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1w7
*現代AU
*OOC魈X我流熒,微鍾歸暗示
「這是您的房卡,房號為417,房間在直行第一個轉角後的左手邊。」
「...謝謝。」
熒從櫃檯小姐的手中接過房卡,低垂著腦袋從安全帽底下擠出細如蚊吟的聲音。她扯了扯前座男朋友的衣角,接著機車再度催動、緩緩駛離入口車道,夏日火辣辣的烈陽又一次灑在頭頂。
肯定是天氣太熱,腦子裏的思緒才會被燙成一團渾沌不清的漿糊吧,她如此確信道,一邊看著車子彎過第一個轉角,沒多久後在標示著417的車庫前放慢速度拐了進去。
陰涼的空氣瞬間包裹了被太陽烤得發燙的皮膚,她在機車定點後跳下後座,飛快的摘掉安全帽,撥了撥被壓平的頭髮想趕緊讓悶熱的腦袋涼快起來,以說服自己兩頰的熱意只是來自今天30度的高溫。
——沒錯,絕不是因為她和魈兩個人正在什麼汽車旅館。
「妳還好嗎?」
魈的聲音從機車另一邊傳來,熒顫了下肩膀,看著那件熟悉的牛仔外套在視野一隅晃擺衣角,接著對方微溫的手背貼上前額。
「妳的頭還昏嗎?」
明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碰觸與問句,她卻覺得四肢好像又再一次的燒起來,燒得一道道熱汗在臉上流,心臟都砰砰地跳。她抱緊安全帽,故作泰然地後退半步。
「嗯,還有一點...那、那個,我的額頭現在很油,你別碰。」
她抬手詳裝整理瀏海,藉著室內的昏暗將小臉藏在陰影之下,卻見魈仍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些什麼。
半晌後對方的手朝她伸來,熒不解的看著攤向自己的掌心,下意識牽上,聽見一聲輕笑。
「安全帽?」
「......」
她懵憨的臉蛋頓時漲起一大片紅暈,蔓延至後頸再順著背脊一路溜了下去。
熒胡亂將安全帽塞進男朋友手裏,羞赧在昏沉沉的腦袋裏左右碰撞,整個人都變得彆手彆腳。她轉身裝作好整以暇地觀察起整個空間,環視一圈後找到了車庫門的開關。
嗶的一聲,啟動的鐵捲門慢慢垂降,熒的手摁在平面開關上,看著那扇銀灰色的鐵皮逐漸隔開外頭的光線。
只是來休息而已。
嗯,就只是來休息而已...
她不斷在內心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直到鐵捲門降到了最底、留下一條逃生用的縫後才轉動視線。
牆上的彩繪玻璃吊燈曖昧地晃漾著色彩,封閉的空間寂靜得只餘下震耳欲聾的心跳以及魈的車鑰匙上頭掛件碰撞的回音,她抬起臉,發現那雙鎏金色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但兩人的目光只接觸了極短的一瞬便分別向著左右撇去,一股模糊的不自在感填滿氛圍,彷彿讓他們都成了啞巴。
「...走吧。」
魈率先打破沉默,熒點點頭,跟著他踏上通往房間的階梯。
她的每一步都踩得慎重,像是踮著雲霧那樣小心翼翼,視線扭捏地追隨前方的背影,而魈的背脊一如往常的直挺,腳步也踏得篤實,彷彿襯出了她心底的那些念想有多不正經,不禁隱隱生出一股羞慚。
她盯著那頭翹起的碎髮,開始回想事情是如何發展至此的。
——半個小時前。
熒坐在超商的休息區,一邊用舌頭攪著嘴裡的杏仁豆腐、一邊散發加班社畜的厭世氣息。
今天是周六,可她在昨晚收到了發印的圖稿臨時要更改的訊息,熬夜聽著主管「這個字體可不可以再大一點」、「這個黑色可不可以再明亮一點」、「這個氛圍可不可以再開心又寂寞一點」的無限循環,調整到凌晨三點還是沒個結論,只得在周末一大早到公司繼續處理。
公司經營的品牌即將在下周迎來週年慶,因此設計部的她整個月都在為了各項活動的視覺文宣焦頭爛額,尤其主管是個善變的人,一張圖稿的要求可以在兩小時內變換個十幾二十遍,稿子改了又改,經常繞完一大圈最後說要原本的那一版,搞得全設計部心力交瘁、每個人都冒出了好幾根白髮。
昨天下班後,熒本來還想著工作總算告一段落,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覺,假日久違的和數周沒有見面的男友約會貼貼來補充心靈能量,卻沒想到睡前一則訊息就讓美好計畫全部泡湯,當場崩潰得發出瀕死動物般的慘叫,嚇得親哥哥空叼著牙刷衝進房間查看妹妹的精神狀態是否還安好,最後是靠著魈「無論加班到多晚都會帶著杏仁豆腐去找妳」的承諾才讓熒不再用鬼哭神嚎折磨空的耳朵。
幸好歷經四個小時,主管終於在改了十七個版本後拍板定案,放走熒之前還一臉大發慈悲的說這是在鍛煉她對意外的應變效率,於是熒此刻正以一雙靈魂被榨乾的死魚眼坐在公司附近的超商,生無可戀的挖著魈送來的犒慰甜品。
「...妳還好嗎?」
對座的魈擔心地看著眼裡毫無高光的女朋友問道,只見對方懶懶瞧了他一眼,手上的小湯匙在即將見底的甜品杯裡畫圈圈。
「...頭好昏,我想睡覺。」
她眼下的黑眼圈忠實表達出主人的疲憊,看得魈心疼萬分,第三次提出勸言。
「真的不用送妳回家休息麼?」
而熒同樣第三次鼓起臉頰搖頭,鬢前兩條垂髮像垂耳兔的耳朵一樣左甩右甩。
好不容易見到男朋友,哪有碰面不到半小時就要回家的道理,何況下週六還要補班,對習慣週六約會週日補眠的熒來說等於又少一次貼貼機會,當然要趁著今天多相處一會。
只是熬夜加早起,精神所剩無幾,上下眼皮打架不停,哈欠更是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去,可以的話她的確很想躺下來好好休息,卻怎麼也捨不得就這樣回家。
好想睡覺啊...最好是可以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大床上,一邊摟著魈的手臂睡覺...
