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汝前來此處，要向吾要求何物？」
鹿神說道，她的聲音始終不帶有情感。
她正坐在羊骸之靈的背上，我與雪菈則坐在倒下著石柱上。兩邊就這樣開始了對話。
一旁，可以看見絲姞站在羊群之中，餵著羊骸們一粒粒像光點的靈魂碎片，如此互動著，而人馬斥候居然相當安分，不但沒有大打出手，連自己的西洋戟都收的好好的，應該是被鹿神的氣場給嚇到不敢輕舉妄動吧。
「靈使一族身為使役靈魂者，有著吾等的庇佑，也應當知道禮數。」
鹿神說著，一邊慵懶的改變姿勢，換成趴在羊的背上。
「若非攸關靈魂，攸關輪迴的大事，汝應該是不會來見吾的。」
「鹿神大人如此了解情形，真是令人惶恐，不過鹿神大人也沒說錯，今日我是來像您請教靈魂的問題的。」雪菈恭敬的如此回應，即便坐在崩塌的石柱上，她依然相當端正。
「喔～是何事？說來聽聽。」
「是有關我的僕從。」雖然早就知道我脫不了干係，被突然點名，還是會讓人心頭一驚。
「歐～靈使的野獸，有何來問題呢？」
「這個嘛…」「雪菈，這部分讓我來自己解釋好了。」
面對鹿神的疑問，我站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我跟雪菈在兩個月前，和吸血鬼發生了一場大戰，那場戰鬥非常激烈，力量不足的我，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我依然清楚記得，在不夜城裡遇到的那位獸鎧戰士，以及我與他的衝突。
「而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看見不屬於我的記憶，也不知為何，這些記憶像是碎片一樣，支離破碎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裡，而且數量並沒有減少，每一個我都記的很清楚，彷彿歷歷在目。」
面對我的陳述，鹿神也沒有回應，僅是在羊背上聽著。
「偉大的鹿神大人，我想請問一下，這些記憶，真的是我的嗎？如果是，那為何現在才想起呢？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我發自內心的向她提出了最真誠的請求。
「原來如此阿，怪不得，你要來找我啊，靈使。」
聽完了我的表達，鹿神從羊背上躍下，身上的吊飾發出鏗隆的碰撞聲。
「靈使雖然能使役靈魂，卻無法讀取他們的記憶，而你希望吾為你揭示這個僕從的記憶，才能知道哪裡出錯是吧。真是愛護部下阿。」
「果然甚麼都瞞不過鹿神大人呢，不過我確實是這麼想的。」面對鹿神半調侃的回應，雪菈如此回覆到。
「也罷—吾已經很久沒有吞吃他人的記憶了，或許吾會因此對汝感興趣也說不定—」說著，她踩著無聲的步伐，走到了我的正前方，而原本在我身旁的雪菈則已經退到旁邊，正個小丘上，剩下我跟鹿神兩人。
不知為何，我有種莫名的緊張感，彷彿自己等下就要被獻祭一樣。
「無須害怕，靈使的僕從，吾並非在狩獵，汝尚可以保持意志。」鹿神如此說到，似乎是要安撫我，但是我感覺不出來。
「那麼，這位野獸…」說著，她把手放到我的胸膛前，突如其來的接觸，使我有點不知道如何反應。
「——吃掉你。」
沒等我反應過來，胸口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道，大到我的腳站不穩，就這樣向後倒去，眼前的景色變成了森林的樹蔭，我就這樣被推倒在草皮上。
我急忙準備起身，鹿神卻已經跨坐在我身上，接著不給我反抗的空檔，她已經雙手捧住我的臉，而我還對於她行為感到一頭霧水時——
鹿神她朝我吻了過來。
「！！！」
面對如此突然而不講理的行為，我試圖脫逃，但是想不到身材嬌小的她居然有如此力量，抱住我的雙手並未放開我，我也無法掙脫。她就這樣毫不避諱的貼上我的嘴唇，舌頭就這樣伸入我的口腔，反覆的交纏著，唾液逐漸混合在一起，讓我的理智倍受衝擊，彷彿要分不清虛實一般。
而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時候，舌尖傳來了一陣刺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鹿神終於放開了我，沒了蠻力束縛的我，就這樣往後倒去。
此刻我才注意到，我的舌頭被咬了一口，少量的血液在嘴裡打轉。
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是現在的重點。
「你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怎麼就突然親上來…」我不管對方的身分是甚麼，慌張地問道。
「嗯？還能是甚麼，吾在讀取你的記憶阿。」
「這是甚麼奇怪的方法？！」
「無知的野獸，血與肉皆存在著記憶，因為吾對你很感興趣，才會這麼做的，無須往心裡去。」
說著，鹿神吞下從我這奪走的血與唾液，然後就從我身上下來。
神祇都這樣隨興的嗎？這樣我算是被侵犯了嗎？我的內心有著數不盡的問號，但更多的是害怕。
我轉頭看向雪菈，她的臉色雖然沒有變化，依舊是微微的笑著，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身後一股很可怕的氣息，像是在忌妒，又像是憤怒，看來之後我有得受了。
