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睜開了眼睛,雖然先前一直在半夢半醒,甚至有點處在年輕時賴床的那種感覺,但出於某種必要,我就這麼醒了過來。
眼前除了籠罩在黑暗中的房間以外,什麼都沒有。一片漆黑正適合胡思亂想,正當我仍在思索究竟為何醒來時,神經系統從下腹帶來一陣比理性快許多的刺激。
想上廁所。
儘管事態緊急,我仍不禁嘆了一口氣:才剛從年輕時賴床那種美好的感覺中醒來,卻是因為這種老人才會有的毛病。緩緩起身,小心不要傷到腰;還得穿襪子,不然光腳踩到地板很容易因為太冷而心臟病發,如此麻煩的起床儀式都是因為老了才得做,但老也有個好處:通常都是一個人住,所以可以隨便一點,因此”我”不穿拖鞋。
打開走廊的燈,雖然只容一人行走,”我”還是扶著牆,慢慢地走向廁所,泛黃的燈光下”我”想起年輕時的故事:總是一個人在大學宿舍裡喝酒喝到兩三點,然後踩著酒醉後種搖搖晃晃的步伐去上廁所,隔著牆總會傳來一群印度人在開咖哩派對的喧嘩,可能對面房的那對小倆口也在裡頭-果然有他們的聲音。有朋友真好啊,會不會我不出國留學、留在臺灣和友善到過分的臺灣人在一起,就不會養成這種畏畏縮縮的個性?儘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老了經歷了很多事情,但現在這個成熟的”我”已經答不出這個問題了,就和長相一樣,都是決定好的。
回過神來竟然已經尿完了,難道”我”的攝護腺肥大有好一點了嗎?順暢的排泄可是老年一大樂事。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向盥洗臺前洗手。
你好。
一張很明顯不是”我”的臉出現在鏡子裡。
這也是都市傳說裡常見的情節:半夜上廁所,結果鏡子裡照出不應該出現的東西。我以前喝酒後上廁所總會想到這個,然後酒就醒了一半。不過都這把年紀了,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都看過,也早就做好了當鬼的心理準備,所以我關上燈,看了看為了兒子一家而新裝的乾濕分離衛浴門,走回去睡覺。
是說”我”沒被那張臉嚇到還有更確切的原因:因為"我"對那張臉也不是那麼不熟悉,只是他長得越來越不像”我”記憶中的我了。雖然記憶這種東西就是會越老越模糊,還好"我"總有辦法回憶真正的我長什麼樣子,我擺在”我”房間,在”我”最喜歡的地方,散發著往事的醇香。
“我"打開房間的燈,就能看到那個東西。理所當然的回憶也湧上心頭:那是一陣劇痛,彷彿要把心臟撕裂,就像那時。”我”不禁揪著胸口的衣服,和我一樣。
一個蜷曲在床上,穿著和我一樣的睡衣,因為半夜上廁所太冷、心臟病發而死的獨居老人。
“我"知道那就是我,也知道這就是"我”每天晚上起床上廁所的原因,儘管因為老了腦袋不靈光,總是會忘。
我已然僵直的身體,泛紫的臉上也可以看見被各種蟲子或老鼠啃出的傷口,裏頭還有些蛆正開心的蠕動著,享受著紫紅色的血塊與脂肪,屍水浸濕了床單留下的近似人形的痕跡,但也快乾了。
看著我,胸口慢慢的也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前學期結束、回到家的熟悉感:和四散的朋友、許久不見的兄弟、總會有一點變又沒有怎麼變的家人們又聚在一起,儘管我還是只會默默地看著他們聊天,聊得很開心。
躺回床上,睡意襲來,這時總會莫名其妙的擔心一些事情,失眠過的人一定懂這種感覺。而果不其然,我又想起這件事:希望兒子不要記得回來,如果他是來收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