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拾壹、逢魔論破
不久後，這對碰巧於村口初遇，首次對談氛圍就擦出「火花」的男女，在古書店繼承人藉由行動站穩自己來到鯤籠村探索「怪異」，並非只是一頭熱對於超自然事件的興趣後，兩人便朝村子西南面的海堤方向前進。
這樣的行動是眼下兩人尚未摸索出事件著手點的共識，倒不如說，是曹明淵醫師根據尹詩雯口中那邪紅海岸與被大片黑影吞噬掉的女人的預知夢的提議。
不過這段取得共識的結果，還得回到稍早那一舉制衡唯物科學基調的關鍵論破。
面對醫師剖析「怪異」各表的論點，尹詩雯沒有做任何辯駁，因為她認為根本不用做事前提要的開場白，特別是這種於某些觀點存有既定成見的對象。
就像最初還未接觸到「怪異」的她一樣。若未親身體會《搔耳》帶來的不可解現象，可能她還會以為雙親失蹤單純不過是社會常態之一。
不，那也只是因為無從預防、無力阻止、無法可解，就好像人口過剩正常的能量釋放，長久下來累積眾多的案例才成為常態；事實上，亦能以怪異來概括了吧？
或許該說，怪異不光只是它裡頭富含人為、自然科學以及超自然的因果，重點在於「可能」的延伸，才進而得以讓人類文明獲得逐步發展的養分。
所以愛因斯坦才說過：「科學的盡頭是神學」。
與其說這些崇尚物理科學的學者信仰唯物現實，倒不如說，他們是信仰未知具備可以探討的可能，基於「不可知論」走上懷疑主義。
換句話說，假如不是認知到相信，怎麼會去懷疑呢？
不可知論者是認為人類不可能獲得真理的，他們有部分人甚至也有宗教信仰且去懷疑它，但不代表這是基於對常識、知識與科學熟悉下的自視甚高；有可能是在於當時的社會風氣，又或是立場的矛盾，致使無所適從下啟蒙出我思故我在。
許多專家學者最終都投入神學的研究，不就證明他們自始自終都信仰著對未知可能的探究精神嗎？而非片面主觀的理解冰山一角的因果後，就否定掉尚無法知覺的事物，又或者認為科學、理性、邏輯終將是最終解答。
──那就像停止學習了一樣，殊不知，那也是唯物科學者的大忌。單純的傲慢與無知罷了！
從小生長在被書本圍繞環境下的尹詩雯，自然也不乏具備不少雜學跟知識，但也因為身處偏僻孤立的環境讓她自信缺乏，以至於被曹明淵視為「可疑人物」。
所以上面那些內心嘟嚷她當然沒有脫口而出，就如前面提到她不認為對方聽得下去。基本上跟這類人長篇大論很大機會也將換來長篇大論，因此以行動證明無疑是最快又顯著的。
這裡尹詩雯可說是將《搔耳》徹底(暫時)當成得力戰友，在曹明淵明述完兩人看待的「怪異」本質後，前者便立刻將懷中書冊敞開在對方面前。
曹明淵對眼前女子突然「開書」的行為自然是有看沒有懂，縱使方才拉住對方避免跌倒過程因手背接觸到粗糙書背，留意到這本像是破舊筆記或是日記的書冊，然而也僅是懷疑對方是不是準備拿這東西來寫遺書而已。
事實上，曹醫師此時已落入陷阱了；就和那些主動找上尹詩雯講故事的說書人們一樣。
他當然不會發現這點，於是就眼前景象進行推斷並道出自己的感覺。
「原來如此，是想透過日記來表達妳非全然只是追求靈幻事物的旅人，而是有條理且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只是不善言辭的書店管理者？」
見眼前宛若缺乏感情，被理性齒輪控制的科學怪人被《搔耳》吸引，效果卻不如預期的尹詩雯只差雙目如卡通人物般突出。
儘管對方也非完全說錯，可是重點並不在這裡！怎麼這個人沒馬上變成這本怪書的俘虜呢？這樣她才能藉此提及《搔耳》正是無法解釋的「怪異」，並且受誘導而講出自己的故事啊！裡頭很可能就包含鯤籠村的情報。
那這下不就變成她不趕快把書收起來，更可能被當成腦袋只有怪力亂神的怪人？
這電光石火般短短不過幾秒，《搔耳》再度成為尹詩雯不願公開的秘密，悲慘結束它的任務。
