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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世》 章之肆、〈箱世〉

天緒 | 2022-05-16 18:58:11 | 巴幣 1000 | 人氣 152


? 刀劍亂舞|鶴丸國永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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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世架空 ● 怪奇恐怖 ?
? 角色為個人解讀 ● 私設(shè)有 ?
? 結(jié)局隱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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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水被百無聊賴的手反向劃出幾道浮痕。

  靜默的河上吉原只有一兩聲煩悶的呼息,上臂賴在船側(cè)的青年撩水半晌,突兀地在瀰漫的水氣中嗅得一絲青草香。

  『吱呀……』

  船首驀然被重力壓陷幾分,晃擺的水波拂過恰時抽離的手指,穩(wěn)健的踏步踩平了船隻的浮動,青年側(cè)眸迎上突然出現(xiàn)的茶綠身影,爽朗地笑開了顏,「呦!等你很久了,鶯丸!這裡的孩子真冷漠啊,我都要無聊死了!」

  漂漫的水燈映照出一圓淨(jìng)澈的界域,以船隻為中心,擴(kuò)散的波紋逃難似地伏入烏黑的髮底,濡女們忌憚地徘徊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外,倒豎的眼睛從水下矚目一方的落坐,似在期待著歸返的管理者能將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驅(qū)離界域。

  「這可不能怪她們。」隱約猜到青年的來意,鶯丸撫平輕裝的褶皺,悠緩地回以微笑,「珍惜自我生命的意志是很難違背的。」

  這幾乎是生靈均有的本能,為求生存而趨利避害,若被逼上絕路,甚至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仁慈啊。」雪白的髮滑落近乎同色的手背,慵懶的青年喀喀地伸過懶腰,鎏金似的瞳眸斂在細(xì)長的眼睫下,絲縷寒意悄然隨勾昂的唇角泛透,「——所以才打算不顧祈願,擅自放他一條生路嗎?」

  空氣伴著語調(diào)的沉低而窒迫,似連浮燈都要一同掐滅,原先躁動的水底此時安分得死寂,彷彿連水道都莫敢流淌,凝結(jié)得像是冬季的冰泊。

  「是啊,很可惜,多疑之人是不會跟著我走的。」薄唇彎起玩味的弧度,鶯丸泰然自若地取出茶具,隻手扭開旋緊的茶葉罐,「比起這個,不顧祈願的是你才對吧,鶴丸,現(xiàn)在所做的事情和那人的心願可毫無關(guān)係。」

  微小又不微小,抽象亦不抽象,只是祈得太晚的可悲願望——『希望小女能平安無事』。

  「唔,這也沒辦法吧。」理性事實(shí)重新被提上耳邊,冷厲的質(zhì)詢只得識趣地收斂,拉伸足夠的肢體置回身側(cè),鶴丸無奈地?cái)偸执姑迹府吘刮铱勺霾坏狡鹚阑厣 !?br>

  無關(guān)祈願與否,老人女兒的天命都已註定

  緊迫的氣息隨著靜謐的水霧流散,船底的淨(jìng)澈再次漫入黑絲,鶯丸講究地將適量茶葉傾入壺中漏裡,還未將之交託給茶屋,小船便輕晃起來,水聲唏嘩,陰影籠上前端的暈光。

  「不過,」蛛絲般的雪髮垂入視野,不知何時站立的青年俯低腰身,雙手探過男人的肩頭上方,攔網(wǎng)似地將他抵在背靠的船首,「——說這兩件事毫無關(guān)係就是你不懂人性了,鶯丸。」

  聞言,被居高審視者放下茶壺,不容相讓的金眸側(cè)目相會須臾,冷漠的神情便從一方臉上鬆動開來,鶴丸愉快地輕笑幾聲,藉著推力將自己送回原位,平舉的手臂彎向臉畔,纖白的指間饒有餘裕地夾著一片狀若從船首取來的紅葉。

  「真是的,別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看我嘛,我會被你嚇壞的。」

  但是這裡並沒有楓樹。

  「哪裡。」將陶壺託付給茶屋內(nèi)伸出的手,鶯丸輕淡帶過了一瞬的交鋒,在青年目光凝聚而來之前,他不動聲色地將寬袖覆至身側(cè),「付喪神談人性這種話題,才把我嚇得不輕呢。」

