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族村落旁的森林深處,一棟遺世獨立的二層樓斜頂附煙囪的古英式磚屋,黑色屋瓦上爬滿長春藤,藤蔓碧綠的芽尖逕自垂落到採光極佳的玻璃大凸窗上緣,大雨綿密地墜落,打在老舊蒙塵的玻璃上,形成透明蛛網般的涓涓細流,也落進一旁被蕨類植物點綴的石砌水井中。
黃昏時刻,黑暗已隨著大雨而至,提燈的模糊光芒懸在窗邊,有如一顆低垂將死去的星辰。
少年躺在窗臺上傾聽雨聲,小腹放著一疊略厚的牛皮紙袋,壁爐裡火焰聲剝啄不斷,煮水壺正變得熾熱,但還未滾沸,汽化燈從室內感受要明亮的多,容少年讀書寫字不成問題。
磚屋原本屬於一個孤僻老翻譯家,鄉下村莊再怎麼落後,至少通水電不成問題,老翻譯家卻堅持要在森林裡蓋房子守著他的收藏,直到他老得不能獨居後,才終於願意將磚屋連同藏書家具一併轉手給信任的商團成員後輩,也就是他的父母,這對夏族夫婦也在森林磚屋中養兒育女。
美好童話生活只是期間限定,事實上父母大多時間都在大陸各地東奔西跑經商,姊姊十五歲就外出發展,幾個月才回家一趟,父母更是以年為單位見面,委託森林裡的獵戶夫婦照顧小兒子,白羽很習慣手拿麵包夾肉蛋當早餐,乘著獵人的馬上下學,獵人則趁機進村落販售獵物與野菜,或去城裡採購日用品,再把小男孩放回磚屋,叮囑他小心火燭。
照明靠蠟燭和汽化燈,以前只有水井,得靠木桶汲水,父母搬來後請人做了手壓幫浦,連小孩子都能輕鬆取水,磚屋旁有菜圃和各式香料藥草,家裡更充滿各種父母回家時一併攜回的奢侈保久食品、藥物與茶類,某種程度上,白羽的家比村落住民還先進許多,至少村裡醫生偶爾都還會來找小男孩借城裡買不到的行商專用特效藥。
十二歲後,白羽更是連洗衣三餐都自己包了,獵戶夫婦走不開時,他就騎著獵人的老馬將三口人補給工作攬在身上,也算是另類的子承父業。總之村裡的人知道磚屋一家子不缺錢,但也還是在外為生計奔波,便對這個被留下的小男孩多有照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森林獨居的年幼夏族男孩儘管罕見,既然白羽適應良好又伶俐獨立,沒人想管白家的閒事。
西支柱地有一百四十二個主要城市,衛星小城不計其數,臨安只是其中一座不起眼的代表,與夏族淵緣較深,從城市名稱便可看出,稅收與人口數落在一百名外,更別提是連附屬鄉鎮還不到的邊緣村落了,白羽一家甚至住在森林裡,堪稱掉到桌子外最遠的那顆芝麻屑。
孤獨並未對黑髮少年造成困擾,城市裡宛若異世界的先進科技不曾打動他,但白羽學會不大驚小怪,他和同齡人一起上小鎮學校,卻更擅長在家自學,他曾有自已的玩伴和知心好友,只是不住在附近,曾經。
此刻已滿十七歲的少年手上拈著白天從村長家拿到的入學通知--郵差不進森林--略顯秀氣卻也不太突出的五官泛起淡淡笑容,未來三年的高中去處終於有著落了。
在這之前已經輟學一年外加當屆四次落榜(聯考加獨立招生考試)的少年真不知怎麼面對父母在信中的關心,他決心走出過往陰影重新生活,對家人這麼保證也好好努力準備考試了,奈何現實充滿了各種意外。
最後他不靠考試而是申請入學進入一所名叫「艾傑利」的大型獨立學園,該學園位於兩大支柱地廣袤無人區之間,西聯市的國中畢業生十個裡有九個半沒聽過,剩下半個不知在哪處新聞八卦裡知道這個選項,動了免試入學的歪念頭,但考生父母裡十個有滿滿十個會拒絕讓兒女去艾傑利學園。
原因無他,艾傑利學園的高中部才成立十幾年,朝親戚朋友裡打聽,沒有哪個認識的人去過這個歷史長達上千年的神祕學園,更別提從裡面的高中部畢業了,誰敢讓自家小孩去這種鬼地方?
高中部收費倒是意外平價,跟臨安城的公立高中差不多,白羽抽出文件袋裡的學雜費清單,這提醒他明天得跑一趟城裡用網路匯款繳納第一學期學費,希望別又下大雨,森林路況已經很困難,最差的情況是道路中斷,那就麻煩了。
至少確定將來開銷不會太沉重,白羽還是很高興,當初向他推銷免試入學的艾傑利招生員提前介紹過高中部學費和學園消費水平,明顯是正面誘因,這才讓白羽湧起興趣。
堂堂的千年學園,學院部在各類領域中屬於神一般的存在,高中部卻淪落到得到街頭拉人推銷報名書,可見近代成立的高中部多麼雞肋,一般人寧可選擇就近在自家城市求學,有點野心的往各地首都挑戰名門高校,怎麼樣都比去這個不知所謂的艾傑利高中部有活路。
白羽的思路不太一樣,既然不打算靠學歷吃飯,他看上的是艾傑利學園的校園資源和神祕傳說真相,總得先試看看,不成再另行計畫。
「我要往前走了,姊姊,吾友們……」
死亡與瘋狂在記憶深處嘶吼,一如屋外的漆黑大雨,吞噬了最後的暮光,燈蕊上的金紅靜止火焰則刺得少年眼眶微微發痛。
他在窗面上藉濕氣劃出一個小小的透明十字,不為祈禱,而是對某個親人的思念。
即便面對凡人,命運之輪不曾減緩傾軋滾動的速度,時間再度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