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強化附身的儀式進行時,身體動作較遲緩,精神恍惚,是再探段家最好的時機,危險,但成功機率高。這是燕臨發現的難得機會。
食不知味的數日很快過去,燕臨原本以為他會孤身前往,但那名不管做什麼事都很冷淡的小說家卻提出同行的建議。
「至少有個人可以把風求救比較方便。」江不知是詛咒還是善心地幫他準備全副武裝,從電擊棒到朱砂符一應俱全。
「我才害怕和你這種人一起行動,搞不好連光興大廈都進不了就被警衛擋下來了。」作家的外表簡直就像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多古怪一樣,留著長髮八字鬍不談,出門還戴著帽子和墨鏡。
「放心好了,我討厭吃官司,不會給自己惹麻煩。」江攤手。
「隨你便。」
「如果遇到被附身的人,電擊說不定比拳打腳踢還好,至少我覺得比畫符有效啦!所謂的『魄力』嘛,驅動肉體的能量多多少少和生物電流有關,對體內的惡鬼應該能造成衝擊。」作家補上不靠譜的意見。
燕臨嘴上不承認,的確是對這個怪人產生微妙的信賴,也許是那種不尋常的清醒眼神,江的氣質雖然異常,興趣之古怪比老教授有過之而無不及,巧妙的戰略觀卻幫燕臨在過濾資料來源時少走不少回頭路。
除了關於段玉梅的推理,關於這點兩人直到行動的前一刻還是處於歧見。
再怎麼說,小說作家那種天花亂墜的想像力固然使江無條件接受燕臨的超現實遭遇,燕臨卻怎樣都不喜歡江將一切往黑暗面推論的壞習慣,他親自碰觸過段玉梅,她是有血有肉的女人。
無論如何,真正拯救她和紹元的方法只有徹底消滅那些惡鬼,而且不能驚動警察,那些鬼魂既然能寄居在活人身上,在附近公寓生活了五、六年,周遭卻絲毫無察覺異常,可想而知,通報警察被驅逐的只會是燕臨自己。
到達光興大廈時是晚上七點整,燕臨原本以為管理室是個麻煩,但沒想到鐵門敞開一條縫隙,像是有住戶粗心大意忘了帶上門,管理室窗口也空著。
「看來對方正歡迎我們。」江輕鬆地笑說。
本就不期待能出其不意攻堅成功的燕臨暗暗詛咒惡鬼的狡猾。
「這群惡鬼裡真正威脅最大的只有段玉龍,而他七天前受的傷應該沒那麼快好,只要制伏他,其他人就好辦了。」燕臨這樣對江說。
「我會在門口等你,私闖民宅犯法,情況危急時你只要大叫我聽得到。」江摸摸鬍鬚道。
燕臨冷哼一聲,本來就不期待江能幫忙捉鬼,兩人為了避免被其他住戶看見,從逃生梯潛入四樓。
他讓江隔著一段距離旁觀,逕自按下門鈴。
差點死過一次的人不會再害怕這家子鬼物了,此刻燕臨心中充盈的是水銀般沉重滾動的憤怒。
會是哪個段家人來迎接他?依舊是那可恨的段玉龍,還是其他附身惡鬼?
他已經讓段玉梅躲開這些鬼魂魔掌了,至少是盡最大可能地躲遠了,只有她不會在這裡……看到她……
門扉戛然開啟,僅有的一絲血色從燕臨臉龐褪去。
「玉梅?」
開門的那個女人,卻是此刻不該見到的容顏。
「怎麼會是妳!他們又找到妳,威脅妳回來?」燕臨捏住段玉梅肩膀厲聲質問道。
她依舊帶著疲倦柔軟的表情凝視著他,舉手搭在燕臨肘彎,將他拉入屋內。
「我等了你好久了,燕子。」她這樣說。
燕臨緊繃著背,跟著段玉梅走入空蕩蕩的客廳,她在他背後關起了門。
門板合起的聲音不大,卻穿透整個空間。
和上次比起來那種險惡的空氣消失了,此刻室內一片冷清,除了這對獨處的男女,再也感覺不出其他活物存在。
也許那些鬼全躲在房間裡。難道他還得像拆禮物般一一打開所有門?