  「你好像不太相信的樣子,但我可不是在空口說白話喔?這種事看多了就能明白。」放鬆地仰面倒向船尾,鶴丸筆直望著漆黑的穹頂,水道兩側(cè)的茶屋交織起微不可見的光網(wǎng),從眼角餘光籠進(jìn)出神發(fā)散的瞳底,「現(xiàn)在所做的,只是提前替老爺子完成後續(xù)而已。」

  「後續(xù)?」

  長睫低垂,雪白的青年輕緩將嬌小可愛的紅千鳥覆至唇前,悠然的嗓調(diào)彷彿正對反覆於塵世的故事進(jìn)行頌唱:「失去摯愛之人啊——」

  悲慟得幾乎要將心臟吐出喉腔,哭嚷到嗓聲喑啞。

  「……會痛苦得像是要死去一般。」似有所感地發(fā)出喟嘆,鶴丸緩慢地坐起身,脫塵的面龐難得能見幾絲柔軟的憐憫,「尤其珍視之人的死因,是被誰不知憐惜地殺死的時候。」

  到底在臨死前承受了多少的恐懼呢?

  是不是曾想過誰能來救救自己,最後絕望而終?

  「不可挽回的無力感會讓人毫無道理地自責(zé),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卻還是怨恨自己無法像『件』一樣先知厄運(yùn)。」

  摩娑指間的紅葉碎裂開來,幽微細(xì)響令傾聽者將目光投向彼端,只見隱透青絡(luò)的蒼白肌膚染上些許楓色,幾絲歡愉悄然隨彎垂的眼角竄過顏表,又消逝在青年垂首之刻。

  「挫敗、悲傷、厭惡、憤怒——」

  失去片葉的指掌猛地扒住前襟,激昂的嗓音驟然翻覆了壓抑的水道:「最後是、超乎想像的仇恨……!」

  啊啊,為什麼她得孤獨(dú)地死在這裡呢?

  而犯下殺行的罪人卻還能舒坦地呼吸?

  「好想讓惡人付出代價(jià)啊、但是卻無能為力!」摁緊胸膛,傾吐者難受地?cái)Q起眉間,發(fā)顫的嗓音逐漸變得可憐細(xì)小:「這個時候……老弱之人就會祈求。」

  無一例外地。

  向神明祈求、向鬼神祈求,向任何能替他們復(fù)仇的生靈萬物俯首叩拜。

  要是有誰——

  唇邊勾起得償所願的弧度,鶴丸深沉地瞅向面不改色的同伴,「『要是有誰、能替我將仇人送進(jìn)地獄的話就好了。』」

  就連那名愛女心切的慈祥老者,也必然會扭曲端嚴(yán)的面龐,撕心裂肺地懇請讓兇手不得善終。

  『嗶——』

  茶屋內(nèi),水壺?zé)_的聲音尖銳作響。

  前一刻的沸騰終止在白煙瀰漫之刻,裊有細(xì)縷的陶壺在相對無言之際被放上緣側(cè)邊緣,鶯丸平靜地移轉(zhuǎn)視線,提起握把,優(yōu)雅地替兩個空杯斟滿色澤得宜的茶水,「說了這麼多的話,口也差不多渴了吧?」

  「……總而言之,說現(xiàn)在做的跟祈願毫無關(guān)係也太決絕了。」見男人絲毫不為所動,鶴丸乏味地嘆了口氣,悻然拿起推向自己的熱茶,「我不過是體貼地先行一步而已,如果你當(dāng)時放他走,可就白費(fèi)我的用心了啊。」

  「雖然那時並不是認(rèn)真要放他走,但是拿這一點(diǎn)來質(zhì)問我,打從一開始就錯了,鶴丸。」吹散茶水的熱度,鶯丸垂眼目送著茶梗沉入杯底,幽聲提醒道:「別忘了,『罪人悔過就得讓他離開』,是我等的約定來著。」

