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肆拾捌、你在看什麼？
身為精神科醫師，至今我經手過各種不同的病患，即使他們的病癥幾乎可以極端、認知偏差或脫離正常曲線的身心狀態概括。
其中亦不乏刻意偽裝成精神疾病試圖達到自己的目的者；例如曾經有名自身因出生前受精卵包覆，出生後另一顆受精卵於其體內緩慢成長成具備智能的恐怖個體，最終該個體為求生存下來，不惜與女病患共謀偽裝成精神病患，想要為殺害對其長期家暴的丈夫一事中脫責，豈料最終被她體內的「怪物」所殺。
又或者來自沿海古老村莊的女子，宣稱自己再度聽到那年幼時曾經於耳邊迴響，由無數人類囈語組成的詭異廣播，這類不知究竟是真實的靈異體驗還是精神面引發的案例。
甚至曾經有病患指出常會收到夜晚來自外頭黑暗的「目光」，最終在我前往他家探訪時，只發現其留下的日記，還有一搓令人生寒的黑色長髮，這種則比較偏向無法以科學解釋的個案。
就連我自己也因經歷過類似「靈魂出竅」的體驗，進而對平行時空、維度空間、精神、意識、靈魂、肉體等這類科學、偽科學，相關玄學領域的事物感到興趣，還不務正業的研究了起來。
當然，上述的這些案例各有不同的故事篇章，其中也有巧妙的因果連結，但那些都屬後話，這次我想講的算是其中一件涉略人類心理與行為，以及探討精神哲學層面的病人故事。
不管是病患還是病徵都是千奇百種，因為精神狀態偏差做出的自我傷害、傷害他人，甚至是自殺的案例不在少數，因此我這次帶來的這個故事老實說也並不特別。
先說明，這名男性病患最後不幸離世了。
如我前面所述，這並非鮮少見到的特例，然而就像一些離奇命案般，死者的死狀還有造成當下情況的原因總是耐人尋味，本次故事的主角，他的結局正有著這樣的元素。
這名男病患某一天被破門而入的警察還有房東發現早已死亡多日，只不過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是在牆壁裡面。
是的，你們沒有聽錯，就是如此離奇。
也因為該病患一週前最後一名接觸者是我，我才從警察那裡得知這件事。
當然，一個精神科醫師定期接觸留案在院的患者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所以我很快就被警察排除了嫌疑。
相信之後的協助調查中，我對該病患的病徵描述，多少切中他們對這樁離奇命案想提早結案的心理，自那天後，警察便沒有再來過。
不過，我想那種情況下，估計不管是誰都很快就會被排除嫌疑吧？
畢竟那名男病患在警方推斷下，若不是自己強行塞入牆中，就是被人強行執行這個動作。
這也算是這樁命案中最離奇的部分，但也因為這份離奇，使得更多人免去警察的懷疑。
根據了解，該病患一人獨居，背景清白，是名普通的鋼鐵工廠產線作業人員，年齡四十。
在其屍體被發現的現場有牆壁被挖鑿的痕跡，同時，鐵鎚、鋤頭、鏟子、水桶等常見的挖鑿工具就放在其房間內。
警方沒有內部發現外來者侵入的足跡，因而得出──死者極有可能是自己破牆而入的結論。
這是當然的，畢竟現在的量子力學還未能證實人類可以透過量子化穿透各式有形之物，假如一個人認真想要鑽牆的話，依舊得借助不少工具。
可是如果只是這樣，警察就不會跟我說那名病患是自己塞入牆中的。
如前面所說，一個人要鑽入牆壁還是得先破牆，而對方確實也這麼做了，而且還一連幾天被隔壁鄰居以為在裝潢跑去跟管委會檢舉。
只不過，他僅做了破牆的前置作業，在確定牆壁形成一個大約可以進入的窟窿後，他如同被鬼上身一樣，開始死命的、不斷的朝窟窿鑽入，就好像要躲避什麼恐怖事物一般，甚至不惜擠斷自己的骨頭，弄破身上的血肉。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而這也是警方藉由現場情形給出的推斷。
儘管不可思議，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人民保母的說詞，相信是這個男人將自己擠死的。
也因為這樣，診斷過他的我的說詞變得格外重要，畢竟它涉及了「動機」，只要我給出的患者病徵說法能呼應其行為，基本上警察就能交差了事了。
強迫性精神官能癥OCD(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也是我們常聽到的「強迫癥」，並伴隨一定程度的躁鬱癥狀。
這是我給警方針對男子的診斷解釋，從他們心不在焉的反應便足以看出是可讓他們作為說服力十足的結案報告。
不過這名病患並沒有亞斯伯格癥的問題，其病徵主要因後天的生活、家庭與工作所致，和他人的交際互動上一切正常。
儘管這樣一來就減少病患將自己擠死的動機可信度，但是單由病徵去探討一個人的行為動機並非是絕對可靠的依據。
當然，警方之後是如何拿我提供的說法去合理化整樁命案，並不在我應該知道的範圍，但若要說我對男子的行為不感興趣是說不過去的。
所以我在案發現場撤除後親自走了一趟。
可以看出房東對於自己物件的日後租售問題相當苦惱，現場除了前述那些遺留下來的挖鑿工具，露出混泥土與磚石構造的牆壁窟窿中，還能發現混雜著人類破碎骨肉與血跡。