豈料，終究沒逃過專業醫師的眼睛。
「對、對對對！我就是要說自己──」
「那些是妳蒐集來的各種都市傳說，還是說，是妳自己的經歷？」
耳聞打斷自己話語的提問，尹詩雯倒抽一口氣，不過卻巧妙地開始進入正題。
「對，這些就是證據！我在繼承書店後，受到這本名為《搔耳》的……怪書牽引，它就是蒐集那些拜訪書店說書客們故事的證據！才並不是什麼日記。」
曹明淵點點頭，重新站直身子。
「的確，這裡銜接上妳提到來這裡的目的了。我想，妳也是要表達它就是讓妳接觸到『怪異』的主因吧？」
「欸？這……的確是這樣。」
尹詩雯不禁回想剛才是否提過就是《搔耳》帶她進入這個世界的，結果卻頂多是講述自己有蒐集故事及都市傳說。
所以對方會得出這個結論，單純在於觀察過人。
「從這本書裡面所寫的內容就能看出，加上妳說它不是日記，那麼這本書就是專門記錄妳所蒐集到的故事吧？另外，妳提到正是裡面幾篇故事看似有關聯才會來到鯤籠村，那不就意味這本《搔耳》即代表『怪異』，而妳就是因為接觸了它，才間接接觸了『怪異』。」
「呃……好像是，又好像──」
總感覺有點偏了，話說正常人確實是不會知道這本書的潛在力量的。
只是尹詩雯更訝異對方竟然還可以繼續講下去。
「我得承認這是建立在一定理性下的做法，也是作為探討依據的必要過程，但是……」曹明淵話說到此，瞥了尹詩雯懷中的書。「參雜過度主觀與感性色彩的言詞可不能盡信，幾位故事提供者的經歷有時候更接近是種大概率的巧合，他們碰巧都住過鯤籠村──」
曹明淵的話沒有被打斷也未停止，只不過尹詩雯已經快聽不下去了，不禁思索這難道是《搔耳》帶來的反效果？這個人的論述也太多了吧！
「先等等！」接著她總算是舉起手制止眼前走火入魔的科學信徒，並深吸一口氣回道：「如果說這幾個人曾經生活在鯤籠村是種巧合，那難道他們同時找上我也是巧合？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
醫生你不也是不相信那名患者曾經住在這裡遇上無法解釋的事，根據與你同在這裡生活過的背景巧合才回來的嗎？」
曹明淵再次詫異這名女子總是在爭辯時就會判若兩人，同時提出反駁。
「對，就是不願相信巧合──」
「但是不相信是得建立在相信這種先決條件下去做的懷疑，不是嗎？」
雖然兩人相遇至此只不過半小時左右，但這還是尹詩雯第一次以理讓這位專業人士瞬間語塞。
「看來妳比我想像中的還瞭解更多。」
即便論點被反駁，男人依舊不改對有趣事物的探究，此刻尹詩雯又一次成了他挨近身子細看觀察的對象，惹得對方向後退卻且心跳加速。
「反、反正你不能完全推翻這本書正是作為『無法解釋的怪異』的事實！」
「似乎也只能這樣了。」醫師輕嘆了一聲。「我不排除這個說法，所以尊重老師妳的『怪異』論點。」
──這個人根本就像銅牆鐵壁嘛！
原本還想說應該可以不只透過《搔耳》扶正立場，並從中誘導出關於這座村子的情報，沒想到竟變成鬼打牆般的辯論，令尹詩雯不禁想放棄繼續與此人互動。
怎料，在這裡卻有了關鍵性轉折。
「不過我想，所謂這本書具備的『怪異』，就僅是帶來使人坦承之餘，看似誘導的現象。」
「坦承……跟誘導？」
尹詩雯並非對這兩個詞感到困惑，而是她可以看出曹明淵欲道出的背後意涵很明顯又與自己理解的不同。
曹明淵點點頭，又說：「假如妳說得是真的，那這本書就類似我的身分，那些說書人則可看成是患者的角色。差別在於患者因為知道我的身分跟功用，所以主動找上我；而妳跟這本……《搔耳》卻在隱藏自身資訊下，被說書人們找到。
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具備讓人坦承的能力，而這個能力乍看之下是名為誘導的表象。」
「所以《搔耳》的關鍵怪異能力反而是『坦承』？」尹詩雯眉頭忍不住緊蹙。