  放走並非其罪可恕,只是不致於連靈魂都萬劫不復(fù),應(yīng)當(dāng)由塵世來懲罰罷了。

  茶香擦過鼻尖,而後映出詭然錚亮的眼。

  「當(dāng)然,如果『誠心』的話。」薄唇吐出別有深意的字詞,姑且算是達(dá)成共識的他們不再談話,同時任熱度尚可承受的茶水潤過咽喉。

  發(fā)甘的餘韻尚未消散,鶴丸便有所感思地抬起眼睫,悠遠(yuǎn)的視線似乎在某處看見了什麼,「……看來我的部分要開始了,要可惜你的好茶了啊,鶯丸。」

  目送青年放杯起身,男子悵然看向猶滿的茶杯,「是挺可惜的。」

  「薄情的傢伙。」翅翼似的袖襬隨風(fēng)而起,鶴丸平穩(wěn)地踏上搖曳的船尾,狀欲離去之際,他忽然靈活地旋過腳尖,清晰地將同伴全身盡收眼底,「啊,對了。」

  茶綠和裝之間、繡有兩白紋與梅的黑底腰帶上,應(yīng)該存在的飾物不見蹤影。

  「——你在塵世那邊落下什麼東西了嗎?」

  啜飲的動作停滯,茶杯上緣迎來一雙淡然的金。

  顯然明白他看清了什麼,鶯丸輕巧地繞過話語裡充斥的前提,慢悠悠地從袖裡取出吊著銅鶯的紅繩,泰然自若地晃了兩下,「看得可真仔細(xì)呢,只是忘記繫回去而已,謝謝你的提醒。」

  聞言,彎曲的眉眼透出隱晦的森冷,睜眨之際復(fù)抹上興味盎然的光。青年毫不在意地輕笑幾聲,留下了臨行的勸語,便爽快地仰倒向後,雪白的身影在觸水之前消散,獨(dú)留波盪的水面滿佈血染似的楓紅。

  「老是這麼中規(guī)中矩的話,心可是會先死去的——鶯丸。」


  ? ? ? ?


  林葉在屋頂上堆得像是紅鳥的毛羽那般。

  明明看起來久無打理,玉垣外的楓林卻掛滿不知何人點(diǎn)起的花燈,上百燈火的色調(diào)照得天地殷紅,令破舊的神社顯出詭秘的昌盛。

  ——地獄?

  頹唐地為突如其來的回想發(fā)笑,神田果斷轉(zhuǎn)開瞧向建築的視線,漫無目的地仰望上空。除了茂密的樹葉,穹頂全然看不見掉落時經(jīng)過的井道,這似乎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畢竟舞臺下方不可能有這樣的景觀,比起被人扔下空井戶,他更像從半空墜入楓林的墜機(jī)者……話說回來,將死之人居然還有閒情逸致思考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才是最值得自嘲的吧。

  嘶啞的音聲飛快地被上湧的絕望扼斷,他氣虛地閉上乾澀的唇,消極地令疲倦與疼痛蠶食回歸不久的意識,他很清楚在這種地方失去一條手臂意味著死亡,只看究竟是失血過多,還是器官衰竭的死因而已。

  雖然不想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但是他又能怎麼辦?

  咬緊牙關(guān),神田不甘心地閉上雙眼。等待死亡的過程磨人得漫長,他僅能仰賴痛覺辨識分秒的流逝,同時鮮明地感知起軀體趨於平緩的疼痛,本以為這是臨死之際的麻木,屈著指節(jié)的掌心卻灼熱得違和,「……?」

  體溫沒有流失?

  勉力鬆開深陷掌肉的指甲,男人不確定地抓握幾下手指,從僵硬到靈活的速度很快,昭示著血液循環(huán)極好,完全不是一個貧血之人該有的活力。

  幾絲希望將沉淪的理性撈回腦海,神田嚥下口水,強(qiáng)行扯動眼球去看右臂方向,除了空蕩以外,竟沒見著任何血染的痕跡。

  怎麼可能?

