮少再和她『切磋武術』,班上甚少有能和他交手者,尤其最近他更親手把擅長空手道的弓場皇香和飯濱真代給統統打得落花流水,有因於此,就在黑山廣司也加入與石丸航搭話的行列時,這兩個女生由於知曉對方的厲害及可怕之處,才不得不三緘其口、不敢過於高調,和羽生早紗一齊後退兩步,靜觀其變。
眼看這個同樣是為武道家庭出身,且不乏有黑山老師在背後幫忙撐腰的黑山廣司,如今槓上了有本事反抗師長、態度惡劣、還不排除亦為打架高手的石丸航,頓時教室裡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引得班上多數男生們,還有幾名喜歡湊熱鬧的女同學,例如桑名梨光和荻江伽綾,以及坐在第五排與第七排的最後一位,分別名叫梅谷七奈花跟內堀凜杏的女生,都把視線投往他倆這邊,無非就是想看這兩名皆倍顯強勢的男生,到底誰更勝一籌?是石丸航終究免不了吃上黑山廣司一記重拳的宿命?還是石丸航真能說到做到,出拳破壞黑山廣司的眼鏡,進而成為少數能制伏對方的特例?
「喂!你們兩個都給我適可而止,別隨便說打就打好嗎?」
好在伊集院小輔跟新城永馬兩人即刻出面制止,最終並沒有真正上演另一場雙人激鬥。石丸航重哼一聲、未有其他言語,僅留給黑山廣司和其他人一抹冰冷尖銳的目光,當即拋下眾人,獨自前去學校的小賣部,打算選購今日午餐用的糧食;基於午飯時間已至,石丸航又率先踏離教室,以致當前問題尚未得到圓滿解決,無奈歸無奈,廣司、新城、伊集院等人也二話不說,與弓場、羽生、飯濱三個女生結伴往食堂而去;此後其他同學也陸續為準備用午餐而活動起來。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若不是我當時人還在教室外面,聽到石丸那孩子,竟然連自己的同班同學都不認識,也沒有要和人家好好相處的動機跟意願,我才想到萬一他上了大學,哪怕出了社會也還是這種德性,又怎麼得了──」
朝海老師敘述完畢,石木老師與立花老師互看彼此一眼,皆認定關於石丸航的狀況,的確非常嚴重,先不說無禮頂撞師長,也莫提立花老師著實在意她妹妹立花麗,是否真的在課堂上和朝海老師說過那種身為家中長女的她,自己聽了都感到十足尷尬的話,倘若沒有先學會與其他同學,包括與老師共處的方法和技巧,以後到社會上,又該如何面對和處理更為複雜的人際關係?
有鑑於此,她們所秉持的教育理念,自然也是朝海老師和其他同事們有所認同的,特別是目前擔任二年七班的班導師,背後還是筆名『佐渡昌隆』的輕小說家,迄今已出版九部長篇作品,頭髮偏長、配戴黑框眼鏡、樣貌並不算差,但仍有某種近似宅男等韻味及氣息的瀨川孝政老師,也從旁插口提到他那個班上總數三十名女生、男生僅十一個名額的特別班級,也存在不少令人無比煩惱、需要『課後輔導』一番的問題學生,對於朝海老師今次的遭遇,亦是感同身受。
「那個…黑山學長,關於這件事,你怎麼看?」
石木老師轉眸望向黑山老師,語氣仍舊柔和悅耳;然而黑山老師卻毫無反應,一經細看,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把朝海老師帶回職員室,並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的那份由石丸航撰寫的『不及格作文』給拿在手上,饒有興致的『細細鑑賞』,也未察覺身旁有人在呼喚他──
「黑山老師?還有…白河老師?」
見黑山老師遲遲未有回應,旁若無人的盯著手上的白紙黑字,立花老師疑惑不解的端看黑山老師,以及附近不遠處的那名髮色為草綠、與立花麗如同有著眼白酒紅瞳的美目、本名白河美琴、看起來與黑山老師差不多年紀、過去不只和對方為同所學校的同班同學,還曾當過班上的女性委員長,現時亦是二年八班的班導師,此刻正與黑山老師一同放眼閱覽石丸航的報告的女同事。不消兩分鐘,白河老師首先抬頭望向朝海老師、立花老師及石木老師並說:
「看過這位石丸同學寫的文章,我想這孩子一定每天都過得很不快樂才是。」
白河老師說完,嘴角一彎、露出親切和藹的抿嘴笑;其他老師們看在眼裡,都被白河老師於此展露的表情驚到──虧她察覺得到寫出這份反社會作文的孩子,想必是個人格有極度重大缺陷、又需要他們這群教育者幫忙從旁輔導的問題兒童,可她怎麼還能在這種狀況下擺出輕鬆愉快的笑容?這背後是否說明,不論她是否為六班的班導師,關於這個孩子以後會變成怎樣,都是其他教職員的責任,並且全與她無關?