熒對著甜品杯悄悄想道,可惜他倆雖然已經是出社會的年紀,但目前都與家人同住,自然是不可能有什麼到對方家裡打發時間或過夜這樣有機會同床的發展了。尤其熒還有一位護妹狂魔的哥哥在,就算她的父母長年在國外工作管不著,空也不可能讓這個拐走寶貝妹妹的混帳踏進玄關半步,哪怕這個叫作魈的混帳是他同窗十年的好哥們。
綜合以上原因,都是初戀的兩人交往至今半年多,肢體接觸依舊停留在約會時拉拉小手、回家前在門口抱個一點五秒就分開的程度,連親親都只敢趁著四下無人輕輕碰一下嘴唇,純情得很。
但若要說起實話,熒的確很想要與魈同床共枕一次,不出於什麼興奮刺激的期待,就只是單純的想和喜歡的人靠在一起、在彼此的體溫下抵足而眠。
那肯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她偷偷想像起那個畫面,接著又嘆口氣,掏出手機打開地圖隨意劃兩下,不抱希望的瀏覽起是否有其他能夠實現這個想法的方案或地點,眼角無意一瞥,位於公司左下不遠處的桃紅色地標跳入眼底。
——汽車旅館。
眨眼之間,熒已經被那幾個細小的字給燙得心跳加速,她倉皇的移開視線,卻在幾秒後彷彿受到磁鐵吸引般的將焦點黏回那個就在兩個路口外、目測車程不到五分鐘的地標上。
對了...如果是汽車旅館的話,說不定...
腦袋飄出某個大膽的念頭,熒為這樣過分的突發奇想感到害羞不已,無意識捏緊手機的指尖微微泛起蔥白色。
腦袋飄出某個大膽的念頭,熒為這樣過分的突發奇想感到害羞不已,無意識捏緊手機的指尖微微泛起蔥白色。
汽車旅館,顧名思義,是專門為駕駛汽車或機車的對象所設計的旅館,通常為兩層樓式設計,附有如車庫那樣的專屬停車空間,而每個車位都有獨立階梯或電梯可以通達各自的客房。
這類的旅館除了提供一般的投宿過夜外,也有限時休息的服務,雖說本意是讓駕車者可以直接又快速的小歇一會,但這樣短租的方式在某種意義上達到了與愛情旅館相似的作用,進而成為情侶共享春宵的絕佳去處,導致近年來許多業者都在裝潢上砸下重金,傾力打造出各式各樣的情境房型以吸引年輕客人消費。
因此,即便清楚汽車旅館的本質與一般旅店並無不同,熒也難免會將這樣的場所與一些曖昧的行徑做聯想,但她同時意識到若想要有一張可以躺下來睡覺的大床、又能夠和魈待在一塊,汽車旅館似乎是個兩全其美的選項。
她偷偷抬眼觀察魈,他正在將見底的甜點杯和熒擦過嘴的面紙收拾好,起身要拿去後方的垃圾桶扔掉,熒看著他漸遠的背影,胸口怦怦作響,感覺心臟隨時就要跳出身體。
要說嗎?要告訴他我想去那裡嗎?
他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覺得我在想一些不正經的事情?可是我真的好睏...
話說回來,又不是到了那裡就一定都是做那種事,我只是去睡覺而已,應該沒問題吧?
沒錯,就只是睡覺而已,沒什麼好心虛的,就只是睡覺而已...
睡眠不足的後勁正在動用洪荒之力下扯眼皮,熒的每一條神經都像浸滿了睏意,整顆腦袋晃來晃去,臉好像隨時都會砰的一聲砸向桌面。身體迫切的生理需求終於讓她再也撐不下去,咬牙拋去最後那一點該死的矜持,點開桃紅色的地標後在魈回到座位的那一刻將手機遞上前。
「我想去這裡。」她從牙縫間擠出聲音。
魈困惑地在那張視死如歸的表情下接過她的手機,看到畫面顯示的地點時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望向女朋友,而熒也察覺到他的目光,紅著臉低下頭去。
「我想睡覺。」她小小聲的說。「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魈看著她本就纖細的四肢由於難為情而瑟縮在一塊,兩手扭捏的緊緊攢住寬褲,大腿緊緊併攏,連鞋尖都不安的朝內摩挲著,簡直像隻畏羞的金毛小狗。可偏偏那漲著紅暈的小臉上卻能夠窺見勞累多時的疲態,即便蜂蜜般的眼睛覆著一層惹人憐愛的水霧,也能夠從低垂的眼尾看出怠倦的神色,甚至整個人好像都瘦了一圈,憔悴到他整顆心都揪起來。
罷了,汽車旅館就汽車旅館吧,只要能讓她好好睡上一覺就行。
他二話不說牽起熒的手。
「好。」
「熒,房卡。」
魈的聲音喚回思緒,熒這才發現兩人已經來到了房門前,連忙遞上卡片。
這是她第一次到汽車旅館來,雖然累得像條狗,但多少還是有些好奇房裏是什麼樣子的,聽女同事們聊過有些旅館會擺放「特殊」的設施,讓她隱隱擔心等等會不會出現什麼看了尷尬的東西,整個人忐忑不安起來。
感應鎖傳來開啟聲,魈押開門把走進昏暗的空間,對著牆壁一陣摸索,片刻後摸到卡槽並將房卡插上,頓時室內燈火通明,房裏的格局與擺設盡收眼底。
「哇...」
「哇喔...」
兩人同時發出驚嘆,呆立在門口看著眼前足以稱之為開闊的寬敞客房。
明亮的空間洋溢著濃濃的異國風情,以深藍與素白為底韻的配色營造出浪漫的情調,而牆壁上的紋路宛如滿室的波浪輕輕襲來,彩繪玻璃燈映出的色彩更像是水色與月色的波光粼粼,仔細一聽,還能夠聽見輕柔的鋼琴樂在迴響,而涼爽空氣攜來的玫瑰香中彷彿包裹著蜜意,嗅來清甜,讓人不由自主享受起這舒適的氛圍。
向來好奇心旺盛的熒先一步踢去鞋子、踩著免洗拖鞋啪嗒啪嗒跑進房間,她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那樣瞪圓杏眼興奮地張望,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她從來不曉得旅館的客房可以那麼大,塞下近十個人都不成問題,還有正中央那張大床,又寬又廣,自家四口擠上去都還有位置可以留給貓貓派蒙。
她迫不及待的直直撲進床鋪,整個人陷入柔軟的被褥高興地踢起腿來。
「魈!這張床好軟!你來躺躺看、你快來躺躺看!」
魈正在門邊將女朋友那只踢得遠遠的鞋子撿回來放好,一轉頭就看見熒在床上忘我的滾來滾去,寬鬆的褲管隨著動作滑了下來,露出一雙細嫩的小腿肚。
小孩子麼...看到新鮮的玩意就來了精神...