  呼吸隨著生存慾望的加劇而粗重,他勉力從磚石地面坐臥起身,惴惴不安地查看臂膀情況,入眼的並非想像中連骨帶肉的殘忍切面,而是一片看不清模樣的焦黑,彷彿被烈火燒灼過那般。

  這到底是怎麼回——不對,現(xiàn)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了,應(yīng)該趕緊離開才對。

  行動的選擇再度回歸眼前,神田開始嘗試坐臥起身,肌肉的酸痛卻阻礙著腹部的運(yùn)力,他無法靠隻手的拉伸將上半身拽起,無奈之下,只得狼狽地屈起腿腳,在磚石參道上翻過身,改用腰背的力量跪立起來。

  『喀!』胸膛壓上地面的剎那,心口忽然傳來某物被壓碎的撞痛感。

  「嘶……」齜牙咧嘴地耐受片刻,男人低頭拱起背脊,襯衫口袋霎時滑出某樣小巧的物品,此刻他卻無暇顧及那麼多,一鼓作氣地挺起腰桿,終於成功坐上折疊的腿腳。

  氣喘吁吁地瞪向陰影中的物品,他觀察片刻,才認(rèn)出那物是枚塑料亮面的紅花髮夾,其中一瓣已然缺去,顯然是剛才那一響的成果。

  髮夾的來源,他再清楚不過。

  陰鷙的瞳眸泛起一絲清明,神田愣然瞪大眼,侷狹於仇恨的意識驀然擴(kuò)展了忽略的部分,「花穗……?」

  ——於屋內(nèi)尋找家人的蹤跡時,在女兒的房間裡找到的東西,也許是她上學(xué)太匆促忘記戴上,又或許是回家後被幸江那女人帶走,所以落在那裡,被他撿了起來。

  他到底對女兒做了什麼?

  「不、不不不,」被否定的記憶排山倒海地灌入腦袋,女人抱緊孩童的畫面登時佔(zhàn)滿視野,耳畔若有似無地響起恐懼的尖叫,跪立的男人跌坐回地面,顫抖地蜷縮起腿腳,「我不是、我沒有要、爸爸沒有要傷害妳……」

  他只是想懲罰罪有應(yīng)得的女人而已,怎麼可能傷害無辜的女兒呢?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因素害他失手做出這種事——

  「……對、對了,我想起來了。」被愧疚淹沒的思緒胡亂搭上了脫罪的浮木,神田著急地抬起腦袋,又哭又笑地向無機(jī)的髮夾解釋道:「都是妳媽媽在那時候抱住妳,她是故意的!狠毒的女人,讓她帶妳走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麼事!是我阻止了她!啊哈哈、哈、咳呃……」

  ——即便找到了理由,也不可能迴避連女兒一起殺害的事實(shí)。

  他早就知道、並用這雙眼睛看見了過程,只是腦裡盡灼燒著遭背叛的憤恨,在這種衝動中做的一切全像是鏡花水月,麻痺了應(yīng)生的罪惡感。

  「原諒我、原諒我……」哆嗦地拾起髮夾,男人崩潰地痛哭出聲,儼然不在意自己的聲音是否會吸引何物前來,難以遏止的悲傷掠奪了逃命的力氣,他落魄地趴伏在地,不知時間過去多久,一道落影忽然遮住了磚路幽微的光,似乎有人正站在前方。

  「只有一隻手臂的叔叔,你在這裡做什麼?」

  窸窸窣窣地,神社四周的鎮(zhèn)守之森在風(fēng)聲呼喚後揚(yáng)聲低吟。

  童稚的嗓音令神田不敢置信地抬頭幾分,只見一雙踩著紅鞋的腳杵在頭前,不知是毛悚抑或激動的顫慄攀上後頸,他仰首看去,穿著雪白洋裝的女孩恰時蹲身與他相視,「媽媽說鬼很喜歡眼淚,所以不可以哭喔,會被抓走的。」

  「啊啊、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傷到妳!」不穩(wěn)地?fù)纹鹕仙恚裉镆鈭D將女孩攬入懷裡,對方卻尖叫一聲向後避開。

  「我才不叫『花』呢!」她不高興地在距離外喝斥道:「你好沒禮貌!」

  聞言,神田摘下眼鏡,胡亂擦過模糊的視野,再度定睛一看,女孩的面容雖與花穗有些相似,卻不完全一致,只是漆黑的長髮披散下來,讓他一瞬間晃了眼。

  「妳叫什麼名字?」

  踢起腳邊的楓葉,女孩理所當(dāng)然地拒絕了問題:「我才不跟陌生人說自己的名字。」

  這裡怎麼可能出現(xiàn)小孩子?警惕地注視著前方人的舉措,神田不再搭話,女孩的出現(xiàn)算是讓他從頹靡中醒神,亦是替險(xiǎn)些逃避現(xiàn)實(shí)的他澆下一桶冷水,此時此刻,他應(yīng)該趕緊離開這裡才對。

