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紀念堂外聚集了無數的學生。
高大的巨人小心翼翼地蹲在相對狹窄的布告欄前確認體檢場次、成群結隊的矮人以誇張的音量替彼此加油、精靈不屑一顧的昂首無視附近吵鬧的哈比、龍人則略顯懶散的伸懶腰打呵欠──
無論是準備參加體檢的報名選手,還是陪他們過來的朋友,甚至是單純湊熱鬧的路人,所有人都一副活力充沛的模樣。緊張、鼓勵、好奇……高漲的情緒幾乎要把會場正門給掩住了。
眼前熱鬧的光景,不由讓藤芥子想起了安娜的話:我的祖父母──校方認為不打不相識。若想促進彼此的友誼,那是最快且最有效的方法了。
「不打不相識……嗎?」
「嗯?你剛有說什麼嗎?」
藤芥子有所感觸的發出低喃,而一旁的迦梨則興奮地露出犬齒,一副等不及要大展身手的浮躁模樣。藤芥子不禁露出了苦笑:「沒事。」
在和迦梨閒聊幾句後,他便朝著保證人的體檢隊伍走去了。不過才剛轉身,迦梨便粗魯地叫住了他:「喂!」他好奇的回頭,結果卻看見迦梨拳頭高舉,狂妄的笑容始終在臉上綻放著光彩。
「加油啊!」
我知道啦──
直覺告訴他應該這麼回的,但總覺得不太合適。至少現在不太合適。藤芥子於是隨意舉起拳頭地晃了一下,迦梨的微笑也因此添了一絲滿意。
跟在魚貫進入會場的隊伍後方,藤芥子因閒著沒事而四處張望。
雖說特意做了區隔,但也不過是將整個體檢會場給劃分為正式選手與保證人兩個區塊罷了。實際上的檢測內容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差別。只須轉頭,就能看見迦梨已迫不及待地在摩拳擦掌了。
來回觀察著兩邊,一滴汗水也忽地滑過了藤芥子的後頸。理應寬敞的演藝廳如今已被選手們的熱情給擠得水泄不通了,空氣中猛烈鼓動的熱血著實是叫他難以習慣。
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努力爭奪參賽資格,唯獨藤芥子毫不在乎,依舊像個沒事人。雖說下不了賊船,可那也不代表他必須得全心全意的去面對。
體檢隊伍持續消化,本以為要等上一段時間,不料第一關的魔力檢測很快就輪到他了。正當藤芥子打算向前走一步的時候,負責檢測的人員面孔卻率先映入了他的眼簾,令他忍不住興起了轉身離開的念頭。
「哎──呀呀?親愛的藤芥子同學,您何以看見僕就擺出那──麼一張不開心的表情來呢?」藏青的火焰在眼窩中彎曲,坐在長桌後方的蘇嘉德很是假惺惺的道:「這樣僕可是會很難──過的唷?」
「……教授,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作──為一流的魔術師,負責第一線的把關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藤芥子挑眉代替質問,而蘇嘉德也故作投降的舉起了雙手:
「不論是發──現寶玉,還是淘汰廢物,對僕而言都是樂事一件呢!」
「……你到底是怎麼當上教授的啊?」
「經常有人這──麼好奇呢!」
蘇嘉德笑臉盈盈,隨即鼓掌示意閒談到此結束:「為──了不影響學生排隊,接下來就麻煩藤芥子同學您了!」
他接著伸手指向擺在面前的水杯。
不大不小的玻璃杯中裝滿了一半的水──相當常見的檢測方式。藤芥子不由暗忖:怪不得這麼快就輪到我了。
雖說魔力可以透過物質傳導,但除了性質特殊的魔石外,其餘材質的傳輸效率普遍都不高。因此,通過一層玻璃來傳遞魔力,並藉此觀察杯中內容物的變化,自然也就成了最廣為人知的方式之一了。
儘管藤芥子壓根兒就不在乎結果,可要是失敗了,回頭肯定免不了被迦梨一頓臭罵吧?被迦梨教訓什麼的,他可敬謝不敏。
藤芥子於是一把握住水杯,索性將魔力一口氣注入其中。咕嚕咕嚕的聲響開始在玻璃杯中迴盪,不消片刻水便開始沸騰,直至如浪潮般不停湧現!
