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在夢中淺浮就被某種力量喚醒，甫一睜眼，粲然的陽光巡遍每一寸肌膚，以它一視同仁的溫煦犁過每一片起伏、每一處坑洞，悉心地澆灌，毫無保留，而緩緩鬆開四肢，為眼瞳重新蘸上焰火，汲取一日所需的精力，便是清晨能苗育的素樸，躋身稍不留意即流逝的日常，只要步伐放慢一些，微風(fēng)即會拂來一把泥土的芬芳；只要彎腰欠身，端詳鞋尖或褲管邊隅幾秒，日子便可冒出殊異的碧綠。
質(zhì)樸的喘息有如素淨(jìng)的沃土，雖看似平淡，卻蓄積了不可奪志的養(yǎng)分，供人抵達邈遠(yuǎn)的彼方，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擁有這樣的氣魄，讓這趟旅途圓滿是理想也是盼望，旁人眼裡通常洋溢著錦上添花後的麗景，卻少有人注意人生畫布自無到有，從一筆筆深淺有致的素描至景物栩栩如真的艱辛，但這歷程彷如荒野中不捨晝夜的車輪，在無數(shù)的來回奔波中預(yù)先鋪好坦直的大道。
卡佛在《大教堂》敘述了一名男子與盲人凌越感官的幽微互動：男子起初對盲人抱持著戒心，並心懷抗拒。直至深夜，兩人無事可做，便透過以指代筆的遊戲，畫出各自的「大教堂」，在摒除視覺的枷鎖之後，藉由指頭在白紙上的摩娑，兩人尋得了共識，手掌暱著手掌，打破一開始的僵局：默契便是一把火炬，驅(qū)散籠罩的濃霧。儘管隔天重歸陌路，但心靈相契的瞬間，人生能有幾回？
我憶起曾陪伴一名稚童塗鴉，孩子不足八歲，天真活潑，好似一顆隨時充飽從不消氣的皮球，在眾人的笑靨前彈跳。他拳握著蠟筆大幅度地?fù)]動，有時越過畫紙，為桌面增添些許彩紋；有時力道控制不佳，折斷了幾枝，先是哭喪著臉凝望著我，在我點頭後很快地再從盒中拿出另一枝，繼續(xù)塗抹他想像中的世界。即使蠟屑如雪，在他的指間卻像一根根急於展翅的羽毛。他停下筆，敞開滿是圖形與線條交織的童話，巨細(xì)靡遺地告知「火車」、「電視」……最後一個大圓裡依稀能看見五官排列，他高聲指著我大喊：「這就是你！」直到今日那一瞬間仍是難以取代的永恆。
眼看花兒盛開、凋零並撿起碎瓣，輕輕平鋪肌膚蓋過瘡疤，只要心靈保有真善美，人生片刻都能織成永恆。
#化平凡為永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