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日陽下,他仍感到溫暖。至少,對於勞爾而言,恐懼魔女所居住的地方,像是第二個家。在自己離鄉(xiāng)背景又失去一切後,她是唯一無條件接納自己的人,為此讓他留有許多眷戀。
行過漫漫長路,終於來到了小山坡上的家門口,從門外聽進去,一切如同平時般安靜。勞爾拍了拍附著在大衣上的雪,保持著一副微笑打開了家門……
地上的血漬卻令他感受到了不曾預(yù)料的錯愕。
是她受傷了嗎?難不成有什麼賊人闖了進來?還是追逐自己的追兵來到了此處?明明都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了!?
他拿起放在大鍋旁的木棍,循著血跡的方向緩緩走去,迎接他的是一面房門。
「魔女!妳在裡面嗎?」他決定先開口喊,試探看看房內(nèi)的狀況。
當(dāng)下勞爾的心中呈現(xiàn)十分緊張的狀態(tài),他怕聽見的不是她的聲音,而是別人回應(yīng)的聲音,或是更直接的攻擊。
緊張迫使他緊緊握著木棍,深鎖著眉頭等待。
「啊——我在裡面沒錯,不過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呢。」
裡頭傳來了令他安心的聲音,於是他放下了木棍,也隨之鬆了一口氣。他露出了一副安心的微笑,隨後推開了房門,所見的景色卻讓他為之一愣……
恐懼魔女抱著一名小孩,小孩的身高與她差不多高大,兩人的身上滿是血跡,她保持著微笑輕撫著小孩的頭頂,但小孩顯然已經(jīng)失去了呼吸。
「她是……」
勞爾要尋找的女孩。
「很可愛的孩子吧?嘻嘻嘻——尤其是現(xiàn)在的模樣,沒有一絲『區(qū)別』。像極了一個乖巧的孩子,不會用簡單的善與惡來定義人們。」
恐懼的魔女露出了尖牙,愉悅的笑著。
勞爾跪了下來,呆愣的看著眼前的景色,信任感瞬間崩塌。
原來自己一直相信的是這種人渣?連小孩都會下手的人渣,我到底為什麼要相信她?她……
不,一定是她欺騙了我。
她故作出一副美妙的姿態(tài),專程來欺騙我,果然魔女還是魔女啊……!
「怎麼了?難道說……你害怕了嗎?不,是開始感到厭惡了吧。嘻嘻嘻。」恐懼魔女笑著,瀏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看的到染上血跡的尖牙。
「妳為什麼要欺騙我……?」
勞爾瞬間感到了一陣力拖,對於信任遭到背叛已經(jīng)受夠了。憤恨的同時也到不解,她為何要欺騙自己,明明他早已一無所有了,沒有任何價值可以取用,那麼欺騙一無所有的人,還有什麼好處。
恐懼的魔女反而不解的歪過了頭,她將女孩抱上床,走至勞爾的面前,伸出手牽引著他的下巴,視線直盯著瞳孔,從她的眼神中只看見深沉的黑暗。
「我可沒有騙你,那是作為人類的我沒錯。嘻嘻嘻——因為你當(dāng)時將我看作人類,所以我會以人類的姿態(tài)面對你,在這點上我沒有一絲虛假。嘻嘻嘻。」
她笑著,顯然對於自己的行為沒有半點罪惡感,包含著殺害女孩的部分。
她將額頭靠上對方的額頭,親密的貼在對方的臉前。本來會讓彼此為之心動的動作,此刻只給雙方留下掠食者與被掠食者的差別,勞爾心底感受到的全是恐懼。
「妳到底在說什麼……?」
「我在說的是,你因為相信我是人類,所以看見的是人類的我。嘻嘻嘻,如果你喜歡的話,那樣的我此時此刻也在這裡,不過……你現(xiàn)在越來越難看見她了。嘻嘻嘻,原因終究還是你。」
恐懼的魔女用舌頭舔舐了一下勞爾的臉頰,髮絲的騷動本該是略癢的親密感,此刻帶有的卻是令人發(fā)麻的焦慮。
「那種事情……不!妳為什麼要殺死她!」