他在心裡嘆息道,沒來由覺得那片肌膚太晃眼,低著視線慢慢走到床沿猶豫半刻後坐下。他坐得拘謹,刻意和熒保留了一些距離,可還沒來得及感嘆這床是真的軟,整個人就被扯著手臂向後倒去,眼前畫面一下子九十度歪斜,映入女朋友笑得開懷的眉眼。
「哈哈哈、你的表情好好玩——」
熒似乎覺得他錯愕的表情很有趣,平日藏在朱唇下潔白的小牙齒都笑得露出來,她的頭髮由於被安全帽壓過而有些塌,流過汗的臉上浸著薄薄油光,導致鼻翼兩側有很淺的浮粉,客觀來說是有些狼狽的,可不曉得為什麼,魈突然覺得這樣自然的她很可愛。
「怎麼樣?床很軟吧?」
「啊、嗯,是很軟...」
——可是妳的嘴唇看起來更軟...
魈愣愣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紅唇,下一秒猛然回神,趕緊撐起身子要和熒拉開距離,但女朋友已經搶先跳下床,又一次啪嗒啪嗒到處探索起來。
「哇!這是什麼,有餅乾欸!還有茶包...這是冰箱嗎?裡面的東西可以拿嗎?會不會額外收費啊...」
他無奈的重新坐直,看著活蹦亂跳的金毛小狗在偌大的客房裡四處轉悠,輕輕按了按眉心。
...未免太沒有警戒心了。
單獨和男性共處一室,而且還是在這樣曖昧的場所,她怎麼還能表現得如此自在?甚至大喇喇的把人往床上拉?就不擔心我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來嗎?
他仰頭對著吊燈吐出長氣,忽然覺得這室內的燈照過亮了些,和熒白皙的小腿肚一樣,看了晃眼。
這是他第一次和熒處在同一個密閉空間裏,且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內將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是千真萬確的二人獨處。
魈自然清楚他們來到這裡的目的,但與女朋友待在這種地方,要一名身心健全的男性完全平心靜氣實在太過強人所難。
過去結束約會、送熒進家門前的擁抱親吻,他總得時刻留意是否有路人來往、盡可能快速地進行,熒一直以為這是由於彼此都是初戀,才會在互動上這般羞澀,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魈是知道的,這個世界一些刻板的印象對女孩子實在過於嚴格且不公平。熒住的地方熱鬧,家門口人來人往,他認不得哪些是她的熟人,擔心若讓愛管閒事的傢伙見著她與男孩子摟抱,那些砸嘴亂舌會將她說成不矜持的女孩。
因此哪怕他真的很想多抱一會、多親幾下,讓熒知道自己有多麼不捨一天美好的約會就這樣結束,他也得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讓最珍惜的人有機會淪為街坊鄰居的話柄。
但如今在旅館內,他可以不用顧慮目光、不必擔心有人打擾,可以盡情地以行動來告訴熒自己其實有多麼想再和她靠近一些,又或許,他們可以有一些更親密、更深入的接觸...?
正值氣盛的年輕人難免會有一些不可告人的想像,偏偏女朋友太傻太天真,更顯得過剩的遐想太齷齪。魈闔上眼睛,試圖遮蔽五感來揮去像碳酸泡泡一樣不斷浮上的念頭,卻感覺好像徒勞無功。
只是來睡覺而已,她只是來睡覺而已,而我也只是單純陪著她來這裡睡覺而已...
他不想嚇著熒、也不想讓熒覺得他腦子裡好像裝的盡是些糟糕的想法,只能不斷告誡自己別再去動那些不能做也不敢做的心思,一邊又擰緊了眉心以痛覺來讓腦袋清醒,好不容易冷靜許多,再度睜眼時卻發現周遭已經安靜下來,女朋友蹦蹦跳跳的身影也不在視野內。
「熒?」
他出聲叫喚,聽見前方僅隔著一面牆的那個空間傳來拖鞋摩挲地板的沙沙聲,起身去看,發現那面牆後方是一個圓形的豪華浴室,圍繞著中央超大按摩浴缸的牆面佈滿了巖石和珊瑚礁造景,天花板還垂吊著水母造形的掛燈和眾多小魚的裝飾,投下的幽藍燈光更是讓人彷彿置身海底。
他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浮誇的浴室,為人類異想天開的室內設計感到驚艷的同時卻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大對勁,而一直處於高亢情緒的熒此刻正站在馬桶前面捏著衣角,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妳怎麼了?不舒服麼?」
正欲走近關心,熒便可憐兮兮、欲哭無淚地轉過頭來眼巴巴望著他。
「我想上廁所,可是...這裡沒有門。」
「......」
魈頓時理解到這個空間哪裡不對勁了——這是一個完全開放式的浴室。
放眼望去,馬桶、洗手臺和沐浴區以浴缸為中心環繞設置,不僅沒有作隔間,也完全沒有遮蔽物,可謂一覽無遺,甚至浴室與房間都只隔著一面牆,連扇門都沒有,而那面牆也不曉得是為了配合巖石不規則的形狀或者其他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上頭竟有著大大小小的孔洞,不論有心無意,皆能透過那些間隙瞧見浴室裡的每一個角落。
該說不愧是汽車旅館嗎...魈扯了下嘴角,旋即轉身。
「...我去車庫,妳上完再來叫我。」
只是才要抬步,女朋友的聲音就細細地顫進耳裡。
「等、等等...這裡太大了,我一個人待著有點兒害怕...」
她躊躇著說,雙頰泛紅,蜜色的眸子四處亂飄,找不到個落定的焦點,捏著衣角的手指也看起來更緊了些。空氣瞬間凝固起來,兩個人站在馬桶旁如一對沉默的石像,浴室開放式的設計讓一些被包裝過的曖昧性質重新浮上檯面,也使得方才接觸到新奇事物的高昂情緒一下子冷卻下來。
熒並沒有說謊,她是真的為這陌生而過於廣闊的空間感到一絲緊張,事實上踏入灑著幽藍色燈光的浴室時也瞬閃過一滴點的不安,若非知道魈就在身後,她恐怕不會那麼快就放下戒心,樂顛顛的到處晃悠。
因此即便感到害羞,她也不願意獨自一個人在這裡上廁所,至少,魈必須和她待在相連的空間裏。
思來想去,她抬起粉撲撲的臉蛋,指向浴室外頭。
