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到,為何每每提到中世紀早中期的的歷史的時候,羅馬本身這個概念基本上都一定會帶到,對很多人來說羅馬就是獨立的主題、中世紀是中世紀,羅馬之於中世紀本身除了時代的連續性外,中世紀之所以可以成形也與羅馬的社會、文化、制度更重要的是軍隊息息相關,在羅馬帝國末期基本上大家都知道所謂 "蠻族入侵",然而至少在帝政時期很早就有不少日耳曼部族居住在帝國境內、邊上,為羅馬人提供自己驍勇善戰的士兵,比如凱撒的日耳曼衛隊、帝政時期的巴達維亞人等等,即使在晚期,眾多日耳曼人除了信奉基督教外(阿里烏派),更多也使用羅馬的裝備、講帝國的官方語言、通婚以及同化到帝國社會裡,比如朱利安皇帝的哲學家老師就是一個哥德人、西帝國的反抗狄奧多西皇帝的法蘭克將軍阿伯加斯 (Arbogast) 也是一個對於義大利羅馬人的文化瞭解且親近的人。
外邦人參軍入伍對於羅馬人來說是家常便飯,早期的輔兵、晚期的蠻盟皆是
跟早期較鬆散的凱爾特人比起來,日耳曼地理位置較遠以及商貿不若高盧-羅馬頻繁的交易那般緊密,以及軍事技術跟組織層次在帝國與之交鋒中開始進化(這部分之後會再說),至少在劫掠與帝國需要軍事人力資源時,不少日耳曼戰士學習軍團的組織跟訓練,返鄉後將其教導給自己部落的新秀(比如在法國北部發現的石碑,就註明了不少法蘭克軍團戰士的服役紀錄),使得其並非是無謀之勇赤身裸體打仗的刻板印象笨蛋,而這也帶出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隨著日耳曼戰士在宮廷地位的提升,當中的不少人都提升到了士兵大師(Magister Militum,幾乎相當於近代元帥)的尊爵地位,而也有更多酋長取得了諸如Dux(日後的公爵Duke),Comes(日後的伯爵Count)的位子,這些取得羅馬官職的蠻族酋長,往往都會發展成地方首屈一指的勢力。
三世紀後,羅馬官場內升級最快的方式就是參軍打仗,入伍的野蠻人也因此受益
為什麼取得官職對於日後日耳曼人對於西帝國遺骸的統治如此的重要,第一點是,此時,至少在三世紀危機後的西方帝國已經變成了一個供養軍人的巨大後勤補給站,儘管有爭議,帝國在卡拉卡拉跟之後的戈爾迪安王朝諸位皇帝都已經確立了帝國的財政要供養的是抗擊入侵的軍人們,為了預防如四帝之年(尼祿死後接連的四位皇帝奪權的亂局)以及地方長官同時手握軍民兩大權像羅馬進軍的事情發生,皇帝們開始加強軍政跟民政官僚的分權,帝國大部分的權力開始在加里恩努斯(Gallienus)皇帝開始把實際軍事權力從元老院使節(Legatus)轉換給了更有經驗的騎士階級,對於皇帝而言,尤其是那些在動盪時期的皇帝們都希望與士兵拉近距離,或著是跟有足夠作戰能力或能夠號召人力的要角們結好,而不是早已沒有軍事經驗的元老們,皇帝會將重要軍職以及榮譽稱號授予部分軍官,在戰爭和篡奪不斷的時代,軍隊的忠誠以及任何確保忠誠的機會都將被證明是無價的。
加利恩努斯、戈爾迪安、戴克里先、君士坦丁等皇帝都努力地將中央的官僚與軍隊人數拉起來以應對入侵以及反覆內戰下受創的帝國領土
這也導致了軍隊過度的專業化跟與其他民政機構的離異,同時幾乎不中斷的內戰與入侵給予了軍人平步青雲的途徑,以及在地方長官的選拔上,幾乎都以軍人為主(比如君士坦丁時期的四大禁衛軍轄區、晚期馬約里安對於重新征服的省份的任命、高盧地區羅馬最後的殘餘國家蘇瓦松,領導人基本上都是軍事背景),在帝國幾場嚴重失敗後(比如248~253年的哥德戰爭、三世紀的大分裂與皇帝被俘、亞德里安堡會戰、冷河會戰)都大大降低了帝國的可用軍事人力資源(至於為何羅馬徵不了太多兵除了官僚制度受限於時代、本土主義外,還有其他因素之後再說),帝國也吸收了大量日耳曼人來到軍隊中並嘉獎他們軍職,只不過跟帝政時期不同,他們不在是輔助軍而是正規軍團,其領導人也多半是蠻族酋長,由於帝國領土的大規模軍營化與堡壘化,日耳曼酋長們可以根據軍事任命和手上的兵力,合法合理地在當地建立起自己的根據地與權威。
亞德里安堡會戰(Battle of Adrianople)與冷河會戰 (Battle of the Frigidus) 分別摧毀了西部帝國與東部帝國的常備軍力,使得專業的軍人位置常為日耳曼戰士填補
日耳曼酋長們之所以可以在當地站穩腳跟除了官方稱號給的合法性權威外,還有足夠的暴力(酋長往往都是軍隊的領導人),加上當地人希望有保護,高盧的基督教作者薩爾維安(Salvian)就提到了高盧農民與被日耳曼部族統治下的農民的差異,前者因為重稅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後者則被寬鬆的統治對待,雖然薩爾維安是不是要討好蠻族上級不好說,但就現有資料來看,南部高盧與哥德人相處融洽,不過誰知道呢,兩者都有的可能性更大,蠻族在保衛當地的表現也非後人所言其心必異的狀況,405 ~ 406 年之間,當來自日耳曼尼亞內陸的一大群部落抵達萊茵河並強行進入帝國時,當地的法蘭克人蠻盟為了保衛羅馬高盧邊境進行了艱苦的戰鬥,即使最終沒有成功,但仍在此過程中殺死了一位汪達爾國王,在這場對抗中也沒有提到正規羅馬軍隊的出現。