難以想像一個人是如何在忍著全身劇痛之下，還擁有強迫自己鑽入窟窿中的意念。
當下肯定有股前所未有的意志驅使著他去做這件事，而且驅使意志的源頭還是能讓他忘卻掉本能，甚至是感到畏懼也一定要完成這件事。
我捱近身體將臉靠近殘留著土石與一股微妙腐臭氣味的黑紅色窟窿前，細細打量裡頭的蛛絲馬跡，比起探究真相，其實我更好奇對方當下的反應還有意念到底是什麼。
沒有什麼是比痛處與死亡還叫人所恐懼害怕的了，我相信這是超乎任何病徵所能解釋的範疇；畢竟一下子就死跟慢慢死，激起求生本能的程度還是有巨大落差，對方是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醒不過來的。
我想像著當時的情景，將自己化身成那名男病患，試圖從對方的視角解讀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如同鬼上身一樣。
這是我透過與對方望向眼前直立深淵的重疊視角，第一時間得到的感想。
實際上，那座窟窿是通往完全無光的虛無。
自已知用火以來，人類便對黑暗與未知充滿恐懼，隨著文明發展與認知水平的提升，儘管仍保留原始恐懼的本能，卻添增了渴望藉由面對此類事物體驗到的刺激感。
那是未知、好奇、可佈、想像，還有求生慾交融之下催生而出的行為藝術，連帶經由精神意象的去探討的心理哲學，現代人對於自己無法理解並觸發本能的事物其實有更多複雜的情緒反應。
這樣的反應亦是身體渴求的結果，即使是面對枯燥乏味之事物，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不同的火花。
所以若是單以我個人來看，將自己擠死，拼命的鑽入那什麼都沒有的虛無，無非是無聊又愚蠢的，而且還是違反本能的，如同鬼上身一樣。
然而，如果是徹底站在對方的視角來看，這股異常將不再是異常，必須換位思考才能得出正確答案。
閉上眼睛，我很快找出了它。
──對方可能不是為了躲避或害怕什麼想要躲入牆中，或許真相是……反過來。
也就是說，那名男病患反而可能是渴望看見或接觸到什麼，才如同鬼上身般不斷鑽入牆中。
他到底在裡面看到了什麼？
他渴望從中找到什麼嗎？
他又是被什麼吸引，以至於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無論如何，那窟窿深處的某樣東西巧妙激發了他的病癥，促使一連串的詭異現象出現。
「你在看什麼？」
跨過視覺，我近一步的與對方的當下身分重疊，不是一名病患或是工廠作業者，僅僅只是追求身心刺激與滿足好奇心，我不知不覺也學習對方的思考模式，開始試著鑽入牆中。
那裡什麼都沒有，卻能經由「心眼」窺看到什麼，又或者那裡真的有什麼，只是只有深入其中或觸發某種條件下才能看到它。
但也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誘惑解放了他原本遭受外在現實拘束的靈魂，使他總算能探究內心宇宙的真實，與三維世界的一切脫離。
而就在我逐漸感到全身因擠壓而發疼，肺部也因此闖不過氣同時，那片深不見底的黑卻猛然動了一下，下一秒還出現了反射外頭光源的波光。
忽地我才驚覺自己與它剩不到五公分的距離，並從中瞧見正睜圓雙眼，露出前所未見驚恐神色的自己面容。
此般赤裸又脫離尋常束縛感的真切感受，帶給我感官刺激，欣喜、害怕、渴望、生與死等諸多情慾情緒情感快速掠過腦袋，我感到茫然，精神亦墜入游離狀態。
這一刻，身體的各種疼痛消失了，生命的實感也消失了，可是很快的，一股從後方而來的強勁力道將我拉回現實，待我回過神來，已經跌坐在窟窿前的地板上。
我趕緊環視室內，然而卻沒發現強拉我回到人間的「人」，倒是有一股異樣的氣息壟罩其中，顯然這個空間早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狼狽的我只得起身整理好衣著，趕緊冷靜下來，而那方才映照出我形貌並與我對視的「深淵」卻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隔壁住戶的房間景象。
透過那細小的窺視孔觀察內部擺設還有放在書桌上的香檳包，判斷應該是名女性的房間，見此我不禁搖搖頭按壓幾下眉心，頓時有什麼讓我豁然開然。
隨後我在準備走出這座奇異空間時，再度回望牆壁，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在窟窿裡頭已深嵌入一個黑色人形黏稠物。
它的樣子似是背對著我，也可能正望著我，但無論如何，這裡不是我應該跨入的禁地，所以才會被房間主人給拉回現實吧？
也許我知道他在看什麼，也許我跟他看到的根本是不一樣的東西，如果換作是你，也能從中找到什麼吧？
只不過，我希望下次找到「它」的人，不要因此丟了性命。
儘管我知道死亡本身就是一個極具魅力又刺激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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