燕臨嘲笑此刻自己的傻樣,像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帶著好不容易寫完的暑假作業到學校,卻發現教室空無一人,只有他沒被通知假期又延長了。
「其他被附身的人呢?回答我!妳不是離開臺北了嗎?到底怎麼回事?」
「他們都走了。」段玉梅抱著胸口,彷彿纖瘦肩背已承受不了滿室的孤寂。
「走了?」燕臨只能像隻鸚鵡呆呆地重複她的話。
段玉龍和其他惡鬼同夥帶著掠奪到手的身體全數從段家消失。燕臨只能做出這種理解。
是了,以段玉龍的心計,他受了傷,祕密又遭曝露,哪怕尋常人再怎麼不信附身之說,虎口餘生逃脫的燕臨決不會善罷干休,待在原地無疑非常不利,不如轉移根據地,這些鬼魂根本不把燕臨看在眼裡,也不會為了賭一口氣特地留下來敵對。
燕臨高估了段家對惡鬼們的束縛力,或許那裡曾是封印惡鬼的地方,但他們控制段家人的身體太久了,附身儀式已經深化到那群惡鬼可以自由遷徙的程度。
唯一能找到程紹元的線索就這麼斷了?
牙關格格作響,燕臨握緊拳頭跪在地上,發出一聲低吼,腦海中浮現惡鬼們木偶似的嘲弄笑容,為何不乾脆衝著他來!
交手一次就夠了嗎?段玉龍不是想要拿他當替身?燕臨自恃就算局勢危險,他還是有機會和惡鬼領袖交手救回被挾持的人,那些惡鬼卻使出燕臨最害怕的一招,走得無聲無息。
「燕子,你還有我。」段玉梅跟著跪下來,搭著他的肩膀道。「我們在一起,不要再分開了。」
「妳忘了紹元的事嗎?」燕臨回頭看她,眼神古怪。
應該躲在某間寺廟裡避難的段玉梅出現在這裡,她還是段玉梅嗎?燕臨聞到某種香味,不是寺院的香煙,而是某種香粉的甜蜜氣味。
燕臨定定地看著女人的眼睛,想找出她被附身的跡象,卻覺得她異樣熟悉。
他很久以前就曾見過她,正確地說,見過今天晚上的她,當時他以為只是一場夢,此時此刻,夢境終於走到了現實。
「我們說好要一起找到紹元,可是今天晚上,燕子,能不能先別提他的事?」她在他耳邊輕聲道──
「現在是我們的婚禮呀。」
※※※
王伏羲從易小隊長那邊討到催眠色魔諶恩的調查資料,易小隊長答應時的眼神似笑非笑,好像在問王伏羲一個沒幹出功績的小刑警為啥要跳這個已經被結案的坑。
「那傢伙遲早會殺人,或者已經動手了,卻沒人發現。更別說諶恩有些受害者始終是黑數,他入監服刑時到底會進化犯罪行為還是痛改前非,學長你跟我都很清楚後者不可能。」王伏羲說。「學長你當初犯規弄到諶恩的DNA資料,也是懷疑他問題相當大吧?那時的疑惑你不也沒有放下嗎?那傢伙是否幹了更多壞事沒被揪出來?警方是捉小漏大了。如果諶恩找上當初捉到他的警察伺機報復……」
「他要是有種找上我,我倒也不怕他,畢竟幹這行總有風險,只不過諶恩若敢對我家人下手,我就真賞他子彈吃了。」易小隊長皺眉,表情有些肅殺,只一會兒又恢復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好像不小心看見易小隊長的真面目。王伏羲暗忖。
「說來這個犯人也是頗玄吶!我本來以為他不敢報復警察,但小王你對諶恩這麼在意,讓我也想修改當初對這個強姦犯的評估了。畢竟能讓一個刑警冒著做白工的風險也想持續調查的前科犯,總覺得有點危險,再說,新手的運氣也不能小看,小王你找我問起諶恩這事,說不定是神明冥冥中指示我不能掉以輕心呢。看來我回家得再起個卦幫小王你卜卜吉兇。」易小隊長用食指點著放著調查資料備份的隨身碟說。
這個小隊長還真是死忠的神明飯,不過王伏羲對易小隊長沒斥責他亂來反而支持自己調查也是相當慶幸,這時候千萬別對易小隊長的虔誠信仰有意見,說不定稍微推波助瀾一下對後續行動更有利。王伏羲本能抓到奉承上司的訣竅,有時為達目的,還真是何樂不為?
