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慢活 ◎蘇家立 2022/11/16 青年副刊
有時薰心沁骨的,未必是迎面襲來、在肌膚耙下一抹寒凜的強風,更非一股撩人弦思,遠隔數丈仍芳馥濃郁的氣味。悠然垂手於膝,默默微仰緊繃的脖頸,映入眼簾的是一團緩緩漂流、好似輕披灰袈裟正沉思去處的層雲,「緩慢」是旁人表層的描述,在我心底,有許多永恆值得以「緩慢」傾訴:或許每過一分鐘便切換燈號提醒用路人安全的交通號誌;細數風鈴垂吊的紙片輕撞外殼的次數;為親人削水果時的每一刀……每一段相對緩慢的時間,都可能劃出一道深邃的峽谷,令遼闊的蒼藍不自覺沒入,驚醒時早已化為身軀的一部分,不妨再多留一點清麗的色彩。
小說家米蘭.昆德拉在《緩慢》中書寫時間也質疑時間,透過幽默的口吻,將時間包含的積木:歷史、記憶、遺忘與速度一一推倒。而我並不願推倒什麼,只想靜靜地被時間橫越,和它亟欲堆砌的事物同枯共榮。有時,緩慢就像是把自我視作他人的點綴,悄悄「陪伴」在左右的一樁自省。當綠燈亮起,小綠人會隨著倒數而改變姿態,由慢行調整為快走,在斑馬線的此處彼端間,所踏下的每個步伐,上一個可能承載著晚餐的內容,下一刻瞬間變為明日要不要備傘、添件薄衫等,更有可能在抵達彼方時,腦裡一片空白,而這空白卻如濡濕的棉花,只消輕輕一捏,遍地布滿清澈的水鏡,幽幽地凝穿你的背影;抑或我的每一步恰巧都踩在斑馬線的白線之外,僅僅是不想弄髒這一連串潔淨的琴鍵。陪伴著想像,我的每回邁出都寄託了戒慎,「緩慢」成了稱職的手煞,讓人一臉輕盈融入夕陽。
親人長年臥病在床,我的造訪總會牽動他冰冷的嘴角,乾癟的嘴唇彷彿枯葉奮力緊抓風尾努力翕動著,想說什麼卻使不上力;而我心領神會,小心翼翼削著他愛吃的蘋果,儘管幾分鐘內就能擺盤的小事,卻要耗費數十分完成,因為他靜靜瞧著紅潤的外皮一刀一刀被刨除,那慢工出細活就是親人間無需贅言的真情。
天氣愈來愈涼,耳畔傳來風鈴嘹亮的催促,人潮洶湧但節奏能放得更慢,為了多陪伴即將凋零的每寸光陰,無論濃淡,每個顏色都該緩緩調勻,在無邊界的圓滿中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