「你別去車庫,待在床邊就好,但、但是,你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偷看!」
她一臉的破釜成舟,心想事態也不可能再糟下去了,至少這房裡沒有什麼讓人看了尷尬的奇怪設施,相較下外頭至少還隔一面牆的開放式浴室已經算是小問題了,況且魈那麼正直的人怎麼想都不可能會偷窺,讓他發誓說不定還會當場咬破手指要立血契。
果不其然,熒話才剛說完,魈就認真慎重的點了點頭,態度頗有奉領聖令之感,他飛快退出浴室將空間留給熒,背對著她在距離最遠的床頭正襟危坐,模樣過分耿直,讓探頭確認的熒忍不住感到有些可愛而捂嘴輕笑。
她三步併兩步地回到馬桶旁掀開蓋子,褪去長褲時不經意發現這個位置可以透過牆壁的孔洞窺見魈的背影,這讓她獲得了安全感,放心地坐到馬桶上。
由於忙得昏頭,熒整個上午只去了一次廁所,導致才剛坐定,滿腔的尿意便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湧來,它們化為強力的水柱一鼓作氣自身下排出,沖在水面的聲響在寬敞的室內產生淅瀝淅瀝的回音。那聲音清晰得熒滿臉通紅,她猝然縮緊膀胱,慌張地去看房內人的反應,幾滴來不及止住的水自腿間滴下,落水的聲音莫名像是響徹的鼓聲,重重打在心頭上。
魈聽見了嗎?他會不會聽見了?她不知所措的蹭著膝蓋,腳尖因縮緊的動作而無意識惦起,雖然兩人之間相距一段距離,可四周太安靜,熒實在說不準聲音是否傳了過去。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尿意太盛,某種難以形容的、急於宣泄的奇妙感受自下腹不斷蔓延擴散,下方小孔難耐地張合著催促,她只能一邊觀察魈是否有什麼奇怪的動靜,一邊努力去控制身體,每次都一點一點的放出,盡可能將水聲壓下,一個放鬆的行為硬生生被她磨得萬分煎熬。
歷經一番苦戰,這好似出生以來最漫長的一次上廁所總算是結束,熒按下沖水鍵,呼出長長的一口氣,洗手時順便將面容和頭髮簡單整理了一下,拖著沉甸甸的腳步回到房裡。她那最後一點被新奇事物催起的精神終於在這一刻被消耗殆盡,到了床邊就直接掀起被子往裏鑽。
而魈自然是什麼也沒聽到的,房間太大,浴室的聲音壓根傳不過來,況且他一直在認真研究手上那個有著眾多按鈕的遙控器,直到床鋪傳來晃動才發現女朋友已經把自己罩成一顆圓鼓鼓的球。他不曉得熒經歷了一場怎樣的驚心動魄,只困惑她的表情為什麼好像更疲憊了,方才那個精力旺盛的金毛小狗瞬間變回行屍走肉的厭世社畜,整個人像坨爛泥巴似的陷在被窩裡。
「妳要睡了麼?」魈起身改坐到床沿的尾段問道。
「對。」熒探出半顆頭,只留一雙死魚眼露在外邊盯著他手上的遙控器。「你呢?要看會電視嗎?」
「嗯,想找找有什麼電影可以看。」
魈只當她終於鬧騰滿足想睡了,不多深究,舉起遙控器就要對準床前電視摁下,熒卻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緊張地從被子裏跳出來一把按住他。
「等等!」
「何事慌張!?」
魈被她激烈的動作嚇得鬆手,遙控器啪的一聲掉在床上。
「那、那個...」
熒捏著他的手腕,嘴巴一張一合,欲言又止,目光不斷左飄右移,模樣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良久後她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開口。
「就是...你知道的,這裡畢竟是...汽車旅館。那麼那個電視...打開後會不會出現什麼奇怪的畫面...?」
「......」
魈登時理解言下之意,他沉默地看著映出兩人身影的漆黑螢幕,剛才還握在掌心的遙控器頓時變得像是什麼潘朵拉的盒子一樣刺眼,就連抓握的那隻手都有如碰過熱燙的鐵一樣灼麻。
身為一名欲望正常的男性,他當然有看過所謂會出現「奇怪畫面」的影片,如今就算無意瞥見也不再像當年剛接觸時會面紅耳赤,能夠以抒發生理需求這樣的健全眼光來看待。
...但再怎麼說,女朋友在場的情況下多少還是有些不妙。
「要不然我...滑手機好了。」
他艱難的做出應對,從口袋掏出手機,誰料昨晚掛著語音陪熒到凌晨三點,電量岌岌可危,又因熬夜起得太晚,趕著去買杏仁豆腐而忘了帶行充出來充電,此刻小小的電池圖示已經亮紅,並在他解鎖畫面的五秒後無情宣告電量見底。
「......」
「......」
兩人看著黑得毫無希望與未來的屏幕,面面相覷。
對看半晌後,熒默默鑽回了被子裏。
「你開吧,我先躲被子裏,要是真有什麼奇怪的東西,你趕緊轉臺後再叫我出來。」
「...好。」
雖然可以和熒借手機,但休息時間長達三小時,手機怎麼想都沒有那麼多東西讓他耗這樣久的時間,況且汽車旅館的本質仍是提供住宿的旅店...應該也不至於那麼明白直接吧?
懷著這樣的想法,魈傾身撈回遙控器,沒來由對那小小的扁平長方體感到一陣燙手。他戰戰兢兢的對準電視,猶疑了幾秒後心一橫,拇指用力摁下了開關。
暖機的預設畫面從漆黑的中心跳了出來,接著映入眼簾的——不是什麼讓人血脈噴張的激情動作片,僅僅是一般家庭電視的節目分類選單罷了。魈瞥一眼最右下角的成人頻道選項,看來只要不點進去,基本上是不會出現什麼臉紅心跳的東西。
他拍了拍那一顆球。
「熒,放心,沒有奇怪的畫面。」
於是那顆球動了動,金色腦袋冒出來瞥一眼螢幕後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要是真跳出那種東西我還不尷尬死。」
她拍拍胸口,後知後覺他們待在這種場所似乎已經是足夠尷尬的一件事,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睏意壓了下去。熒將原本罩住頭的被子改拉到胸前,翻身喬了喬枕頭的位置,接著雙腳伸直、兩手交疊,規規矩矩的平躺下來。
鬆軟的床鋪很快就讓她進入睡眠狀態,尤其迴盪的琴樂起到很好的放鬆效果,將熒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輕輕柔柔的音符上,她的呼吸變得平穩,四肢逐漸伸展開,連日操勞帶來的倦意一點一點包裹起五感。
