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開始,我發現自己容易被配角吸引目光,在散發光環的主角群裡,我的目光總是停留在一旁不起眼的人物上。
因為在他們身上,總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有時候,比起主角還要來得更精彩。
卻也不知為何,往往沒有機會與他們相處,他們就像你身邊的花花草草,總是離你很近,卻又不曾交集。
*
那是一個青春洋溢的高中時光,我一如往常找了份新的工讀,在那個工作群裡,有些亮眼的人物,總能帶動團隊注入新的活力,在他們周圍的人物就像路人般令人記不起長相。
然而卻有一人走入我的視線,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某種角度來說他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因為他是個工作狂,只要有他在,我們都能輕鬆些。
但除了工作狂這點特徵之外,其實也別無其他了,大家的注意力也鮮少放在他身上,話題也幾乎不會與他沾上邊。
當他來時,大家總會放下手邊工作,開始在一旁聊天休息,而他則默默地瘋狂工作,連大家的份都一起解決。
偶爾有人會問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工作,他也只是笑著說「我就工作狂啊」。
即使大家回歸崗位,有時還會被他搶走了工作,只能被迫在旁休息聊天。
他就是這麼樣的工作狂。
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晴天白雲,他永遠都是活力種子,臉上總是充滿笑容,唯一會讓他不開心的,就是叫他休息,不讓他工作的時候。
我偶爾會接近他一起工作,嘗試講些什麼,但他都以工作為由句點我,彷彿有種無法言喻的結界,然而這也並不是我的專利,任何人接近他都是差不多的結果。
隨著日子過去,我對他的好奇心日益加劇,越來越想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這麼喜歡工作,又為什麼總是能笑臉迎人。
整整高中三年,未曾見過他遲到或缺席,沒有一天他出現了懈怠,沒有一天他產生了鬱卒,光是這點就足以令人感到敬佩。
一天晚上,眾人結束了工作,其中一人提議道:「欸、我們一起回家要不要?」
「一起回家?」
「對啊,就大家一起走,然後從最近的人的家的路線開始,一直到最後一個人的家,當然這過程人會越來越少,因為都回家了嘛!哈哈。」
「哇,這樣住最近的人就等於大家護送他回家耶。」
「哈哈,可以這樣說,住最遠的最後就一個人走了。」
「好啊,也很好奇你們住哪耶。」
「感覺很有趣耶,走吧走吧。」
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提的建議,小鬼總是有奇奇怪怪的「出頭」。
不過回想起來也滿有意思的,當時大家一起騎著腳踏車,由住最近的人在最前面帶路,當到達他家時,大家會看一看他家,閒話了幾句後再跟他說掰掰,然後再由其次最近的人在前面帶路,以此類推。
可惜的是我就是那第二個近的人,所以很快就跟大家道別了,我默默地看著大家遠去的背影,總覺得有些不夠盡興。
又過了幾天,下班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我還在弄一些東西弄到比較晚,有一個同事也跟我一起留到最後,離開前他說有東西忘記拿給工作狂,但他還有一些事情,想請我幫忙代為轉交,由於今天一定要拿給他,所以他把地址寫給我,希望我能跑一趟。
而我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於是就答應了他,接過了物品,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我從不過問,我認為「如果我可以知道,他會直接告訴我」。
雖然這也會讓我失去很多展開話題的機會,也許對方不是不告訴我,而是他也正等著我問說不定,不過我還是習慣不要過問太多,避免萬一真的不好說,對方也會很難回應吧。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許多人總喜歡請我代為轉交物品。
在漆黑的夜晚,我獨自一人騎著腳踏車,循著路找到了工作狂的家,跟大部分的人的家一樣,是一棟普通的二樓透天。
雖然不能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不如說這樣才叫合理吧,只是這一兩年來的漫長日子,總讓我不由得對他家產生了幻想,我總以為他家一定特別不一樣。
也許他是富二代,工作只是他的興趣。
也許他是上流社會,才產生這麼正面的人生態度。
又或許他的父母不同凡響,才能教出這麼優秀的孩子。
不,這也只是我偶爾閃過的片面想法而已,把他的積極與正面態度歸功於家庭或父母其實是不公平的,環境雖然能影響一個人,但一個人的態度仍取決於他自己的決定。
我按了按門鈴,等待裡頭的人開門。
沒過多久,門打開了。
「咦?你怎麼來這裡?」
開門的正是工作狂,他一如往常帶著微笑地問。
「哦,小青請我拿這個給你。」我拿出物品給他。
工作狂接過了物品,說:「哦,謝謝,路上小心哦,掰掰。」
「嗯嗯,掰。」
我牽著腳踏車準備迴轉。
「你朋友哦?」
房子裡頭傳來疑似他母親的聲音。
「嗯,他拿東西給我。」
工作狂走回去準備關上門。
「叫他進來坐坐呀。」
「不用啦,他只是拿東西過來而已。」
我聽到他們的對談,不過也只當一般的客套話語,我準備踩下腳踏離開,沒想到裡頭又傳來聲音。
「叫他進來。」
聽到這裡,我也不知道腳踏車還該踩不踩,直接離開又怕失禮,就這麼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處境。
只見工作狂說:「我媽請你進來,你要嗎?」
工作狂沒有笑容,但也沒有無奈或不情願的表情,只是一張很普通的臉看著我。
還沒等我開口,他的母親便已來到門口,說:「同學,進來坐坐呀。」
熱情到這般地步也讓我產生些猶豫,或者說有點不知所措,我看向工作狂,用眼神向他求救。
但他卻事不關己地走進了屋子,徒留他母親與我在門口相望。
「來來來,腳踏車停這邊。」
「沒關係啦,我??」我撓著頭,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微笑。
「沒關係啦,進來呀。」他母親揮著手示意,接著便進屋了。
到此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既然是被招待,應該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吧,我默默地將腳踏車停放在他家門口,隨後推開虛掩的門進到他家。
從剛才就一直讓我有些疑惑,好像都沒看到他們家點燈?