奧多亞賽罷黜西羅皇帝的紀錄其實在當時眼裡看來沒有甚麼大不了的,更多原因是奧多亞賽與元老院合作密切、義大利的行政機構仍然在運行
隨著蠻族最終在奧多亞賽 (Odoacer) 的帶領下完全讓西羅馬帝國只剩下亞得里亞海沿岸的尼波斯殘餘政權後,義大利的元老院實際上仍然在運作,羅馬市仍由官僚系統如 Praefectus urbi 進行市容的維護,奧多亞賽政權仍然由羅馬人出任護民官與執政官,但古典晚期進入所謂黑暗時代的過程已經開始了,中世紀與羅馬之間最大的差異就是沒有任何蠻族有能力去維持帝國的官僚系統,以加洛林與他的前輩梅洛溫王朝來說,法蘭克人在進入現代法國的疆域時,不但在組織上仍舊是羅馬皮蠻盟軍隊,同時貴族權力也遠不如領有軍職的國王大,很多研究都表明不只法蘭克自己的貴族,法國北部的貴族也因為長期的戰亂而並不富有,導致兩者都需要仰賴國王的帶領與管理,因此在法蘭克人擴張之初,羅馬人混雜所謂野蠻人的軍團可以征服後北義大利與日耳曼地區,但在本質上已經開始逐漸封建化。
法蘭克騎兵,對於後羅馬時期而言,法蘭克帝國很大程度上是羅馬制度的餘暉
查理馬特 (Charles Martel) 之後她很清楚光靠中央的財力已經不能供養大量的軍人,於是土地分封給地方受有羅馬軍職的人管理,基本上是對抗邊界危害的好方法(比如西班牙、西西里、敘利亞、安納托利亞迫在眉睫的穆斯林政權),中世紀所謂的野蠻化觀點以及黑暗時代觀點也跟著出現了,以軍事來說,很多人都對於中世紀人數少很多的戰鬥感到訝異,中世紀流傳的羅馬軍事教本 Vegetius 的抄寫本仍然很受歡迎,但實際上裏頭的東西大多是常識或著是對於羅馬人日常操練的簡單指引(因為Vegetius很輕視晚期羅馬軍隊),但對於中世紀人來說,Vegetius的著作已經被翻修很多次,以符合中世紀的戰鬥模式,即使是模仿拜占庭重騎兵與阿拉伯騎兵建立起來名聞遐邇的騎士,也最終逃不過沒錢的問題,因此中世紀之所以動員的人數有限跟中央權威與官僚太小有關。
要當羅馬官僚語文、財經與管理都需要時間與文化基礎進行訓練,日耳曼部族遍缺乏此類人才
在過往的羅馬社會,在皇帝如戴克里先、君士坦丁等人的影響下,軍隊與官僚制度的人數大幅度膨脹,四世紀時,整個帝國有 30,000 至 50,000 名官僚,其中約有 6000 人擔任富有的高級官僚職位,並有不少於 2000 名皇室奴隸和自由民的協助管理行政事務,可見其費用之龐大。從戴克里先開始,行政部門被詳細劃分為一個個專業部門,稱之為 "Scrinia",並任命主管 "Magistri" 管理每個部分,同時有負責專業文書與公證人作業秘書處,管理帝國財政的 Comes sacrarum largitionum 等等數量眾多的官僚組織與成員,他們們的目標除了管理龐雜的帝國領土外,更重要的是從民眾身上榨取更多稅賦、更多人力。
對於中世紀的君主來說,地方防務逐漸交由貴族地主與騎士管理時,要再收回來勢必要有足夠的金錢與人力去支撐中央的行政系統,越是專業的官僚制度越來對資源控制達到完善,比如戶籍戶數、人頭稅、適役人口等
在這種情況下,領著兵跟軍職入主的日耳曼領主除了依賴神職人員進行官僚運作外,就是依賴當地人進行統治,大遷移之初,即使是臭名遠播的西哥德人跟汪達爾人,一樣是依靠當地羅馬人進行民政上的統治,而他們自己的族人由於數量稀少,且多是戰士以確保武力掌握在自己手上,沒官僚=中央沒錢,導致了這種鬆垮垮的統治,一直到阿拉伯帝國向北入侵西班牙,大多數的日耳曼王國都對於自己轄下的臣民控制力相當差,即使是有能力者如法蘭克人也會被迫下放權力給地方領主,面對日益危險的外在環境,給中央財政跟官僚人力減壓的情況下,就是開始了中世紀那種「腦癱」的封建政體,日後每一位中世紀國王無一不是朝著羅馬前輩的中央集權的腳步走,不過地方上的堡壘、強盜貴族、市民、主教、教會,國王需要他們同時也要提防他們,用聯姻(自西羅馬晚期以及東哥德王國時代就有外交婚)、繼承、戰爭、宗教等理由想盡辦法給自己擴張,就形成了中世紀那種腿腳不利索,但是盡力去與零碎勢力競爭的局面。
記住,沒有什麼事情是比建立一個新系統更難規劃、更難成功、更危險的了。因為發起者遭到所有舊制度既得利益者的敵意,而那些因新制度而受益的人則只是冷淡的投機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