至此,立花和瀨川,兩個老師都正欲開口,未料黑山老師在看完了石丸航的作文,將紙張放在桌面,咳了數聲,便向眾人說:
「怎麼說呢?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學生寫得出這種文章。雖然算不上寫得非常好,或者該說,內容平凡粗糙又簡略,講白了就是不過爾爾。但他在文中的論調,老實說,我還滿喜歡,也挺欣賞的──就我來說,這個叫石丸的孩子,還算是個難得可貴的罕見奇才。」
在瀏覽過石丸航的報告,起初白河老師的反應就已經足夠讓教師們有感訝異;此話一旦出於黑山老師口中,在場最驚愕的,就要算是朝海老師──難得可貴的罕見奇才?石丸航?這個在外表長相、身懷實力與教育信念方面,在校內男性職員中,已經是個足以脫穎而出、特立獨行的存在、現在則又擔任二年五班的班導師的黑山老師,竟會看中剛才那個和自己鬥嘴、扯歪理、無視長幼尊卑的無禮小鬼?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朝海老師還未能靜下來向黑山老師提詢,卻看石木老師輕推她的鏡框、略含笑意的率先發問:
「黑山學長,麻煩你說明一下,你又是怎麼看待這個你所謂的『罕見奇才』哩?」
「妳說我嗎?我得說,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本就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也會有所出入。在普遍的教師來講,他這麼寫,或許是一篇問題文章;可同樣身為教育者,我這個人就是特別看好那些懂得在保持自我的情況下,選擇自主發展、勇於質疑、直口直言,甚至不惜和教師頂嘴的學生。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在我看來,那些人才是真正了解什麼叫作『追求真理』的高人。」
石木老師表面上看似若有所悟,但依舊拋給黑山老師一抹甜美中略帶輕蔑的微笑;此後朝海老師先嘆了口氣,用實則無奈的腔調給予應答:
「嘛!除了跟老師頂嘴這方面,那孩子的確是名符其實的強;再者比起追求真理,不如說是找尋歪理還比較恰當吧。」
「那麼,在妳來說,什麼是真理,什麼又是歪理?普天世上有誰能針對這種問題,給出一個能讓所有人信服的答案?這就好像妳在問,何謂正義?何謂邪惡?從根本上來說,其實沒幾個人可以定義,只因為每個人既然來自各個不同的背景,也有各種相異的人生經歷,給出的詮釋和答案,自然也會大相逕庭;而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如何去面對這些不同的答案,進而與其相呼應,不過就是如此。假設換成是妳或其他人,又會怎麼說?」
面對黑山老師這麼一問,頓時不只朝海老師,其他教師們也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針對他丟出來的問題而給出答覆;而黑山老師看在眼裡,不禁邊搖頭邊露出淡笑,重新拿起石丸航的文章,向朝海老師繼續說:
「無論如何,首先我真的還沒看過有其他學生寫得出和這個孩子的理念大同小異的報告,也許在你們的角度來說,這麼講會很奇怪,但年紀輕輕就能看透人間百相,並以此點出連我們這些大人都未必會留意的細節,終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只不過他在文末最後的敗筆是:他說那些一邊享受青春又欺騙他人的邪惡傢伙,最好應該全被奇樂用死亡筆記本趕盡殺絕,或是葬身在哥吉拉跟卡美拉釋放的火海裡,甚至被超人力霸王的宇宙元素133給射殺殆盡,還要被假面騎士的騎士踢一擊爆頭慘死。儘管我認為這孩子肯定很愛看漫畫,還有最近挺熱門的那套神特攝系列電影,不然試想這群只出現在虛構作品裡的產物,真的能滿足他的慾望和野心嗎?虧他能發現問題,卻不能針對這些問題,給出更為合理的解決方案,以致這篇報告,寫了也等於沒寫,頂多只是看他在自我抱怨、無病呻吟而已。可站在教育者的立場,起碼我還是得稍微稱讚他一下就是──」
「很不容易…是嗎?就算黑山老師這麼說,為什麼又偏偏是這種自大傲慢的小鬼…」
「自大傲慢的小鬼?我說朝海老師,難道妳不知道,自身問題和缺陷越多的人,其實就越是可能具備某種無量潛能的道理嗎?況且要知道,尋求真理,乃是任何人都擁有的權利,只差在自己是否懂得把握,不論教師還是學生,也莫論本身是否具備才能,全都是一樣的,更別說…」
「行了、行了,我的意思是說,剛才那孩子,我說他那雙像死魚的眼睛,把他那爛到不忍卒睹的品格全都反映出來,但你知道他後來說什麼嗎?他竟然說:『既然我的眼睛像魚,就代表我的體內有充分富含DHA,也證明我還是很聰明的;相對的,那些愛吃豬肉卻不吃魚的人,小心還會變得跟豬一樣笨。』,怎麼樣?你又知道聽到這種話的我,當時有多氣嗎?」
