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他脫下了衣服,對著鏡子,然後?」
在我打著遊戲機時,坐在左前方不遠處的橡皮筋那把故弄玄虛的尖細嗓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啪!」
見我一抬頭,在我前方的老六一把抓過我手中的遊戲機。
「該我了。」他道。
我沒搭理老六,剛好我卡在某個陷阱點跳不過去,正躁著。讓他幫忙處理這個燙手山芋,也不賴。
我視線往橡皮筋的方向漂去。
橡皮筋的對面正坐著一臉驚惶的羅倫莎、以及仰著頭蔑視著橡皮筋的阿妙。羅倫莎是我們公認的班花,如瀑的烏黑長髮總能變出不同的花樣,每當她頭一轉,髮絲間總逸出一股薰衣草的清香,宛如與她置身在歐風的莊園、一同在紫色的花海上暢舞。
然而這樣的羅倫莎,此時卻六神無主地端坐在橡皮筋那隻蒼蠅面前聽著他講述著不知從哪來的垃圾流言。
幹。我心底驚呼。能不能再更爽啊死橡皮筋?
我瞥了老六一眼,他看來無動於衷,那雙手感覺要把遊戲機捏爆了。一如既往。
「?然後他照著流言,『歐媽咪爸咪厚!』這樣對鏡子裡的自己大吼,瘋狂拍打胸部各三十下,就?」
橡皮筋作勢對羅倫莎低吼一聲。羅倫莎隨即一縮,放聲尖叫。
「張平謹,你再這樣嚇她,我報告老師喔!」
阿妙掄起拳就是往橡皮筋的方向招呼過去,橡皮筋哇地一聲從坐位上蹦起,兩人就這樣你追我跑地溜出教室。
「羅倫莎是膽小鬼,羅倫莎是膽小鬼?。」
橡皮筋戲謔的聲音迴蕩在空氣中。老六這時才抬起頭,他放下手中的遊戲機,看著驚魂未定的羅倫莎。
「你別太把橡皮筋的話放在心上。」他說:「晚點我再叫他拿他們店裡的零食給你賠罪就是了。」
完美的尾刀,老六我大哥。
※
「喝!」
我坐在場邊,擦去額上的汗珠,看著老六的寸頭在球場的烈陽閃過光芒,他被兩三個同學圍防,而後一跳,俐落地推出手上的籃球,籃球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線,「唰」一聲落入籃框。
「ㄘㄨㄚ、可!」
場邊響起一陣歡呼。
這時橡皮筋喘吁吁地走來,手上拿了罐販賣機投來的舒跑,一屁股坐在我身旁。
「老六跟神一樣。」
我嘆道。他搖頭,莞爾一笑。
「不打?」
「剛打了一輪,沒力了。」我說。
橡皮筋灌了一口舒跑,爽快地低吼了一聲。
「欸,剛剛講的那個。」
他臉色一沉,「我不跟膽小鬼講喔。」
顯然被老師抓去訓過一輪了,我暗自在心裡笑著。
「白癡喔,我誰?」
「也是,怎麼了。」
「後來那個人怎麼了?」
「不知道。」
「蛤?」我一臉錯愕。
「後來沒有人再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麼事,所以不知道。」
「你有自己試過嗎?」
「沒。」
「是不是膽小鬼?」我激他。
「你敢不敢試?」
「不然這樣,我們今天試一次,明天來分享結果。」我說。
這時大汗淋漓的老六走來,他頸上掛著一條白色毛巾,雙頰泛紅,全身冒著熱氣。
「好啊,不試的是膽小鬼。」橡皮筋道。
「你們沒事別耍白癡。」老六白了我倆一眼:「要不要再打一場?」
「不要。」我和橡皮筋齊聲。
※
我和老六有個交易︰我借他遊戲機,他要載我回家。不過後來就算我沒有新卡帶能玩,他也不會拒絕讓我搭便車。
於是,每天傍晚,我都會坐在老六的腳踏車後座,和他一起從學校門口的坡道,一路下滑,沿著山麓邊的道路前行,經過茂密的樹林間,最後抵達坐落在一片水田之間的村落。
我望著躺臥在山巒上的橘紅色夕陽,以及結隊飛行在漠漠田間的白鷺,百無聊賴。
在腳踏車滑進村落間時,老六出聲。
「和橡皮筋賭了什麼?」
「喔?啊。」我回過神:「賭誰沒照做就是膽小鬼。」
老六失聲一笑。
「是我的話,絕對是賭輸的人要和羅倫莎告白。」
我身軀一震,老六連忙穩住腳踏車的龍頭,驀地在大道上劃出蛇形軌跡。險些撞上正咳著的雜貨店老闆娘。
「靠北喔坐穩啦。」
「你也懂耍白癡喔?」我故作鎮定損了他一把。
「諒你不敢,」老六低沉的嗓音裡透出一抹歡快:「膽.小.鬼。」
我沒有反駁。
午夜時分,我在蒼白的月光中,看著站在全身鏡前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吐氣,我就膽小鬼。
※
隔天,橡皮筋沒有到校。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見陽光逐漸從教室那覆了層灰的綠色窗簾間滲入。老六將我拉去外掃區時淡淡地望向橡皮筋空蕩蕩的坐位。直到我拖著竹掃把回到教室時,橡皮筋都沒有出現。