對於她的接觸,勞爾迅速的醒目過來,甩開對方的手並站起身來,用著憤怒的視線瞪著眼前的她。
恐懼魔女笑著,頭朝右側(cè)歪了九十度,從脖子處徹底哲了開來,她單手抓著頭的左側(cè),保持著詭異的姿勢笑著。
「嘻嘻嘻——因為她看見的我,是身為怪物的我。她將我視作怪物,所以她看見的會是身為怪物的我,怪物不是本來就會狩獵人類嗎?」她移開手,朝兩側(cè)攤開。
她的嘴角呈現(xiàn)新月狀的笑意,漆黑的嘴中,綻放著令人感到懼怕的氣息。
「所以我如她所願的殺了她,我在實現(xiàn)她的願望,那是渴望遭遇到怪物的願望,為何我是錯誤的?不,不,不!我是絕對的正確!被怪物殺死就是她所聯(lián)想到的祈願!」
恐懼魔女轉(zhuǎn)回頭,踏著優(yōu)美的步伐朝勞爾走去,身上的法袍隨之滑落,白皙的肌膚上滿是剪刀撕出的傷口,漆黑的血液流滿了身下。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才不是這樣!妳這個……妳這個該死的魔女!」勞爾聲嘶力竭的大吼著。
「嘻嘻嘻——」恐懼魔女笑著,她朝上伸出手觸碰勞爾的臉頰。
「睜大眼看吧,嘻嘻嘻。現(xiàn)在我又是什麼東西呢?」
勞爾退了好幾步,退到了房間之外,撿起了木棍。下定決心要死戰(zhàn)之時,他又看見被害於房中的女孩,意識到自己也許贏不了,轉(zhuǎn)而丟下了木棍,僅是伴隨著她的前進不斷後退。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恐懼魔女反覆問著一同一句話,且不斷朝著勞爾逼近。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猶如一個不斷重複的輪迴,同一個問題將勞爾逼出了這個家之外。
他不敢回答,若說是人就違背了自己的內(nèi)心,說是怪物就是等待死亡之時。於是,勞爾頭也不回的跑了,帶著滿心的痛楚不斷奔跑,朝著村莊不斷前行。
在反方向之中,於曾經(jīng)的腳印上踏出相反的足跡,喘著害怕的粗氣逃亡。
入夜時回到了村莊內(nèi),他立刻找到了那名婦人,說明了一切——
他痛哭著,跪在婦人的面前致歉。
「她是個怪物!連孩子都下去的手的怪物!」他在對方聽不見的地方發(fā)洩著,傾瀉著自己的憤怒。
「到底為什麼!孩子做錯了什麼!?連孩子也要去殺害?這種怪物為什麼還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勞爾的雙眼不斷流淚。
他禁不起這種背叛,因為他也是失去過女兒的,內(nèi)心逐漸被憤怒與痛苦渲染,周遭也傳來一陣陣村民的謾罵聲,婦女更是大聲的在勞爾面前哭訴。
「她是我唯一的女兒啊!?神啊!為什麼你要如此無情!?該死的魔女,把我的女兒還給我啊——!」
「她還有很多日子可以享受才是……她的人生才正要開始……為什麼會死得如此莫名其妙?我恨那個怪物!我要她償命!!!」婦女遮著臉大吼著。
婦女的恨意揭起了人們的共怒,高喊著要殺死魔女,一勞永逸。
本愛戴於魔女的勞爾也跟著舉起了武器與火把,打算加入魔女處刑的行列,在村莊中便燃燒起了一股獵殺魔女的野火。
他們準(zhǔn)備起了各式各樣的武器,一切都是為了將恐懼魔女從世上除去。
野火的燃燒使帝國的騎士到訪於此——災(zāi)難的漩渦因此捲起。
充滿了憤恨的街頭,帝國的騎士遊走於雪中,他身穿著銀白的盔甲,配戴著深色的帽兜,攜帶著銀劍到訪於此……
眼前的一切,是個法外之地,不受國家管理的世外桃源,他神色悲痛的來到酒館,想尋找一個最終之地。
騎士是「門特」,失去了地位與愛人的騎士兩手一空,到了酒館後僅是點了一杯麥芽酒,因為他的財富只夠他買起這一杯。
