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引力障蔽瓦解的同時,莉娜也立刻就失去了意識。在涅希斯使她們安全落地後,蘭本來想指示涅希斯去接住位於東方、理論上也應該正在墜落的另一個「蘭」,但他們卻完全沒有發現該個體的蹤跡。
據蘭的猜測,原因只可能有兩種。
其一是,另一組「莉娜與蘭」根本沒有嘗試利用量子穿隧效應破壞引力障壁;其二是,在時空陷阱被破壞之後,所有發生機率為零的事件——也就是所有可能類比為祖父悖論的事件——都已回歸為零,也就是它們本應存在的型態。
要確認答案並不難,那就是回到懸崖上方、檢查雪原上是否還存在著在這十年裡,任何事件所遺留下來的痕跡。
然而,這種行為無疑是使自己曝露在產生封閉類時曲線的風險之中,且就算不考慮是否要上去進行確認、僅僅是待在相同的時空裡,同樣的風險也將隨時間的經過不斷上升。因此,蘭當下就選擇再次開啟蟲洞,帶著莉娜和涅希斯旅行到一秒之後的時空。
不過,離開原本的時空,意味著他們將永遠無法透過上述的方法,取得具有參考價值的答案。
當蘭帶著尚未復甦的莉娜回到懸崖上方時,她並沒有觀測到任何「十年後莉娜」活動過的跡象,或本應位於工廠遺址內,以及圖書館遺跡周遭的任何死亡個體。
如上述所說,這究竟是不同分歧時空所表現出來的自然現象,還是物理宇宙確實針對歷史做出某種修正之後得出的結果,他們已經無從得知,並且,根據不能向過去進行時間旅行的規定,任何位於當前時空的個體,皆沒有機會回到之前的時空對真相進行確認——
以上,是涅希斯針對莉娜昏迷的那段時間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整理出來的補充報告。
幸運的是,莉娜昏迷的時間並不長。抵達新時空的當晚,莉娜就甦醒了過來。
因為地球上仍存在著資源匱乏的問題,隔日,她們就擬定了暫時回到桑卡象限的計劃,並開始進行準備。
持續忍受了三天的飢餓後,他們終於利用工廠中的快速成型機,製作出一副剛好可以抵擋貝加射線的引力濾波器——說穿了,就是經過極簡化的、只有「產生引力障壁」一途的時間機器——。她們再次開啟蟲洞,在濾波器的保護之下,成功穿越貝加門、回到桑卡象限。
又經過數日的塵埃落定後,身在觀察者基地的莉娜,也漸漸熟悉了那裡的環境。因為對凡人歷史尚存許多疑惑,她指派涅希斯進入觀察者基地的資料中心,試圖破解機密資料庫。
然而,在涅希斯執行數億種演算法,並最終破解資料庫後,莉娜卻失望的發現,資料庫中雖然擁有觀察者計劃實施以後的記錄,卻毫無在那之前的任何史料文獻——或許,這是因為此處僅是「觀察者基底」的緣故吧,莉娜只能如此推測。
但,令莉娜意想不到的是,在剩餘的資料中竟然記載著,凡人是如何實踐出「觀察者因智人的死亡而被轉移」的技術,以及其背後所使用的原理——而那個原理甚至暗示了,這個被凡人命名為「同步轉移」的機制,其實並不是無法破解的詛咒——
「——火生好了。」
白色少女清晰的聲音,將莉娜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夜晚的微風輕輕吹拂著臉頰。
涼爽的空氣中,除了雪的味道,還參雜著一絲人造炭燃燒時的獨特礦物氣味。
莉娜坐在由涅希斯搬過來的水泥塊上,眼前是剛剛才熊熊燃起的營火。蘭坐在自己身邊的另一塊水泥上。
她們已回到了工廠遺跡的頂樓。之所以回到地球,除了是為了從桑卡裡出來透透氣,也是因為莉娜想使用工廠裡的機器,製造某樣無法在桑卡生產的物品。
「拿去,這是妳的份。」
蘭把一個黑色的金屬盒遞了過來。莉娜伸手接過,困惑的看著盒子。
「我把布朗尼的原料填進去了。這種合金可以均勻分散熱能,而且根據擺放的角度,還能讓內部維持不同的溫度。」
蘭自豪的拍了拍胸口。
「別小看凡人的材料科學。」
雖然莉娜依舊聽得一頭霧水,但不論如何,似乎只要將金屬盒放入火堆,裡頭的布朗尼原料就可以自動被烤熟了。於是,她與蘭便各自把手上的金屬盒堆入炭火中。
莉娜不清楚蘭是什麼時候做出這種盒子的,畢竟布朗尼的準備工作是交由蘭負責的,但,這些盒子很顯然與布朗尼的原料一樣,都是由桑卡象限中的快速成型機製造出來的。
那臺機器所使用的科技,是工廠遺跡中的快速成型機完全比不上的,只不過,它卻無法生產任何諸如阿庫別瑞粒子對撞機、湮滅反應爐等同類型的零件,而這顯然顯是被先前的凡人刻意限制的。
這意味著觀察者無法製造任何能夠抵擋貝加射線,或可以直接避開貝加射線、透過「穿越蟲洞」這類方法,從觀察者基底跳躍到其他空間的設備。因此莉娜更加確信,觀察者就是被先前的凡人囚禁在桑卡象限中的受害者。他們被迫失去與一般人類互動的機會,只能單單執行「觀察」的任務——然而他們自己卻渾然不覺。