「齁～齁，原來如此，吾全部知曉了，吾全都看見了…」一旁，鹿神像是在讀取我的記憶一般的自言自語，羊骸之靈則是已經走到她旁邊磨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真是太精彩了，太美妙了。」
她發出了數聲讚嘆，讓我感到錯愕，我的記憶，是這麼值得玩味的東西嗎？
一段時間之後，鹿神終於把頭抬了起來。
「汝的記憶，吾已經徹底看透了，無論是你的生，你的死，你在輪迴中的位置，都被吾所憶起，也決定好順序了。」鹿神做出了像是宣判一樣的發言，讓我不自覺因緊張而吞了口口水。
「此刻，汝只需要隨心所欲地過活便是，汝所見之記憶碎片，只是獵物在頻死時的跑馬燈罷了，吾很確定，這些記憶不會長久存流，汝只需要保持平常心，安然生活即可。」
「真…真的很謝謝你的開導，鹿神大人，要不然我…」沒等我說完，鹿神便已經轉頭躍上羊骸，不給我說完話的空檔。
在她準備轉頭的時候，我注意到了，她朝雪菈看了一眼。
而僅有那個瞬間，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鹿神眼中的神色出現變化。
那是憐憫的眼神。
她在憐憫著執著的靈魂，憐憫著無法傳遞的悲願。
到底是甚麼，會讓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至今依然無法理解。
「吾既然已經幫達成汝之祈願，汝應當也要向吾獻上等量的付出，」在我沒注意的時候，鹿神已經騎著羊，走到了石碑旁邊。
「快跟上吧，你們兩個，和那隻人馬。」
「等等，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面對突然的要求，我不禁提問。
「還能去哪裡呢。」面對我的疑問，鹿神頭也不回的回答。
「去生命之泉—吾亦有事要交託於你們。」
石碑後方，有一個隱密的森林通道。
若不是由鹿神指路，凡人怕是永遠無法找到這條路。
我與雪菈，在她的指引下，慢慢地行走於這綠色通道中。
一路上，氣氛一直有點尷尬。
也不知道為何，就是一直找不到跟雪菈搭話的時機。
可能是剛剛與鹿神的親密接觸所致吧，明明雙方沒有這個意思，但我總有種背德的罪惡感，雪菈似乎也是受這個影響，雖然還是一樣對鹿神相當恭敬，但好像有點在生悶氣。
結果，整個隊伍裡最自在的，還是那個墊後的人馬斥侯，他在隊伍最後方，一邊跟手上的羊首對話，另一手又扛著羊骸的下半身，這兩個看起來就是物裡上相愛相殺的關係了，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眼看著這樣的氣氛沒有得到和緩，這綠色隧道彷彿永遠走不完一樣，我終於按耐不住，打算打破沉默—
「雪菈，關於剛剛的事情，我想說的是…」
「哎呀，沒關係的，你不用在意的，畢竟是鹿神大人所要求的，我不會介意的。」雪菈故做輕鬆的說道，但是我畢竟跟著她那麼久了，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表情是在吃醋。
為了緩解她的情緒，我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而面對我突然的舉動，她似乎有點訝異。
「對不起，這雙唇原本是只屬於你的，雖然是為了我自己，但是把這個東西讓給了別人，是我的不對。」我低頭向她道歉。
「有甚麼我能做來彌補的嗎？甚麼都好，只要是能讓你消氣的我都願意。」
「嗯…讓我想想…那我也想要一個那樣的吻。」
雪菈思考了一下後，給出了一個調皮的答案。
「在今天結束後，我也想要一個像那樣的吻，但是不是為了賠罪。你要把所有的熱情，所有的感情都交付給我，讓我體會到到那情感融為一體的歡愉，就這麼說好了，如果你不做到那個程度，那我可永遠不會原諒你。」
語畢，她用力的握緊我的手，像是不讓我逃脫一樣，眼神裡還帶有著真誠的齊盼，而面對這樣的她，我又有甚麼理由去拒絕她呢。
「嗯，我答應你。」說著，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點了一下。
「這個就當作預付款，等我們離開這座森林，你怎麼要求，我都會全力達成，這樣你願意嗎？」
雪菈撫摸著剛剛被留下印記的流海，露出了和剛剛完全不同的笑容。
「嗯。我願意。」
然後，兩人手牽著手前進，喜悅的聲音如銀鈴般，迴盪在綠色通道中。
「到了喔。」隨著鹿神的呼告，幽暗的通道終於迎來光明。
隨著一道白光，眼前的景色驟變。
在我們面前，是一處瀑布下游。
空氣中有著數不盡的靈魂光點飄逸著，他們時刻變化著顏色，又不停的變大變小，像是空中飛舞著的棉絮。
瀑布的水並不是清澈的水藍，而是不停變化著，隨著水流從上方傾洩而下，底下的池塘被衝擊，濺出的水花，散逸出不同的樣貌，時刻變化著。兩旁的巖壁，則被藤蔓所覆滿，他們恣意的生長，將周遭用綠意層層包覆著。
「這就是…一切的起始之處，生命之泉嗎。」我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景致，就這樣被這個聖地的光芒震懾住。
於是乎，靈使與僕從，在生命獵取者的引領下，踏入了世界的心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