  ——他的妻女還在等他、把一切深埋地底。

  盡可能地和緩神色,神田揚(yáng)起笑容,討好地問道:「妳住在這裡嗎?叔叔不小心迷路了,能不能告訴我要怎麼離開這裡?如果妳幫我的話,我就把這個送給妳。」說著,他用手指遮去破損處,展示出漂亮的紅花髮夾。

  視線極快地被亮麗的鮮紅吸引,女孩糾結(jié)地扭著手指,猶豫半晌,她眨巴著孤單的大眼,近乎懇求地增加了條件:「那你先陪我玩好不好?」

  雖然不樂意在這裡耗磨太久,但目前看來只有答應(yīng)這條選項(xiàng)能選,「……其實(shí)叔叔有點(diǎn)趕時間,不然這樣好了,我陪妳玩半小時,時間到了妳要帶我離開,怎麼樣?」

  「好呀,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聞言,女孩喜笑顏開地答應(yīng)下來,雀躍地上前與神田勾了小指,而後轉(zhuǎn)身朝建築的方向走去,「我想介紹我的寶物給你!跟我來!」

  沒想到對方竟想帶他進(jìn)入管理者極可能身處的位置,男人臉色微變,眼下又不好拒絕女孩的要求,只好急促地追問道:「小妹妹,那裡除了妳還有誰在嗎?」

  「現(xiàn)在只有我在。」並未聽出語氣裡的異樣,女孩回應(yīng)得有點(diǎn)委屈,「神明大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也沒有跟我說什麼時候回來。」

  察覺到童言童語下的意指,神田頭皮發(fā)麻地瞧向越距越近的拜殿,驟響的警鈴不斷勒令他止步,女孩卻有所覺察似地拽住他的袖口,徑直向前拉去。

  「妳說的神明大人是誰?」

  「一個很白很白的大哥哥。」

  白?立刻聯(lián)想到前一位管理者的和裝顏色,神田頓感窒息,失去的右臂好似開始抽痛起來,「……頭髮、是黃色的?」

  困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女孩沒好氣地說:「我明明都說很白很白了,當(dāng)然是白色的啦。」

  ——不是髭切。

  即便猜想被否定,神田的臉色依舊難看,管理者的存在完全是災(zāi)厄本身,若想活命,應(yīng)該盡可能地迴避才對,而不是愚蠢地陪一個小孩玩遊戲。思及於此,森冷的目光投向纖細(xì)的手腕,意圖動手之際,與女兒極其神似的小臉卻忽然回頭,純真的大眼看了過來,迫使男人心虛地打消了念頭,「要脫鞋才可以上去喔!」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然抵達(dá)了建築前方,鈴鐺下方枯朽的繩索似如老人的鬍辮,幽暗的長型拜殿只需一眼就能令生者卻步。

  硬著頭皮在階梯上坐下,神田艱難脫去幾乎與腫腳嵌合的皮鞋,不敢多看襪履的滲血情況。他有預(yù)感自己等會兒應(yīng)該很難再把鞋子穿上。

  「快點(diǎn),快點(diǎn)!」不斷催促著拖延的動作,女孩在男人起身後便拽住他的手臂,興奮地繞過賽錢箱往內(nèi)部帶去,「半小時很快就沒了!」

  「很危險(xiǎn)、妳別這樣拉我!」

  嬉鬧聲漸小,臺階外邊很快便回歸靜寂,偶爾旋落的楓葉儼然成為唯一動靜。


  ——踢亂的大小鞋前方,一雙夾著木屐的腳緩步踏平。


  拜殿內(nèi)充斥著能令小兒夜啼的森暗,連神田入步都有些遲疑,首當(dāng)其衝的女孩卻毫無顧忌地跨越光暗交界,在她彎身捎起角落提燈的瞬間,油紙內(nèi)竟自燃起火光,沉甸的金芒漆塗了木板牆面,內(nèi)部堆置的木箱轉(zhuǎn)眼無所遁形,有些甚至還貼著騰有詭異紅字的封條,彷彿裡頭封存著什麼不可言說之物。