「不錯不──錯!」蘇嘉德的讚賞在滴答不止的水聲中接連響起:「不光總體含量,就連魔力的釋放技巧也比過去更──上一層樓了呢!」
他隨即露出看似欣慰的笑容道:「看來渡袈今同學確實是有在好──好地教導你呢!如此一來也就不枉──費僕的割愛了!」
「啊啊,多虧了你的割愛,讓我這陣子是過得特別『充實』呢……」
蘇嘉德之所以願意轉讓手中上好的木材,全是因為迦梨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嚴格磨練藤芥子的緣故──當時陰險笑著的蘇嘉德馬上就答應了。
觀賞藤芥子那要死不活的悲慘模樣,似乎也已經成了他這陣子最大的興趣了。他到底是怎麼當上教授的啊?這個疑問恐怕是永遠也不會消失了。
藤芥子不禁火大的瞪向蘇嘉德,可卻被他以一句「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給隨便搪塞過去了。
「檢測到──此結束!」蘇嘉德轉動手指,以令流水回歸杯中。
不過就在他打算登記此次結果時,一股洶湧的魔力波動卻冷不防地傳來。蘇嘉德轉頭望去,而藤芥子則是在聽見一聲清脆的爆裂聲後才有了動作。
孤身挺立在騷亂中心的不是別人,正是迦梨。
只見她一臉得意地豎起食指說:「咱及格了嗎?」
細碎的玻璃殘渣在潑灑一地的清水中閃閃發光。不難猜測她剛才是以一根手指為橋梁,一口氣將大量魔力給灌注其中的。
「哎呀──呀!和持久型的藤芥子同學您不同,看來渡袈今同學是爆──發型的呢!」蘇嘉德打趣地吹響口哨:「還真是登──對的組合呢!」
藤芥子不禁皺起了眉頭。
不是因為蘇嘉德的調侃,而是因為他又聽見了。
「竟然將杯子給弄碎了……」
「好恐怖的魔力,簡直就是個怪物……」
「唉唷!誰叫她是修羅呢?你當小魔王是吃素的啊?」
那些毫不掩飾的譏笑遠比以往要來得惡劣。
若是從前,藤芥子或許還會放任他們講,甚至是好奇地去聽其內容──然而現在的他卻只覺得噁心。迦梨是修羅又如何?
同樣的事艾莉絲與安娜都能夠做到,搞不好連哈爾威也行,可他們會因此被嘲笑嗎?難以言喻的情緒波動在心頭擴散,藤芥子就這麼在鬼使神差下發出了聲音:「你──」
「……你小子剛說什麼?」
然而早在藤芥子開口前,迦梨便一把揪住了剛才胡亂嚼她舌根的傢伙。長得像狐貍的男學生被高高拎起,嚇得他忍不住在半空中直踢雙腳。
「咦……!妳、妳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那還用得著問嗎?那當然是要感謝你的讚美呀!」死死掐住對方的衣領,迦梨就是惡狠狠地破口大罵道:「你剛不是說咱是小魔王嗎?竟敢把咱跟如此強大的傢伙相提並論,咱不好好感謝你又該感謝誰呀!哈?」
突然爆發的衝突讓藤芥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直到蘇嘉德幸災樂禍的笑聲從旁傳來:「哎呀──呀!您的擔保對象還──是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氣呢!」
藤芥子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反駁。
「小魔王」對修羅一族而言是一種污辱。
同為修羅的魔王在過去恣意屠戮了百萬生靈,而後人卻以小魔王一詞來汙衊其種族,甚而一股腦兒地認定他們通通都是罪無可赦的死囚──
迦梨儘管好戰,卻也同時有著強烈而不可玷汙的自尊在。
她的憤怒並非毫無道理。不過即便如此,藤芥子還是得去阻止她,否則他們可能就要因為違反校規而遭禁賽了。
正當藤芥子打算同工作人員上前制止迦梨時,一道巨大的身影卻縱身橫在了爭端之中。身高兩米有餘的巨人,陶洛斯很是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又是妳。」