她在朦朧中望著魈的背影,兩人之間相隔了一段距離,誰也碰不到誰,只有床底下的腳ㄚ子勉強搆得到他的臀部。
這樣不就沒辦法摟著手臂睡了麼...熒有些失望的想著,但是逸散的意識已經沒有辦法再做多餘的思考,沈重的眼皮緩緩闔上。
「睡吧,我會在這裡陪妳。」
朦朦朧朧中,熒感覺到有人溫柔的對她說話,聽著遙控器按鍵的細微聲音,她慢慢隨著夢境的雲海而去。
***
視野再次清晰時,床前的電視正在上演警匪追逐戲碼。
熒眨眨惺忪的睡眼,發現室內昏暗了許多,但並不像是關了燈或燈泡燒壞,而是一種昏黃的、舒眠的燈光。
她打了個淺淺的哈欠,在被窩下活動起睡得暖呼呼的四肢,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很可愛的夢。
夢裡有一整片無垠的粉紅色天空,她在生得巨大的葉子下與許多卷心菜精靈一起彈琴唱歌,唱著唱著魈也來了,他的穿著很特別,像曾經在書上看過的、千百年前守護這片土地的三眼五顯仙人一樣。他們在卷心菜精靈的圍繞下牽起彼此的手、隨著歌聲自在的轉圈起舞,還有一位精靈為她戴上漂亮的花冠,說金燦燦的那菈永遠都是蘭那羅的好朋友。
她不記得夢境的最後了,只記得那位精靈好像圍著紅色的領巾,莫名有股熟悉感——無論如何,這個美夢讓熒睡得特別香甜,雖然由於剛清醒而有些犯迷糊,但精神已經飽滿許多。
她偏頭看了看身旁的人,魈還是如自己睡著前那樣坐在床沿,只是牛仔外套已經脫去,坐姿也變為輕鬆的盤腿,此刻正認真的看著畫面裏警匪雙方激烈的對質。他結實有力的臂膀自T恤的袖口延展出來,若視線彎過抵在膝蓋側邊的肘部,順著起伏的青筋而上,便能看到那只撐在下頷的手是如何以骨節分明的長指托著臉頰,明明是相當隨意的姿勢,卻隱隱透出一絲不羈的帥氣。
她的目光繼續上移,這個角度能夠瞥見魈的側顏,由於室內昏暗,螢幕的光沿著他英挺的鼻樑與起伏的嘴唇遊走,像是為刀刻般深邃的輪廓鍍了一層月白色的瑩輝,勾勒出一股冷峻的氣質。濃密的劍眉因過於專心而稍顯叛逆地向上揚起,細長且銳利的金眸匿在細碎的墨髮後,有如暗藏鋒芒的鷹鳥,讓人一不小心就淪陷進去,既移不開目光也不想移開。
視線太熱切,引來魈的注意,他扭頭查看女朋友的狀態,見人還懵著,感覺隨時都會閉上眼睛繼續睡下去,便索性轉回去繼續看他的電影。
而就是這樣不經意的一個動作,讓熒忽地無端湧起一股不滿。
——她不理解,這個男人為什麼可以那麼冷靜。
單獨和女朋友共處一室,而且還是在這樣曖昧的場所,他為什麼能夠看起來如此從容?甚至心平氣和地坐在那邊看電影?難道他就不想要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和我拉近點距離嗎?
熒熒迷惑、熒熒不懂,他們至今從未單獨處在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裏,既不必擔心他人的眼光、也沒有誰會前來打擾,過去由於諸多顧慮而淺嘗輒止的擁抱和親吻,此刻都是可以放心進行的大好機會,可魈卻宛如一個毫無世俗慾望的出家人,從進房起就是一副沉著的模樣,明明女朋友就躺在旁邊,他卻還全神貫注的沈浸在劇情裡,搞得從頭到尾好像只有她心術不正,滿腦子都是那回事。
是自己沒有魅力嗎?還是今天這套趕著出門而隨手亂抓的衣服太沒女人味?或者大熱天妝都花了讓人提不起興致?又有沒有可能是最近太忙沒去運動所以長了小腹?等等、該不會他喜歡的是那種更澎湃的身材——
第一次來到汽車旅館、見識到那麼大的房間與浮誇的浴室的確是讓熒感到很新鮮,但現在驚喜感退去、人也睡飽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便隨著起床的小脾氣開始如海浪一樣捲上,不斷拍打在少女的胸口試圖擊潰那份詳裝的自在,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睡傻了,因為這份不滿顯然毫無邏輯與根據,或者其實她根本還沒睡醒、正在做一個笨蛋思春期少女的夢?可自己分明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跟青春兩字扯不上半點關係!
她轉了轉腦子,忽然又想到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魈和她一樣都是在故作鎮靜呢?或許他也想要做點兒什麼,只是擔心嚇著自己而不敢輕舉妄動?
她經常覺得魈對自己有些過分保護了,簡直像多一位哥哥似的。他在許多事情上總有些過時的老觀念,偶爾就連說話也宛如國文課本裡走出來的古人,但偏偏這些小老頭般的舉動裏又處處是對自己毫不掩飾的珍惜與關切,要熒又愛又恨,大多時候還是看在對方為自己好的份上而聽話,反正其他日子裏也多半是魈在由著她的任性妄為和幼稚脾氣。
...扯遠了。熒把那些嘟噥扔出腦袋,將重點擺回眼下的情況。
如果魈真的如她猜測的那樣有所顧慮,那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表示些什麼好消除他的疑慮?比如直接出聲邀請他靠過來一些...只是萬一事情並非如此,主動提出這種要求的自己會不會顯得不夠矜持?可我真的只是想抱一會親幾下而已...但如果、如果他想摸兩把也不是不可以,比方說腰啊、腿啊什麼的,摸一摸又不會少塊肉,反正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這種行為完全正當且合法,對吧?
雖說在超商遞出手機的那一刻已經將大半的羞恥心都拋到九霄雲外,但此刻的靜默又將少女再次捲進鑽牛角尖的漩渦裡,放空的大腦也因此生出一些毫無意義的糾結,惹得她被子裏的腳無意識開始在床面左劃右移。
而正在等待特警一方扭轉劣勢的魈也注意到了動靜,他不太理解金毛小狗為什麼躁動了起來,明明幾分鐘前還迷迷糊糊的躺在那兒眨巴著眼睛看自己,沒過多久視線就開始變得哀怨,直攀著他彎曲的背脊不友善地梭巡起來。
怎麼了?是電影吵到她了麼?可我已經把音量調到最低還把燈照轉成舒眠模式了...還是她和她哥哥一樣有起床氣?
