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了。」冬推了一下鶴蝶拿著湯匙湊過來的手,半掩住嘴,咳了兩聲。
「這就吃不下了?」鶴蝶皺著眉,看著碗裡還剩大半的文字燒。
方才冬也是扒拉兩口就吃不下了,還是他接過湯匙一口口餵,這才勉強又多吃了一些。
「我沒胃口……」冬又露出了可憐兮兮的神情。
鶴蝶最見不得他這種樣子,這會讓他暫時忘記眼前的人是冷血無情的情報販子、只對姐姐獻出愛和忠誠的傢伙,而是一個茫然而懵懂的孩子。
他嘆了口氣,認命的放下碗,拿起準備好的水杯和空杯子,湊到冬嘴前。「漱口。」
冬依言照做,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鶴蝶。
「……幹嘛?」想假裝看不見都難。
「你為什麼要照顧我?」
「不然我要丟著生病的人不管嗎?」
「你不是覺得我很煩嗎?我發燒失去抵抗力,你應該趁機把我丟出去。」
「你想被丟出去?」
冬搖了搖頭。
「那就少說兩句。」鶴蝶抓住冬衣服下襬,道:「舉手。」
冬不明就裡的舉起手,汗濕的衣服瞬間被脫掉。
「好冷……!」
在他驚呼的同時,熱毛巾在他身上遊走,粗魯但又仔細的擦乾了他身上的汗,然後立刻被套上了一件乾爽的新衣。
冬看著略顯寬大的袖子,問:「這是你的衣服?」
「不然呢?」鶴蝶把擦完的毛巾放進臉盆裡洗了洗,又要去扒冬的褲子。
「等等、那裡就不用……」
「這樣降溫的比較快。」鶴蝶無視了冬微弱的推拒,三兩下扒掉冬的褲子,重複了一遍相同的流程。
「呼~這樣就好啦。」
鶴蝶擦擦額上的汗,看著煥然一新的冬,充滿成就感。
冬則一臉「嫁不出去了」的表情,把臉埋在棉被裡,瞪著鶴蝶。
「幹嘛?你現在應該舒爽多了吧。」鶴蝶沒看懂冬的小情緒,揉了揉他的腦袋,收拾東西。
「藥也吃了,你就好好睡一覺吧,棉被蓋好,出點汗燒很快就退了。」
經過一番折騰,冬也累了,原本濕黏不舒服的衣服換成有那麼點鶴蝶味道的新衣,又躺在鶴蝶的被窩裡,看著鶴蝶忙碌的身影,冬感覺越來越睏、眼皮越來越重,最終緩緩闔上了眼,進入夢鄉。
「謝……謝……」
聽見冬微弱的呢喃,鶴蝶愣了下,無奈的笑了。
這傢伙……竟然在這種時候道謝,等他醒來肯定什麼也不記得了吧?
把東西收拾好後,鶴蝶又煮了點粥、去藥房補充了一些藥和退熱貼,路上看到賣章魚燒的小攤,買了小份的海苔口味、請老闆多加一些柴魚片。
回到家,輕手輕腳的去房間查看冬的狀況,替他量了耳溫,又擦了擦臉上和脖頸上的汗,做完這些,再躡手躡腳的退出去、半掩上房門。
「……喂?小雪小姐嗎?我是鶴蝶。」
鶴蝶走到陽臺,忍著想抽菸的衝動。
「冬少爺在我這裡……是,他有點發燒,吃了藥後已經睡下了。」
「情緒……說不上穩定,但已經平復很多了。」
「……這沒什麼,我會照顧他的,請您不用擔心。」
冬雪平靜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謝謝你,鶴蝶,麻煩你照顧冬了,我這邊處理完就會去接他的。」
鶴蝶頓了下,聽出冬雪極力隱藏下的不安。
「冬少爺問我……他和萬次郎少爺,您會選誰。」
聞言,冬雪沉默了。「……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讓他不要問小姐這種問題。」
「還有呢?
「我說……我認為小姐會選擇他。」
「……這樣啊。」
微弱的嘆息從話筒一端傳來。
「你知道嗎?鶴蝶,冬從小就是個特別脆弱的孩子……」
鶴蝶靜靜的聽著冬雪平靜中又帶著懷念的、闡述她和弟弟的那段過往。
那片讓她又愛又恨的雪原、過於殘酷的冬季、窄小洞穴裡兩雙緊緊牽著的手、為了存活而訓練出的搏鬥技巧。
「儘管冬後來離開了我,我還是下定決心,要保護他、直到永遠。」
「他好像為了彌補身體上的缺陷,學習了蒐集和販賣情報,我也在那段期間裡跟著夏草大人學習了各種禮節和常識……」
鶴蝶越聽越覺得違和,卻遲遲不敢發問,直到冬雪淡淡吐出彷彿嘆息一般的話語──「我和冬,我們、都已經經歷了太長的歲月,忘記世界上並不是只有彼此才是唯一。」
「這句話的意思是……」鶴蝶的額角流下一滴冷汗。
「我比他要先遇到了想相伴一生的對象,如今有了可以拋棄永恆的機會,他肯定很擔心、我會選擇早他一步離去吧。」
鶴蝶沉默了,冬雪淡淡了笑了下。
「他知道我無法要求他和我一起拋棄永恆,因為這相當於變相剝奪他生的權利,但,總有一天,他也會遇到想牽著手、直到白髮蒼蒼、直到躺進棺材的對象,到那時,我便會和他一起……拋棄永恆。」
「……即便那已經是很久以後,也無妨,我會耐心的等著、陪伴著,因為我是他的姐姐。」
鶴蝶顫抖著唇,緩緩問出那椎心的話語。「……那麼,您怎麼辦呢?」
「您將會親眼看著萬次郎少爺從綻放到枯萎,失去摯愛之人的痛,您又要拿它怎麼辦呢……?」
冬雪沒有回答。
鶴蝶感覺視線一片模糊,摸了把臉才知道自己哭了。
「您要怎麼辦呢?」
他只是不斷地、不斷重複這句話,眼前彷彿能看見冬雪帶著淡淡哀傷和憐惜的微笑。
「萬次郎知道一半,我會把後半部分親自告訴他的。」
冬雪的聲音溫柔而平靜。
「冬就拜託你了,鶴蝶哥……鶴蝶,我……不希望他難過。」
電話掛上,鶴蝶攤坐在陽臺地上,夜晚的風很涼,吹散了些許臉上的熱意。
他發楞的看著夜空,都市的光害讓他幾乎看不見半顆星子。
冬雪的話語尚在耳邊迴響,輕柔而又溫煦,彷彿清爽無雲的藍天。
「……鶴蝶,冬就拜託你了。」
「……你說,我和萬次郎,姐姐會選誰?」
也不知坐了多久,黎明悄然降臨,天空泛起魚肚白,獨屬清晨的鳥叫聲吱吱喳喳的響起。
鶴蝶抹了把臉,站起身,踏進廚房,重新熱起煮好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