話剛說完,一則石木和白河,兩位女老師忍不住為了石丸航的話中活潑搞笑之處,而以手掩嘴、頻頻低聲竊笑,連瀨川老師也不免「噗哧」一聲,後續算是勉強硬忍了下來;至於朝海老師本以為黑山老師會為了石丸航的不當言行,而與自己會有近似的想法;豈知黑山老師別有他意的用手推著鏡框,意味深長的「嗯」了很長一聲,隨後才說:
「是嗎?如果他剛才真的這樣說過,這倒讓我想到小時候聽過的一則古老且有名的希臘童話寓言,它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條狗和一隻豬因為一言不合,而在路上吵架,雙方吵得臉紅脖子粗,誰也不肯讓誰,甚至狗因為禁不住氣,當面就罵豬說:『你知道你有多惹人厭惡嗎?那些吃過豬肉的人,沒事都還不能隨便進入神殿,由此可見,就連神明都討厭你這種教人噁心的東西!』,妳知道後來這隻豬有什麼反應嗎?」
朝海老師作勢把手指貼在唇旁,沉思片刻,沒多久便以反問作答:
「除了在盛怒之下,把狗大罵一頓,還能怎麼樣呢?」
對於朝海老師的答覆,在場大半老師也都以眼神示意,說明他們此刻所能想到的答案,多數都與朝海老師如同;其次他們的目光中含帶少許疑問,不外乎就是想看黑山老師又會作何回應。
以此,黑山老師在此首先回給眾教師們的,是一抹曖昧模糊又恰似含帶諷意的微笑,彷彿早已料到單就他們的為人作風,通常可能給得出的回答;或是自己私下對這群人所表現的平庸與短淺,顯得有所輕蔑一般──黑山老師不拖延時間,立即公布答案:
「錯,豬是這麼回嘴的:『正好相反,神明是因為特別喜歡我,擔心我被殺了,又拿去當作獻祭祂的供品,所以才不準那些平常愛吃豬肉的人進入神殿。』,整個寓言的事件經過就是這樣,妳知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什麼嗎?」
「嗯…要供奉神明用的祭品不能有豬肉?」
「倘若這就是朝海老師的答案,依我看來,也難怪妳會吵不過石丸那孩子──能把人家的嘲諷變成對自己的讚美,這才是一個擅長說話、口條極優的辯論家,所該具備的專業素養和本事。既然他反過來跟妳這麼說,以我的話來講,也許他背後真的是個挺聰明的孩子,只是就表面上來看,包括他那雙死魚眼,並沒有那麼討妳喜歡,或純粹讓妳覺得他那副德性,就跟笨蛋沒兩樣而已。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他真的就是一無是處又行為不檢點的不良學生喔。」
黑山老師說著就把石丸航的報告重新放回朝海老師的辦公桌上──因於黑山老師語出此論,在場大半教師們,除了白河老師外,幾乎都為此一座皆驚:這個表明自己看好石丸航的男人,居然能引述這部已有數千多年歷史的童話寓言,來闡述石丸航之所以有此言行的背後意義。縱然如此,在朝海老師而論,雖然還是有些地方充斥著些許違和,終歸對方的結論也並非全然皆錯,因此也不好就這麼全盤否定,嘴角嫣然微彎,露出略帶愁苦,但不失和善的笑容。
「總之這世上就是有各種千奇百怪的人,不管到哪裡都找不完。而且請務必記得:現實世界中的人,其實遠比漫畫或電影、小說、遊戲,乃至你想得到的所有虛擬世界裡的角色,還要來的莫名其妙又不像樣,何況是我們這些教育者每天都得認真面對的學子學徒們呢?既然妳身為他的班導師,加上我現在也對他滿有興趣的,在他畢業以前,再多給他點時間跟耐心吧!」
在黑山老師又附上此番話,瀨川老師也順勢輕推自己的鏡框,語氣堅定的附和:
「是極!畢竟到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他們已經都不是小學生或中學生,開始會有自己看待事物的方法和觀點,會比較難管教也是正常的。然而這不會改變他們即將邁向下一步人生階段的事實,不管怎麼樣的學生,遲早都要迎來成為大人的那一天,在那之前,適時適當的守護、引導他們,不就是咱們作為教育者的職責嗎?」
「也是呢!雖然這不太像是剛剛也在抱怨自己的學生難以管教的班導師所該有的臺詞,呵呵──」
被白河老師這麼一吐嘈,起先還顯得不可一世的瀨川老師,當下又難掩莫名而來的困窘與難堪,默默的把視線轉回自己座位前的電腦,繼續處理手邊的課餘資料,也不跟其他教師們搭話,直到在本校擔任教務主任一職的平田主任有事前來找他,才接著和對方談起公事。
「啊啊──先不說朝海老師,連瀨川老師也遇到不少問題學生,相比起來,我的班上似乎就沒有這麼多不安份的孩子。再這樣下去,誰受得了這種平淡乏味的教學生活?要是有人能把那些寶貝蛋聚集到某個地方,然後由我來負責指導就好了,無奈我又不是生活指導老師…」
黑山老師再次把兩手放在頭後,逕自發起牢騷。縱使又引起不少同事們的異樣眼光,包括白河和石木兩位女老師的莞然一笑;然而坐在黑山老師與石木老師對面的朝海老師,在聽得對方這番話,卻彷如受到了什麼不為人知的啟發,眼神一亮,當即豁然開朗,在無人對她有所留意之下,悄然嶄露笑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