他舉起麥芽酒一口氣喝盡,雙眼空洞的看著房頂,神色中滿是絕望。
縮在一旁喝酒的勞爾見狀,醉醺醺的上前。
「你是怎麼了?呵呵……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啊!看看我,我才該是那個生無可戀的人。」
「你知道什麼!?我可是失去了未婚妻與國王殿下的信任!不僅如此,還失去了生活的方向!」門特憤怒的敲擊桌面,站起身一把抓住眼前的醉漢。
此刻他卻張大了雙眼,錯愕的楞了一會。
眼前滿臉鬍子的醉漢,是曾經(jīng)的貴族,勞爾。
「啊哈哈哈哈——」勞爾瘋狂似的笑著,對於門特的發(fā)怒一點退縮都沒有。
門特鬆開了手,滿臉悲哀的盯著對方。
勞爾大口飲酒,詭笑著。
「我可是失去妻子與女兒還有地位,還被魔女欺騙又失去了更多東西,你算個什麼!!!」他放下酒瓶,用手指戳著對方的胸口說著。
應(yīng)該是憤怒的事情,勞爾卻笑著。
「你到底是怎樣……?」詭異的笑容使門特感覺到有些不適。
「今晚是盛大的魔女狩獵!我們將要殺死恐懼魔女!為當(dāng)時的女孩血祭!」勞爾張開雙臂,用著瘋狂的雙眼笑著。
整間酒館的人也為之歡呼。
「……你知道你也是罪人嗎?你在鬥爭中會輸,就是因為你的奴隸買賣引起了許多人不滿,其中還不乏有異族的孩子。」門特低聲說著時,伸手抓住勞爾的衣領(lǐng),轉(zhuǎn)而憤怒的瞪著對方。
關(guān)於勞爾的事情,他是最清楚的,因為——
當(dāng)時受命調(diào)查與抓捕的人,就是門特。
可門特如今卻被趕出了帝國。狡兔死走狗烹,他也不過是其中的走狗罷了,因為他的主人也有犯下的罪刑,是不可被揭穿的罪。
「那都沒有加以殺害可惡,何況她欺騙了我!你能理解魔女有多可惡嗎?在我面前殺死親密的孩子,欺騙我的信賴與好感,那可是滔天的大罪啊!」勞爾笑著,瘋狂的笑著。
「你能想像一個女人,如此欺騙曾經(jīng)風(fēng)光的我嗎?她就是該死啊!」
「你已經(jīng)瘋了,這世上根本沒有那種罪刑。」門特一把將瘋狂的他甩落在地。
門特快步的走出酒館,所有人的視線都瞪著他,彷彿正看著異類一般。
他緊握著拳頭,回頭看了一眼酒館內(nèi)正站起身子的勞爾……
他好像還是被通緝中。門特頓時想起了這件事情,看似與已經(jīng)被趕出帝國的自己無關(guān),但是——
抓捕住他之後,也與能投靠一些地方領(lǐng)主,以他作為籌碼交換生活……大概行的通。這迫使門特咧嘴笑了起來,他意識到了,自己確實沒有對方糟糕,此時此刻的老天也留給了他一條路。
而且,這還不是罪,而是抓捕罪犯的正義。
他拔出了劍,走回酒館內(nèi)。
「帝國的罪人!勞爾.林佐頓,乖乖束手就擒吧!我是帝國的騎士『門特!』,將要逮捕犯了奴隸買賣的你,回到帝國承擔(dān)罪責(zé)吧!」
他用劍指著勞爾,剎那間,酒館內(nèi)的人陷入一陣驚慌中。
「你……是追兵!?」勞爾錯愕的往後一跌,摔落在地面上。
人們驚慌的尖叫,無法置信的看著勞爾。
門特知道,如果不讓民眾信服,會遭到反抗,於是——
「沒錯!勞爾這傢伙也曾經(jīng)抓捕這個村落的人去買賣!他與魔女本身就是一夥的!這次魔女狩獵也是他策劃來分批抓走民眾的詭計!他就是罪大惡極的人!」
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會相信,因為魔女狩獵也是最好利用的藉口。
「你竟然欺騙我們!」
「前幾年我女朋友出去狩獵沒有回來也是因為你嗎!?」
「把我的丈夫還來!」
所有人都展開了一陣罵聲。
門特微微一笑,作為正義的一方,他深信自己的正確。
勞爾看著周遭時,遭受背叛的痛楚再次隱隱作痛,到底是誰在欺騙自己?