果不其然走進去是漆黑一片。
喀噠。
我轉身一看,工作狂把門關上,看似普通的舉動現在卻讓人有種不明的恐懼感。
「那個???」
「既然你進來了,我就得把門關上。」
?
透過窗外灑進的微弱月光,隱約看到工作狂已完全失去了笑容,幽暗之中彷彿還看到了另一種,從來沒有人見過的表情。
他引領我到樓梯,冷冷地說:「我媽在樓上。」
「咦?」我瞧了一下,說:「你要我上去?」
他默不做聲,一會兒後才說:「你上去就知道了。」
「我可以不上去嗎?」
「你上去。」他堅定地說。
不知為何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但直接衝出門外又顯得有些浮誇,說不定樓上其實是同事們精心策劃的生日派對,就等我上去給我個驚喜也說不定。
不,生日還早呢。
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樓,沿著樓梯一路都是昏暗不明,直到我上到二樓,也都沒有點燈。
但我可以清楚看到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幾何陣畫在地上,放滿了閃爍的蠟燭,一旁還有燒著香。
這,是西方魔法還是東方道術?該從哪裡吐槽都不知道啊,但能確定的是一定跟宗教有關。
我沒有看到他的母親,但我想最好還是別看到。
我馬上轉身走到樓下,跟工作狂擦身而過。
「謝謝招待。」
丟下這句就直接往大門走去。
忽然間我的腳被拉住,嚇得我以為他家的地縛靈直接顯靈,仔細一看是年幼的孩子。
「媽媽都會虐待他」
「媽媽都會虐待他」
孩子講了兩次,指著工作狂,我驚異地看向工作狂。
「別聽我妹亂說啦。」工作狂說。
資訊量有點大,我一時還沒能搞清楚狀況。
之後工作狂又再度恢復平常的笑容,說他媽媽只是對宗教有些熱忱,不是我想得那樣,他妹妹也是有耳無嘴亂說一通而已,說完便打發我離開。
在那之後一切又恢復如常,隔日他來上班也完全沒有任何異樣,還是朝氣十足的活潑工作狂。
昨晚那詭譎的怪異景象,跟他的陽光笑容完全連結不起來,如果跟我說這是夢,我想我也會相信吧。
而那晚也是我離他最近的唯一一次,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候,更別說進一步了解他的事情了。
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或是讀大學,或是工作,當然,與他也就完全斷了聯繫,不過當年的「主角」群們偶爾還是會找大家回來聚餐聊天。
只是他未曾出現。
就在某次聚餐時,有人意外地提到了他。
「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幹嘛嗎?」
我心想無論他在幹嘛,一定都有很成就,至少他是個認真、負責,又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工作狂。
「聽說他現在脾氣變得很暴躁。」其中一人說。
「暴躁?他不是都很開朗嗎?」另一人說。
「對呀,而且他沒升學也沒工作,聽附近鄰居說他把自己關在家裡,足不出戶。」
「真的假的?他不是很愛工作嗎?」
「對啊,聽說一畢業就像是換個人似的。」
「是哦,難以置信耶。」
??
隨著他們的窸窣聲,當年那個漆黑的夜晚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奇怪的儀式陣,詭異的香爐??
「媽媽都會虐待他」
「媽媽都會虐待他」
??
也許,「工作」只是他的保護色,
一但停了下來,所有的痛苦回憶就會一湧而上。
陽光般的笑容,也只是一張強過頭的面具,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何我卻不願意去相信。
然而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究竟事實是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