「咱的臺詞。」
迦梨以兇狠的目光瞪視巨人,而陶洛斯則用力握住她的手腕以示回應。
「給我……」陶洛斯沒有放手:「放人。」
「咱拒絕。」迦梨也沒有放手:「滾開。」
一齣兇險的惡戰旋即展開──
要是蘇嘉德沒有介入的話。
「好了好──了。」
閃現至風暴的核心,玄青法袍隨手一揚,蘇嘉德便輕鬆制伏了兩匹脫韁之馬。不光狐貍獸人被放了下來,就連迦梨與陶洛斯的對峙也都在不經意間被消除了。
如汪洋般橫亙於兩人之間,雙手微張的蘇嘉德不改其陰陽怪氣的語調:「兩位是嫌上──次的悔過書寫得不夠多嗎?精力過剩的話,僕可以安排你們去整──理教師辦公室唷?」
「我們……」雖長得人高馬大,但在蘇嘉德面前,陶洛斯仍得小聲的解釋道:「只是在聊天而已。」
「喔?是這──樣嗎?」蘇嘉德望向迦梨,以眼神要求她回答。
先是轉了一下眼珠子,迦梨隨即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模樣:「……咱可沒動手。咱就動動嘴巴講了幾句話而已。教授你雖然沒眼睛,但應該看得很清楚吧?」
眼窩中的火焰急遽凝縮,蘇嘉德來回打量著兩人,一言不發。空氣驀地變得緊繃,包括其他教職員在內,沒有任何人敢開口說話。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在眾人的屏息凝視下,蘇嘉德一拍雙手,在捉摸不定間打破了現場凝滯的空氣:「畢竟僕可不想看見寶貝學生們隨──便起衝突呢!」
在他的調停下,被一度中斷的體檢很快便恢復了生氣。吵雜的和平紀念堂中,唯有迦梨與陶洛斯兩人那若有所思的嚴肅面容顯得尤其突兀。
◇
體檢出乎意料的順利,至少藤芥子認為自己的成績應該還算不錯。
雖說途中發生了不小的爭執,害得藤芥子不曉得該怎麼和迦梨搭話,但守在門口的他在一番思慮後,還是決定用平常心去面對她。
「我說妳啊……」迦梨一出來,藤芥子便故作受不了的向她抱怨道:「別動不動就和人打架好不好?」
迦梨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哼,誰叫那傢伙嘴巴不乾淨!」
「那也用不著出手揍他吧?先用講的不行嗎?」
「講的太慢了。」迦梨反駁:「用揍的比較快!」
「妳啊……」見迦梨揮舞拳頭主張武力至上,藤芥子也不禁傷腦筋的揉起了眉頭:「要是被禁賽我可幫不了妳喔。」
迦梨哼的一聲別過了頭,也不曉得有沒有聽進去。真是的──藤芥子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傢伙還是一樣,永遠都是先做了再說。
正當藤芥子還打算好言相勸時,迦梨卻忽然做起了伸展運動。一邊扭轉各處的關節,迦梨態度冷淡地說:「咱要去慢跑了。先走一步啦!」
「咦?這麼晚?」
「早上太熱了,現在剛剛好。」
「天天在大太陽底下練得滿頭大汗的傢伙在跟我喊熱……」藤芥子雖覺傻眼,但也沒有要阻撓:「那我就先回宿──」
石子被踢開的聲響驟然響起。
藤芥子話還沒說完,迦梨便已邁開腳步的跑了起來。
時而出現在昏暗的煤氣燈下,時而消失在深邃的陰影中,迦梨的身影逐漸縮小,直到完全消失。
「搞什麼啊……」藤芥子不解的望著吞噬迦梨的黑夜。
或許她也習慣靠慢跑來紓解壓力吧?雖說那樣的跑法應該很快就會累了就是了。來回看了眼身後燈火通明的和平紀念堂,以及迦梨離開的方向,藤芥子不疑有他的獨自踏上了歸途。
事後──
藤芥子恨不得為這個輕率的決定賞自己一巴掌。
為什麼……
那麼明顯的事,他為什麼就是沒發現呢?
只要看看迦梨的態度就能知道了吧?
只要回想一下迦梨慢跑的姿勢就能發現了吧?
只要立刻追上去並好好質問一番就能知道了吧?
當藤芥子再次見到迦梨時,她也已經渾身都是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