上一秒還友愛的人們,全都因為簡單的一句話轉(zhuǎn)而開始指責(zé)自己。
「你們這些冷血的怪物!那才不是我?guī)值模∥也挪灰銈冞@些垃圾!」
勞爾大力的揮動手怒吼。
門特往前逼近,一把抓住勞爾的手腕。
「放開我!!!」勞爾大喊著,一拳打中門特的臉,甩開他的手後朝酒館外跑去。
他知道,自己只能逃?但是要去何方?
不自覺之間,他朝著魔女的家奔馳著。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勞爾在心中默喊著。
我只是想找個能讓自己幸福活著的方式,因為奴隸買賣所以我的領(lǐng)地賺入大量財富,人民才能幸福的生活!這是正確的!那我為什麼會淪落至此!?
我只是在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活著!他們也都選擇相信對自己有利的話語!為何我與他們卻相差那麼多?我也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啊!
為了領(lǐng)地奴隸買賣。
為了生命相信魔女。
為了安危狩獵魔女。
我做錯了什麼?我何錯之有啊!
一定是他們的問題!是他們的錯!他們都隨意的背叛我!還從來沒有拯救過我!憑什麼都是我在犧牲?
活該啊!活該,死了通通活該!
「除了我之外的人全都是錯的!!!」
他一把撞進了魔女的家中,摔倒在門內(nèi)時,頭流出了些許血液。
恐懼魔女此刻又出現(xiàn)在他的身前。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
同樣的一個問題傳入他的耳中,他卻笑了。
「是人,卑鄙又無恥更該死的人,罪大惡極的罪人!!!」勞爾爬起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滿臉都是憤怒與痛楚。
魔女笑了,笑得十分溫柔。
「沒錯,在你眼裡我是人。」
「不過——」笑容逐漸扭曲,雙眼化為空洞的黑,嘴中盤旋著黑暗的漩渦。
「在人們眼裡彼此相認(rèn)的怪物才是異類,你將我視為人,我將你視為人即是相認(rèn)。嘻嘻嘻,也就代表,在他們眼裡我們都一樣是怪物,你和我一樣是怪物,都是狩獵人們而生的存在,靠著狩獵人們而活!」
恐懼魔女彎下身子,輕輕的撫摸勞爾的臉頰,用著詭異的面容笑著,黑色的液體如同眼淚般從眼孔中流落,形成兩道淚痕。
「無所謂……無所謂……你們通通都是……該死的人。」
勞爾崩潰的縮起身子,無奈的跪倒於魔女的身前。
不遠(yuǎn)的地方,人們由門特帶領(lǐng)著,高舉著武器朝此處逼近,在魔女的家外,可以看見那從遠(yuǎn)處席捲而來的火光。
魔女笑著。
「但是呀,嘻嘻嘻。我可是魔女,怪物對魔女來說是活祭的好東西,展示用的玩賞物,所以——」她將手伸向勞爾。
「為什麼……?」勞爾不解的抬起頭,在黑暗的燈火中看著她。
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人類的神色,邪惡的笑著。
「因為那是你看我的樣子,我看我自己是魔女。嘻嘻嘻,所以你將會是送上來的怪物,屬於我的祭品。」
魔女抓住了他的臉,黑色的液體流過他的面孔,痛苦的哀嚎之後——
他的身體化開,變成了另一條的黑犬。
恐懼魔女蹲低了身子,摸著黑犬的空眼窩,她笑著。
火光逼近,眾人圍住了屋子。
憤怒、憎恨、恐懼等情緒交雜於群中,全都對準(zhǔn)著魔女。
「把罪人交出來吧,然後伏法於此。」帝國的騎士用劍對著魔女。
此刻他們都不需要名字,只是路過的彼此。
魔女笑著,問。
「我問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