「等他明天來的時候叫他一個人掃。」我忿忿不平地道。
第一節課的鐘聲響起,導師走上講臺,在他拿出脇下夾著的講義時,開口問道︰「你們有人和張平謹有聯繫的嗎?」
臺下鴉雀無聲。
我偷偷地看了眼羅倫莎,她只是盯著桌上的講義,鐵青著臉。
※
放學時分,操場邊的椰子樹在火紅的夕暮中拉出了條長長的影子。
老六反常地沒有加入那幫在操場中央打球的同學,而是默默地翻著橡皮筋的抽屜。
「好,走吧。」
老六抽出幾本講義,塞進自己的提袋,然後拍了我的背一下。
走在染得紅通通的長廊上,我竟開始對說話不算話的自己感到一絲罪惡感,不知道橡皮筋有沒有出事。
「今天有和羅倫莎告白嗎?」
「啊?」
老六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我一時反應不來。「你昨晚沒照做吧?」老六補充道。
「我又沒和你說好。」我反唇相譏。
老六意味深長地望著我。
「沒種。」
我沒有回話,然後是有些難堪的沉默,良久。
「我看這個是不需要了。」
老六忽地猛然朝我跨下抓來,我下意識一閃,小寶貝險些被他弄成蛋花湯,但老六沒停下他凌厲的攻勢,我倆就這樣一路打鬧到車棚。
「等等我要給橡皮筋送書,你要一起來看他有沒有活著嗎?」
我看著老六將提袋固定在腳踏車的龍頭上。
「當然。」我答道。
※
老六將腳踏車停在橡皮筋家的雜貨店,然後領著我走進去。
「阿姨好,我們來給平謹送書的。」
「阿姨好。」我附和道。
「是老六和靖庭啊,我們家平謹受你們照顧了。」老闆娘戴著口罩,笑盈盈地說︰「平謹他在二樓,大概是被我給傳染感冒了。」
「我們能進去看看嗎?」老六探道。
「當然,老六你什麼時候變這麼見外了?」老闆娘呵呵笑著︰「你們坐一下,我給你們弄些茶點。」
※
在我們走進橡皮筋的房間時,他臉色蒼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們怎麼會來?」橡皮筋揚起有些虛弱的笑容。
「蜻蜓說想來找你。」老六瞥了我一眼。
橡皮筋一臉迷惑地看著我,然後他像想起什麼般,咧嘴一笑。
「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橡皮筋有點心虛地聳肩︰「昨晚想試,然後就著涼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不止地捧腹大笑。橡皮筋見我的反應,也吃吃笑了起來。
「幹,我也是。」
我無視站在一旁的老六,自己一人笑得直不起身,一手撐著自己、另一手連忙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老六只是目瞪口呆地盯著笑得樂不可支的我倆。
「結果都在耍白癡。」老六說,語帶輕蔑。
笑聲稍微止息的橡皮筋問︰「老六你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知道啊,蜻蜓有告訴我,」他沒好氣道︰「誰知道你們都只在打嘴砲。」
「還是老六你想試個一把?」
「不要,蠢斃了。」老六揚起手上的提袋︰「我是來給你帶書的,不是來跟你們一起耍白癡的。」
「哦?太感謝了吧!」橡皮筋乾笑著︰「今天要寫哪個部份?」
「蜻蜓知道。」
我一驚,連忙搖頭︰「我今天沒有很專心,才打算要找其他同學來『參考』而已。」
橡皮筋聞言,臉一垮。
「老哥,你們是來耍白癡的嗎?」
※
「在半夜十二點,赤身對著鏡子用力拍打自己的胸部,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完整的流言是這樣的。在腦裡順過一遍後,我張開雙眼,締聽著外頭田雞此起彼落的唱喝。鏡中的我只穿了件四角褲,浸泡在闃靜的夜色當中。
「沒種。」
老六傍晚說的那句話驀地閃過腦海,我咬了下嘴唇。
我深吸了一口氣,扯著嗓子大吼︰「歐媽咪爸咪厚!」,一邊掄起拳,使勁對自己單薄的胸部揍上三十下。
沉重的拍打聲稍歇,急促的呼吸、猛烈的心音如排山倒海襲來,在我的呼吸稍歇之刻,田雞的叫聲再次從雜音的潮水中出浮。
除了胸前隱隱傳來的疼痛外,什麼也沒發生。
趁最近得空清點子,不過耐心只頂得住千五餘個字,後面感覺寫得挺隨便的
設定年齡落在小學高年級,偶爾也想幼稚一回
寫作BGM和原文調性不太一致,但我大致是以某個程度的念舊心情在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