但,莉娜她們始終是找到了突破貝加門的方法。如今,在經過幾次蟲洞的穿越之後,莉娜的身體也漸漸適應了重力亂流,而蘭更是早已不再需要被囚禁於那白色的監獄裡。
「所以,莉娜,妳白天到底組裝了什麼?」
凝視著舞動的營火時,莉娜聽見蘭這麼問道。
片刻之後,她才想起自己打算送給蘭的那樣東西。
莉娜伸手探入防寒大衣的口袋。一陣摸索後,她同樣掏出了兩個盒子。它們比裝著布朗尼的金屬盒小得多,只有掌心般的大小。
這就是莉娜回到地球要製造的東西。今早,她們跳躍到工廠遺跡後,莉娜就花了整天的時間,打造了這副成對的儀器。製作的全程,莉娜都沒有讓蘭接近自己,打算晚上才給蘭一個驚喜。
「其中一個也是妳的。」
莉娜把左手的盒子交給了蘭。
蘭接過盒子,瞥了一眼莉娜。莉娜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啟。
蘭輕輕掀起盒蓋。
盒蓋下閃爍出亮麗的光澤,一條精緻的金屬鏈條就躺在盒中的棉布上。鍊條的底部串著一枚扁平的銀色金屬錠,造型是圓潤的倒三角形。它的表面被拋光成鏡面,正面嵌著一顆精巧的燈飾。
「改造過的惠勒電報機。」
莉娜說著,一同打開自己手上的盒子,從中取出一串並無二致的鏈條。
「我縮小電報機的構造,再用這種細鍊條串起來,然後額外在我的這份安裝心律感測器,讓它可以跨越時空,把我的脈搏、血壓資訊傳送給妳。」
莉娜用雙手攤開鏈條,掛在脖子上,對蘭露出了笑容。
「怎麼樣,好看嗎?」
「……吶……」
或許是對於這副機器的特殊功能感到訝異,也彷彿不知該怎麼面對莉娜突如其來的舉動,蘭發出一聲古怪的聲響,臉頰染上一絲淺淺的緋紅。她倉促的低頭,仔細瞧起手上的鏈條。
「真、真是的,我也要戴上嗎?這種物件的形式,是叫做『項鍊』對吧……」
「是的,據涅希斯搜尋到的資料顯示,在智人文明仍然繁榮的年代,智人會用此類物品裝飾自己,以達到展現自我個性,或吸引心上之人的目的——」
「閉嘴啦!別提供沒用的資訊。」
蘭彆扭的喝斥就在一旁的涅希斯,認命的將金屬鍊條戴在自己的頸項上。
莉娜看著蘭緩緩放下雙手。
掛在她胸口上的金屬綴飾,被營火染成柔和的金黃色,斑斕的閃爍著。
金屬細鏈映出粼粼的波光,在白色少女纖細的脖子上,襯托著她微微皺起眉的臉龐。
莉娜想把目光繼續停留在蘭身上,頭卻立刻就撇向了其他地方。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舉動就跟剛才的蘭一樣猾稽。
「所以說……戴上這條項鍊,是為了破解那個對吧。」
蘭不自在的用手指捲弄著細鍊,使它們發出輕盈的叮噹聲響。被這麼一問,莉娜才想起它們真正的用途。
「嗯,是的……」
打造這對儀器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戴上它來展現魅力,或吸引什麼人——雖然,當初莉娜確實是想學學以前的人,替自己和蘭打扮一下,才把這枚需要貼身配戴的儀器,打造成「項鍊」的形式——
「戴上它們的話,就能騙過妳基因裡的同步轉移機制了。」
這副項鍊真正的用途——是解開觀察者的詛咒。
原來,所謂「同步轉移」機制,是凡人應用了以生物科技為主、數種其他科技為輔所實踐出來的技術。他們在觀察者的基因裡,或先天或後天的,額外插入了兩組無法被移除的基因片段。
其中一組基因片段,會使凡人的人體在某些特殊條件之下,自發性的啟動轉移流程;而另外一組,則會使凡人在無知覺的狀況下,感知複數智人的生命跡象,並將這些資訊交給第一組基因片段,作為是否啟動轉移流程的最優先判斷。
長話短說,觀察者的身體已與一般的凡人有所不同:當他們無法感知到殘存智人的生命跡象時,他們的身體就會自己進行轉移。
這項機制,加上「特定零件在桑卡象限中被禁止製造」的限制,看似可以讓凡人們完美實現轉移計劃,然而他們卻不曾想過,在桑卡象限裡被禁止使用的破解方法,仍存在於桑卡象限以外的地方——
「只要我們都帶著項鍊,妳就能接收到『所有時空裡的我』,所發送的生命跡象資料。所以,哪天我真的不幸死了,妳也不用再擔心自己會跟著消失不見——」
「因為『其他的莉娜』,會不停把相同的訊號傳送給我嗎。」
蘭停止玩弄綴飾,表情恢復以往的沉著。
「雖然很想說出『妳死了的話,其他東西也都沒有意義了』這種話……」
帶著微笑,她把綴飾翻到背面,瞥了一眼光滑鏡面所倒映的漫天星空。
「不過我還是會戴著它的,謝謝妳,莉娜。」
「妳在說什麼呢……不管我們誰先離開這個世界——」
莉娜也笑了。她想起姐姐離別時對她露出的笑容。
「還活著的人都要好好活著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