「這也是妳現在站在這裡的原因不是嗎？面對『怪異』選擇了坦誠以對，假如是持續否定，那可是連拼湊出線索的動作都不會去做的。」曹明淵態度轉為輕鬆。
這倒是尹詩雯過去沒有想過的論點。儘管自己乍看之下是受《搔耳》誘導出後續行動，但其實很大程度也是在於承認且相信怪異本身，欲與怪異背後的本質坦然以對，求得生存手段。
而那些說書人也是坦誠面對了發生在身上的怪異，進而接受了怪異本身，才會被牽引到古禪坊？
──不對啊！這明顯就是受到誘導不是嗎？精神科醫師也是需要誘導才能得出患者更多的病情情報啊！還是說現在她也正受到這個人的話術誘導，還準備要被說服了？
尹詩雯顯然發現即使從對方那裡獲得對《搔耳》的新觀點，但還是無法解釋其中的破綻。只不過，換個角度想，承認它無法解釋不也是一種坦承？
她發現再想下去腦子大概會先燒掉。
「所以我得到一個大致結論。」曹明淵不顧尹詩雯的腦神經衰弱，再次開口：「如果是這樣，就不能全然否定說書人主動提供的故事的真實性了。」
思緒混亂的尹詩雯在這裡不住降下腦壓，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男人，她感覺到對方似乎出現了某種轉變。
「就像我不能否定患者所帶來的故事，若是否定，也就等於否定自身的專業。原來如此……或許深信懷疑才是科學的根本精神，而非利用片面既定的成見去解析謎團嗎？」
雖然尹詩雯很想吐槽這般自言自語，但她此時好像也化身成一名精神科醫師、教師抑或是長者，正用那熱切又懷柔的神情，於空氣中透露著「講出來」的訊息。
當然她也沒想過這個人會被自己的論點絆了一腳。
「原來……這就是《搔耳》的魔力！」
不待醫師繼續說下去，尹詩雯便悄聲的脫口出心裡話。
「這裡也就不得不承認妳夢中見到的那片『邪紅海景』跟女人，並非是完全由腦袋杜撰出來的虛構了嗎？畢竟那也有可能是藉由現實存在的事物拼湊轉化的，而情報來源就出自曾經住在鯤籠村的那幾位說書人。
我想，其中殺害自己男友還讓老師妳在同一片黃昏海景下見證的那一幕估計就是關鍵；除去妳所說的預知能力，我想還是可以就現有的現實，也是存在鯤籠村的真實地點做初步的謎團解析。即使我會在這種時間點來此的首要目的不是這個……」
「看來我們知道要先從哪裡查起了！」尹詩雯難掩興奮也同時因為己方的勝利有些得意，嘴角忍不住上揚。
旋即她用手指向某個方位，那裡正是鯤籠村西南邊的海堤方向。
只見曹明淵這時仰首眺望遠處夕陽西下的霞紅，面容若有所思，但又很快搖搖頭的化開眉頭。「那或許是腦袋想要合理化記憶的過程。」
「怎麼了嗎？」
尹詩雯見狀忍不住向前關切，也是第一次覺得這位科學怪人富含了些許人類溫度。
「不……總感覺好像想起了什麼。不過，講到暫時接受老師口中的『怪異』這點，倒是讓我回想到那一段時間前所遭遇的奇妙體驗，它或許可以成為妳那本書裡一則新的故事。那也是我首次跳脫科學前提的私下研究，回到鯤籠村的主因之一。」
結果這男人最終還是保留了一道連《搔耳》都無法突破的「科理之牆」，真的是辛苦他了。
「那是有關類似靈魂出竅，意識、靈魂、肉身與平行世界的思考探究，儘管在我看來更接近是一種『悖論』。」
而此故事的命名即為《靈魂悖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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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快壞掉了......
這裡帶回收錄在《搔耳》中的《靈魂悖論》醫師的短篇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