魈想起當年念大學時見過好幾次空頂著一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臉來上早八的必修課,不排除這對留著相同血脈的兄妹或許有著一樣的性子。
面對起床氣,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擺著不管,等他自己醒過神就會恢復正常,這是魈在那四年間得來的結論,於是他選擇繼續看電影,哪怕心裡其實有哪麼一丁點為女朋友不高興而緊張。
可直到兇手被上銬、劇情開始進入尾聲的後日談,愁怨的視線還是沒有緩和下來,現在正盯著大概是他髮旋的位置在鑿洞,魈甚至想摸摸看後腦是不是真的被盯出了一個孔。最後他終究是被那眼光看得不自在,毅然轉向窩在被子裡的女朋友。
「...為何一直盯著我看?」
「唔。」出乎意料的,熒的臉並沒有空那樣的臭,反而有些難為情地避開他投來的視線。「你不是認真在看電影嗎,怎麼發現的...」
「就、感覺像在被小動物盯著...?」
「我才不是小動物!」
看,小動物這不又齜牙裂嘴起來,沖著人擺出一副毫無威嚇的兇狠模樣了麼。
魈魈困惑、魈魈不解,女朋友究竟是如何一秒變成炸毛貓貓,女人真的是一款捉摸不定的生物,就像他母親昨晚才朝父親怒吼「摩拉克斯你這個頑石腦袋應該要去給群玉閣砸兩次!」,過幾秒又美滋滋地從工作室捧出新設計的機關玩具要丈夫鑑賞,得到肯定便高興的原地轉起圈來,反覆無常、無常反覆,妹妹胡桃那鬼靈精怪的性子肯定是遺傳自她。
可他同時也是知道的,無論是母親還是熒,這份嬌蠻的小脾氣唯有最親近的人才得以看見,就像父親曾經在被母親邦邦兩拳後苦笑著告訴他,這是一種名為幸福的奢侈煩惱。
所以他只是扭過身,捏了捏那對隔著被子不安分戳著自己屁股的腳丫。
「怎麼了?睡得還好嗎?」
他的唇角勾著幾不可見的弧度,老實說一般是難以將那稱作微笑的,但交往前就已經與魈認識多年的熒清楚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能夠輕易從放鬆的眉眼間讀出專屬於她一人的笑意,而她也是藉由無數次捕捉到這樣一個朝自己投來的溫柔目光,才會在暗戀了好幾個春夏秋冬後以十成十的把握在半年前向魈表白。
於是在那樣的寵溺下,她就那麼被金黃色的暖焰給融化了千頭萬緒,像被順過毛的貓咪一樣收回了脾氣。
「嗯...睡得很好...」
「要再躺一下嗎?」魈掏出手機看了看,然後將屏幕上的電子數字亮到她面前。「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妳可以慢慢回神,或者再瞇一會,我會在十五分鐘前叫醒妳的。」
熒乖巧的點點頭,只是當男朋友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電影上,她才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又莫名產生一股好像遭到冷落的奇怪感受。
什麼嘛...警匪電影到底哪裡好看了?明明這樣難得的獨處機會就剩不到一個小時,他卻寧可把心思花在那種隨時都能做的事情上嗎?
熒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鬧起情緒來,她只覺得某種酸楚自深處慢慢醞釀,憋得渾身難受,它們逐漸不受控制的化為一股風暴,席捲過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到最後甚至擴散成一團近似於委屈的龐大漩渦將她整個人給拐了進去。眼見每多躺一秒、時間就流逝一點,每猶豫一些、機會就距離錯失更近一分,熒再也憋不下去,破罐子破摔地爬出被窩,伸手就從魈的身後緊緊抱住他。
她在手臂繞過魈的胸膛時明顯感受到對方渾身顫了一瞬,並在她完全貼上後背時聳起肩胛、突兀的僵硬起來,接著輕柔的鋼琴樂和電影的音效一瞬間全部消失,只有胸口傳來砰咚、砰咚的心跳聲,她抱得太緊,暖燙的臉蛋都貼在魈的後頸,稍長的髮尖搔得鼻端有些癢。
她嗅見淡淡的清冷香味,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是魈的洗髮精的味道,每次分別前的擁抱她都能聞到這股香氣,但總是稍縱即逝,像一縷抓不住的煙霧,隨著退離的體溫一起散在空氣裡。
但此刻那道清香並未離去,而是直直灌進鼻腔完全填滿了大腦,她從來不曉得那之中原來還隱隱含著一份溫潤的甜,像是舔去薄荷糖清涼的外皮後,驚喜的發現裏頭竟然流出了滑順的巧克力醬,絲絲甜蜜與淡淡薄荷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清爽而美好的和諧口感,一瞬間驅散所有負面情緒,讓人一口接著一口想要不停品嚐這份滋味。
沁人心扉的香氣讓熒忍不住將臉埋進魈的後腦裡大力吸聞,呼出的氣息熱熱地灑在他的頸部,為那塊皮膚覆上一層薄薄的濕意,她聞得太陶醉,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胸前就那樣隨著吸氣吐氣而起伏在魈的背上,若能稍微回個神,熒定能發現身前那人是如何害羞到全身發燙、呼吸也變得紊亂不已的。
熒並不知道,魈在這兩個小時內是如何在這樣的氣氛下熬過來的。
他到底是個男孩子,對異性間的事情自然比女孩來得好奇許多,想像力也更加豐富,雖然個性相較多數男性確實屬於沈穩的那一類,但不代表面對女朋友就躺在身旁的情況還能無動於衷。即便面色平靜,魈胸膛那顆激動的小球也早就不知道蹦到哪裡去,說實話就連緊湊的電影劇情也沒能轉移多少他的注意力,只是暫時讓亢奮的情緒冷靜下來罷了。
而此刻那些自以為完美的偽裝被熒突如其來的擁抱一舉扒下,整個腦子都被緊緊貼在身後的體溫給燒得模糊,視線就算還朝著螢幕,所有的景象也早已在他的眼底失焦,化作一團混沌不清的色彩,那張冷峻的臉也紅得彷彿泡了一個小時的溫泉,連脖頸到鎖骨間都泛起一整片的羞暈。
怎麼了?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熒會突然抱住我?她剛剛不是還在生起床氣嗎?
他們身上都是單薄的夏季衣物,女孩子綿軟的曲線僅僅隔著兩層布料貼在後背,蹭得魈頭昏腦脹,他突然覺得那兩團肉的份量可能比目測來得大上許多,雖然他也從來沒敢仔細看過,只有幾次趁著熒伸懶腰時偷偷瞥過幾眼。
「...親親?」
在他正從B思考到E再從E思考回C又覺得不對應該是D的時候,熒的手指已經捏上他滲著汗的掌心,語調軟糯、嗓音甜膩,把魈整顆心都給融化成一片糖漿。他像機器人一樣喀躂喀躂的轉頭,看見一雙含羞帶怯的水亮眼睛,它們在昏暗之中彷彿兩顆燦爛的星星,閃閃發亮,看得人恨不得墜入那片璀璨的星河。
於是他就那樣情不自禁的、無可自拔的,直勾勾的盯著女朋友漂亮的眼睛一個勁地看,全然忘記她方才說了什麼又討要了些什麼,把熒看得害羞又不滿,索性主動出擊,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嘴唇與嘴唇碰觸的那一霎那,熒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驟停了一瞬,她從來都不曉得自己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憑著一股衝動就無謀地親上去,可是那樣的驚訝很快就隨著傳來的觸感而被她拋到腦後。
這是他們第一次將嘴唇實實在在的貼在一塊,魈的唇瓣溫熱又乾燥,明明從側面看起來削薄,吻起來卻像棉花糖一樣柔軟,讓人忍不住想要咬咬看,她知道用棉花糖來形容一個男人的嘴唇好像有點奇怪,但眼下真的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形容詞了。
只是關於嘴唇貼上去後的下一步,熒可說是毫無頭緒,過去她和魈一直都是蜻蜓點水的碰碰嘴唇,完全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於是她就那樣傻愣愣地把嘴唇嘟上去後什麼也不做,倒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滑稽。
怎怎怎麼辦?接下來呢?現在這個情況怎麼好像有點搞笑,我該退開嗎?