「那學長你一定要加倍小心,沒事早點下班多陪陪家人也好。」王伏羲真心誠意這麼說。
「由你嘴裡這麼說出來,我總覺得不能當耳邊風聽聽就算了。」易小隊長搔了搔耳朵說。
「為什麼?其他隊員的話學長你就隨便聽了嗎?」王伏羲奇問。
「咱們有緣嘛!我這不就給你特別照顧了?我姓易,你叫伏羲,大家都繞著八卦轉,遇過的菜鳥裡,就只有你有耐性聽我那些鬼故事,更別說諶恩的案子了,你是唯一一個和我一樣都不相信事情會就此了結的警察,但我已經被他記住,要再出其不意逮住諶恩尾巴恐怕不可能了。」易小隊長定定看著王伏羲說。「但是,諶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就算你懷疑了什麼,也要低調再低調,沒有萬無一失的證據前都不要輕舉妄動。我在明,你在暗,懂嗎?」
「學長的意思是,你要當靶子?」王伏羲低聲問。
「現階段只能如此。你手邊的失蹤案有眉目了嗎?」易小隊長問。
「研究生的部分還是一頭霧水,但那具無名女屍的部分,指出她來自屏東又受人詐騙輕生的目擊證人出了問題,我查到情報提供者身分和咖啡廳監視器錄到的人影對不起來。」有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就橫亙在腳前,無論怎麼邁出下一步都不對,最後王伏羲做出來的事,卻是向易小隊長索討催眠色魔的調查檔案。
易小隊長也不是笨蛋,將王伏羲的突兀舉動與他的查案進度一對照,立刻明瞭:「你懷疑諶恩已經出手報復我了?」
「我不確定,但如果是諶恩,選在你的轄區犯案,明明可以做得天衣無縫,卻故意露出破綻的意思……就是示威報復吧?」王伏羲拿出他先前遲疑著不敢遞出的監視畫面截圖。「可否請學長幫我指認,這個人你覺得眼熟嗎?」
列印出的連續截圖中,最多只有拍到西裝男子的側臉。
「你這個假設很大膽哪!」易小隊長說。
「我也不想,但這個念頭總是卡著不放,索性讓學長你來幫我死心也好。」為何會看見紅衣人?為何有些情景總是讓他想到諶恩?彷彿有個無形的人不斷在他耳邊喃喃暗示一樣,王伏羲雖不信邪,卻也不能不承認近來他直覺亂跳的頻率連自己都感到邪門。
「身高體型鐵定不符合諶恩入獄前的資料,但以此人的狡猾,沒有這種程度的改變反而不像他了,躲鏡頭的方式太完美,耳朵和側臉輪廓有些吻合,解析度沒好到可以比對的程度。很可惜,我無法確定。」易小隊長說。
「但你也不能斬釘截鐵說不是。」王伏羲道。
「坦白說,當初和諶恩交手,這個人的性格給我的印象是,他出獄後就算打扮成女人或真的變性好洗掉過去的身分,我都不會意外,他是一隻特別陰險的變色龍。」易小隊長攤掌。
「我會繼續追查屏東女子的身分,只是以這名西裝男子的體格打扮,若他是諶恩,很明顯是刻意強化過攻擊力,我擔心他的暴力程度會上升。」王伏羲說。
「如果無名女屍真是他下的毒手,事情就麻煩了。」易小隊長按住雙眼揉了揉臉,語氣有些疲憊。
王伏羲接續:「順著他給的線索查下去也不會有證據,最後被戲弄的可能性很大?」
「不,因為這只會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