  「叔叔,你有寶物箱嗎?」毫無防備地將提燈交給伸出手的男人,女孩好奇地問道。

  輕而易舉地得到重要光源,神田當(dāng)即盤算起脫身的方法,心不在焉地附和道:「保險(xiǎn)箱之類的?」

  「才不是,是放寶物的箱子啦!我都會把喜歡的東西放在裡面喔!」迫不及待地踩著雀步,女孩走在燈光範(fàn)圍前端,天真地接續(xù)了悚然的話:「但是爸爸說有些東西不可以只放在裡面,還要『入土為安』才行。」

  以為自己聽錯了內(nèi)容,分神的男人猛然頓住腳步,疑惑的語句才剛要出口,對方便一溜煙地跑進(jìn)側(cè)邊深處,發(fā)散的微光勾勒出孩童掀開木蓋的動作,她彎身靠在大箱子前,細(xì)數(shù)著裡頭珍藏的寶物:「啊,在這裡!這是媽媽送我的萬華鏡、爸爸和我最喜歡的磁帶、全部都是——」

  興高采烈的嗓音突兀地停滯,昏暗中的女孩靜佇半晌,幽然歪過腦袋。

  「叔叔,你為什麼不過來看?」

  始終拔不開沉重的腳底,神田不明白為何本能要畏懼身高剛過自己半身的小孩,還沒找到理由搪塞過去,對方又沉聲追問道:「明明說要陪我玩的,是在說謊嗎?」

  握緊提燈的手把,他緊張地嚥動囤積的口水,硬著底氣斥責(zé)了女孩:「妳、妳這小孩怎麼這麼敏感?誰準(zhǔn)妳質(zhì)疑大人了!我這就要看了不是嗎?」

  迫於離去的交換條件,燈光的範(fàn)圍只得逐步向前,心跳的力度逐發(fā)劇烈,男人不願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忌憚,刻意屏住發(fā)顫的呼吸,沉沉踩穩(wěn)發(fā)痛的腳步,直到視線落向箱內(nèi)的瞬間,所有冷靜的表象霎時崩裂,神田臉色煞白,失聲退離開來,「啊啊……!」

  ——啊啊,幸好。

  曾經(jīng)想過的慶幸,在他驚恐地拌倒自己之刻閃現(xiàn)腦海。

  ——幸江是個嬌小的女人。

  扭曲變形的人體被強(qiáng)行擠壓在方型箱內(nèi),散亂的髮絲披散在青紫腫脹的臉上,已然難以辨識原貌,但即便如此,只需那麼一眼,他也能認(rèn)得出來。

  ——可以塞進(jìn)垃圾袋裡,用行李箱帶走。

  提燈內(nèi)的燭光濺上油紙,煞像翻倒的桶子,失控地蔓延了焚燒。

  灼焦般的陰影將似極花穗的眉眼覆蓋起來,顯出他人形貌的女孩詭譎地咧開嘴角,高興地?fù)]舞起雙臂,「全部都是、『小幸』的東西……呃!」

  話才剛說完,脖頸便被爆起的力勁撞向後方,她窒息地張嘴抽氣,缺氧的面龐飛快漲得朱紅,小手掙扎地扳著男人的手掌,但面露猙獰的對方卻絲毫沒有要鬆懈的意思,直掐得孩子吊起眼白,連破碎的單音都?xì)庥稳艚z:「喀……啊、神……」

  「不準(zhǔn)叫我、不準(zhǔn)!」氣急敗壞地將女孩摜倒在地,神田無視了淌落虎口的津液,傾盡全身的力氣壓住纖細(xì)的頸部,咆哮著覆蓋了她的聲音:「為什麼要背叛我!是妳害我變成這樣的,都是報(bào)應(yīng)!這一切都是妳、幸江——!」

  『喀!』

  頸椎斷裂的脆響擦過耳畔,蹬動的腿腳劇烈地抽搐一回,便脫力地癱軟下來。

  癲狂的衝動隨對方眼底的光彩褪去,神田氣喘吁吁地放鬆力道,不料,身下的女孩竟在下一刻消失無蹤,一片紅葉取而代之地壓在掌底,被火光環(huán)繞的男人面露錯愕,箱子處又不予喘息地傳來動靜。