她開始搞不清楚臉上的燙意究竟是來自害羞還是尷尬,心跳失控又手足無措,甚至覺得僵住的嘴唇好像要抽筋了。
要...要不...還是退開吧...
高漲的勇氣開始敗退,熒戰戰兢兢倒數三秒,接著火速將嘴唇撤離,面紅耳赤的低下頭去。
「對、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只是突然覺得這樣強吻對方好像不太禮貌,雖然魈肯定不會怪罪她,但說不定心裏感到被冒犯了,又可能他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接吻方式,又或者...或者...
覺得女孩子那麼主動...不太好......
熒開始後悔了,後悔自己完全不經思考的行動,胸口一酸,羞愧感從腳尖直往上竄,她蜷著身子一點一點的向後退,打算躲回那一團被窩裡反省。
「我...我再去瞇一會...」
「已經遲了。」
「...啊?」
那聲「啊?」的尾音都還沒落地,熒就被一股力量給攬了過去,再看清楚時人已經被魈圈進懷裡,她眼睜睜看著那張俊秀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接著後腦被輕輕一按,方才溫熱乾燥的觸感再次貼了上來。她感覺到自己正在被吸吮著,隨即某個柔軟的東西往微敞的唇縫裏鑽去,她嚇了一跳,連忙緊閉嘴唇,但魈卻很有耐心地透過溫柔的動作安撫她,於是熒猶豫了一會,慢慢的放鬆,感受那個靈活的、微涼的事物渡過來撬開她的牙齒,輕輕觸舔她的舌尖,然後循序漸進的加深力道纏繞上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甚至忘了要害羞,魈的氣味不斷竄進鼻腔,嘴裡也滿是他的味道,兩人愈發熱切的氣息錯雜一塊,唾液更是在交纏間融合。她第一次知道接吻可以是這樣的瘋狂,好像所有東西都在這一小片宇宙裡失控,行星與行星相互碰撞,煙火般的星花在黑夜裡綻放,到處都是亮晶晶、閃亮亮的碎片,灑在皮膚上讓人渾身激靈,卻一點都不想停下,反而越親越上癮。
熒像受到蠱惑似的將手攀上魈寬闊的肩膀,意亂情迷地將身子往他的懷裡送,初次深吻的小情侶吻得難分難捨,羞澀與彆扭在滾燙的體溫中被融得一乾二淨,只有壓抑太久的滿腔愛意透過心跳傳遞,情難自禁的伸手撫摸彼此。
原來男人的身體摸起來是這個樣子的,熒在恍惚間想道,堅實、溫暖...令人安心。
她曾經好奇過男生抱起來會不會盡是堅硬的肌肉,一不小心就會磕著她自己,先前的每一次擁抱也沒太多機會仔細去感受,而此刻她終於有了答案。另一邊,魈也正在揉捏熒的腰肢,他在過去的擁抱中就知道她的身體很軟,可基於尊重而不曾讓手多作停留,如今燈光好氣氛佳,熒還主動親了自己並接受更進一步的舉動,讓他不禁大起膽子的這邊摸摸那邊揉揉,將平日裏只敢偷偷用眼角餘光斜瞄的地方都撫過一遍。
可他發誓,自己一開始真的沒打算摸到那裏去的——
「...!」
相貼的唇間流瀉出一絲促息,察覺到熒慌亂地撓起他背後的衣服,魈才驚覺掌心正在抓揉的那個東西似乎太有彈性了。
他連忙收回手和熒拉開距離,分開的唇瓣牽起絲線,羞得兩人各自垂下臉去,偏偏魈的視角較高,這一低頭直接窺見熒寬鬆領口下的春光,頓時腦袋一片昏脹,趕緊將視線移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意識到...」
怎麼辦?熒會不會生氣?我怎麼可以不經她的同意就做出這種事?魈懊悔莫及,頭垂得比熒還要低,氣自己竟然失神至這般地步。
「熒,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也不是不可以...」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妳打我吧,多打幾下、要賞巴掌也可以...咦?」魈愣了兩秒。「...妳...妳剛才說什麼...?」
只見女朋友抿起被親腫的紅唇,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嬌羞的吐出字句。
「如...如果你...真的很想摸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腦袋運轉溫度過高,魈的CPU瞬間當機。
她、她說什麼...?
她的意思是...我...我可以摸、摸那個地方嗎...?
...等、等等!這怎麼想都不妥當、非常不妥當...!
經過三秒的火速修整,魈讓腦袋關機冷卻後重新開機,深吸一大口氣。
「那個、我、那個...這、這樣是不是不太——」
「——啊你煩死了!讓你摸就趕快摸啊!」
講出這些話已經足夠羞恥,偏偏下定決心後對方還在磨磨蹭蹭,熒又羞又惱,果斷抓起男朋友的手就往胸前按,魈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反射性的抓了下去。
「呀...!」
這一抓讓熒沒能忍住一聲細細的軟叫,聽進魈的耳裡直勾得他心癢,更讓熒為那難為情的聲音惱羞成怒。
「你...沒讓你用抓的啊...!」
熒惡狠狠地瞪他,可憤恨的目光加上潮紅的面色卻要人遐想連連,讓魈克制不住的掬起渾圓撫摸起來。
那隻骨感的手動作輕柔,雖然是在那樣的部位上,卻一點都沒有下流的意味,反而態度珍重,像捧著某種易碎的寶貝。被摸得太舒服,熒的貓脾氣一下被撫順,害羞又滿足地哼唧幾聲,身體微微前傾。
魈用拇指摩挲那抹紅腫的唇,手臂隱忍出的青筋突突地跳。
「妳真的是...」
「...?」
「我好不容易...才忍下來的...」
熒半瞇著雙眼,不解的看著魈抵上自己的前額,兩人的瀏海交錯,近得能夠看見他褐色的瞳孔比以往還要放大許多,眉睫相觸的距離讓心速加快,熒只覺得那金色的眼睛像是太陽,目光灼在臉上火燙燙的。
「什、什麼意思...」
「...妳真的以為我沒有任何想法嗎?」
「欸...?」
「妳真的以為在這種場所、又是兩人獨處的情況下,我真的對妳沒有任何想法?」
「......等等、難道你一直——」
「女朋友就躺在旁邊,我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魈嘆了一口氣,熱氣刷過她臉上細小的絨毛,飄起一片薄緋。「我只是擔心進展太快嚇著了妳,而且妳看起來真的很累,我怎麼能夠在妳疲倦的時候想那種事情...」
熒睜大了眼睛。
原來...
原來真的如我猜的那樣,魈和我一樣都是表面裝作冷靜,其實心裡都是想和彼此再靠近一點...
察覺對方和自己有著相同的心思,所有無意義的鬱結一下子都被解開,化為整片喜悅的花海,並從那之中生出了勇氣。
還想要、多一點。
還想要和魈...再靠近一點。
這樣的機會還有下一次嗎?就算有下一次,那還得等多久呢?
既然這樣的話——
「...那麼,可以再多摸摸我嗎?」
她鼓起勇氣的說,說話時睫羽一閃一閃,琥珀色的眸子水光盈盈,特別是聲音由於太害羞而略顯沙啞,更顯得不堪寵愛。
魈一瞬間只覺得血脈噴張,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用行動取代了回答。
他將熒抱過來跨坐在自己腿上,兩手順著胸前與腰間的曲線滑過去,聽見哼唧便溫柔的按撫,察覺顫抖就壞心的揉捏,將女朋友含糊不清的字句全數堵進唇齒。
「魈...魈......」
好可愛,太可愛了,熒怎麼會那麼可愛呢?
還想要看到她更多可愛的樣子,還想要聽見她更多可愛的聲音。
她喜歡我撫摸哪裡呢?喜歡輕還是重的力道呢?這裡會讓她舒服嗎?這裡又會讓她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呢?
想知道、想理解、想和她靠得更近、想要和她變得更加親密。
——熒的事情,還想了解更多。
他試探性的將掌心移動到臀部,見熒不抗拒便大力抓揉,耳邊傳來她小口小口的喘息,聽得魈耳根好像都燒起來,火勢一路竄延到大腦再蔓延至全身,將每一處的神經都點燃。
好熱、身體好燙,是空調開得太高嗎?他渾渾噩噩地想道,卻完全不想停下來去調整。
恍惚間他察覺熒牽住自己放在她臀部上的手,慢慢的帶著他笨拙地往下,當碰見某個特別柔軟的部位時,魈的長指瞬間像是觸電般瑟縮。
「...可以嗎?」
他不知所措地退開雙唇詢求應允,而熒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害羞的點了點頭。
「...嗯,想要、你多摸摸我。」
要讓熒說出這樣的話有多不容易,魈是清楚的。
雖然在這段關係裡她是相對果敢、有執行力的那一個,於外人眼前也總是一副勇往直前、大膽無畏的模樣,但魈知道她私底下其實非常容易害羞又愛糾結,常常把情緒偷偷藏在心裡,第一次接吻後甚至整整一周不敢和他對上眼。
因此,如果自己在這裡退縮,也未免太愧對這份勇氣與男朋友的身份了。
他不再猶豫,輕輕觸碰那個圓鼓鼓的地方,同時忍不住好奇的戳了幾下,換來女朋友幾聲微弱的嚶嚀。
好軟,怎麼會那麼軟?女孩子是不是用杏仁豆腐做的?怎麼到處都是這樣綿綿的呢?
初次的經驗讓他感到很新鮮,熒可愛的反應更是激起他刻在雄性基因裡的求知欲,大膽地將整隻手覆上去按壓,只是當手指不小心按得太用力而陷進布料底下的一條縫時,耳邊的聲音卻忽然變了調。
那是一種很美妙的聲音,像是糖蜜的勾芡綿延不斷,將思緒婉轉著牽上雲端,甜絲絲的將人浸在莓果色的世界裡。
魈只覺得渾身好像輕飄飄的,他從來沒聽過熒發出這樣的聲音,聽得他全身的骨頭都酥了。
...等等、不對。
他停頓半秒,瞳孔震驚,猛然從粉紅泡泡裏清醒過來,後知後覺到剛剛熒發出的聲音是什麼又隱含著怎樣的意義。
褲擋一緊,高速運轉的CPU再度當機,血液全往頭頂奔流,聽著熒的聲音逐漸帶上哭腔,局面邁向失控,魈感覺事情好像即將往不妙的方向發展...
「叮鈴鈴鈴鈴鈴——————————」
電話鈴聲瞬間響徹房間,兩個人同時被嚇一大跳,魈慌忙撤開手,將熒從腿上抱下來去床邊接聽。
「喂?...啊、好的,我知道了...什、什麼?加...加時?呃...」他轉過來,看見女朋友用快哭出來的表情瘋狂搖頭。「呃、那個,加時就不用了,謝謝您...」
電話掛上的瞬間,房內再度陷入一片寂靜。
大概經過半個世紀那麼久,魈才從這鬧騰後冷靜下來的尷尬氣氛裏擠出聲音。
「他說還剩下十五分鐘,妳要不要去整理一會...」
「那...那我去...整理一下...」
床鋪傳來一陣晃動,接著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聲慢慢朝著浴室而去。
確認女朋友已經繞過那面牆後,魈用力甩了自己一巴掌。
...好險...好險!如果沒有那通電話,接下來究竟會有怎樣出格的發展!
雖然整個過程可以說是熒主動討要,可魈還是為如此胡來的自己感到糟糕,開始抱著頭在床邊無聲吶喊。
於是熒一出來就看到男朋友在床角蜷成一顆球,右臉頰上還不知道為什麼有一記紅辣辣的五掌印。
***
離開旅館時,外頭已經是整片昏黃色的天空。
沒有炎熱的太陽,只有涼爽的晚風迎面而來,熒呆呆的望著雲霞,抱緊了前座那人的腰。
交通燈亮紅,機車緩緩在路口處停駛,魈原本搭在車握把的上的手放了下來,輕輕握住熒的指尖。
「會不會冷?要不要我的外套借妳穿?」
「嗯...還好,其實風這樣吹還挺舒服的。」
「女孩子還是別涼著比較好,尤其妳的生理期應該要到了,更不能受風寒...」
「知道啦,小老頭。」
熒捏著那只溫暖的大手,下巴擱在他的肩上磨蹭。
她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或許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以後,關係會變得更親密,身體的距離也會更接近,總有一天一定也能抵足而眠,但種種事物的第一次總是讓人最難忘的。
熒必須得說,剛剛的那三個小時裏,她度過了至今的人生中堪稱最瘋狂的一段經歷,卻也是與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的、如美夢般無比甜美的一段時光。
回想離開房間前兩個人在門邊相擁了好一會,而後磨著鼻尖笑著對彼此說「喜歡」的畫面,她忍不住彎起嘴角傻笑起來。
「怎麼了?」
「沒什麼!」
熒用力的抱緊男朋友,開心地又蹭了幾下。
「那個、魈...」
「嗯?」
「...下次,還要再來嗎?」
對方停頓一會,但是很快的,他握緊她的手,溫柔的應答從安全帽底下傳來。
「好。」
——不過以防萬一,下次恐怕得準備點安全措施。
綠燈亮起時,前面那人如此想道。
***
碎碎念。
生日快樂,魈。
願你的前路開滿鮮花,願你的未來有更多微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