  『神……』

  溢著血水的手掌搭上箱緣,女屍抬起半顆腦袋,枯黃眼球直勾勾地穿過髮絲瞪視而來。

  『神明大、人、一直、在看著你……別說、別說、花……』

  刺骨的森寒猛然竄透背脊,卻非因?yàn)榍胺降那榫埃轻岱锦r明的視線感,令神田本能興起逃命的慾望,他知道自己不該好奇,卻仍在聲音響起的剎那,僵硬地回首去看。

  「喂喂,懺悔是那麼難的事情嗎?」

  和裝、髮絲,乃至於肩上橫扛的太刀,青年亦如女孩所述那般,渾身都是與楓紅秋日不合時宜的白,煞像提前造訪的初雪,轉(zhuǎn)眼湮滅了映染瞳面的火光,「既然你這麼死性不改……」

  拜殿的昏暗吞沒了景象,僅剩月彎似的金眸仍流轉(zhuǎn)著詭亮的光,鶴丸維持著肩扛的姿態(tài),雙手悠緩地分離了月牙似的刀與鞘,金屬鳴響與率性的嗓音交疊得歡快,「那我也只好肅清你了。」

  ——會死。

  威迫性命的肅殺感剎那刺激了求生意志,神田倒抽一口氣,發(fā)麻的肢體在意識趕至之前便開始行動,他狼狽地?fù)蔚仄鹕恚挪粨衤返爻裼蛏钐幪优埽姞睿嗄甑挂膊蛔钄r,反而開懷大笑起來。

  「哈哈哈!就是這樣,盡情逃跑吧!」徹底出鞘的太刀舞出俐落的破空聲,鶴丸咧開似有尖銳的齒間,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盡頭,才健步隨上他的步伐。

  ——這樣、才能帶來驚喜感啊。

  本以為在大難不死之後,自己能多少克服死亡的陰霾,但是他錯了。

  「哈……!」凌亂的腦海已然做不到思考,神田穿過廊道,絲毫沒有認(rèn)知到自己的方向猶如撲火的飛蛾,若是理智猶存,他根本不會在被追殺的情況下選擇通往本殿的單向路,更不會忽視腳底的木廊上,究竟存在著多少足履奔馳過的濁痕。

  知道死亡大致是怎麼一回事,反倒更畏懼它的到來。

  紅葉旋入圍繞著本殿的瑞垣,聖域之內(nèi)堆盈著血池似的豔色,燈籠盞盞自明,他卻覺得這種昭示自身所在的光亮更令人驚恐。不敢細(xì)看豔色之中究竟堆埋著什麼斑駁的白,男人咬陷紊亂的喘息,埋頭衝入彼端的建築當(dāng)中。

  穿過板扉,神田的視線胡亂掃過內(nèi)部,未料裡頭竟與拜殿如出一轍,大小不一的榫接木箱堆放四周,而那些箱子,顯然正是唯能堪用的藏身之處。飛快選定足夠容納自身的大箱,他匆促地蜷入裡頭,恰時趕在青年抵達(dá)之前,悄然將木蓋掩上。

  「藏好了嗎——?」

  刻意拉長的音聲迴盪於殿堂,鶴丸正面佇立門口,本殿中央祭奉的圓鏡登時映出一團(tuán)混濁不清的黑影,以及一雙越發(fā)掩飾不住狂意的金眸。

  不以為意地哼笑一聲,他果斷撇開目光,僅僅環(huán)視過半圈箱群,骨感的足履便跨開了步伐。

  『嘰呀……』

  下陷的木板悚起顫慄的音聲,神田盡己所能地壓抑聲息,試圖不讓粗重的呼吸太過明顯,腳步聲卻似近似遠(yuǎn),同急遽的心跳一般越發(fā)紊亂,彷彿隨時都要在沉悶的胸腔中停止運(yùn)作。

  「其實(shí)人和物品從始末來說還挺像的,你不覺得嗎?」

  猝不及防的問話險(xiǎn)些害他溢漏聲息,神田當(dāng)然不可能回應(yīng),乾澀的眼珠甚至不敢睜眨,生怕錯漏一瞬,那人就會揭蓋出現(xiàn)在上方。

  銳物尖端在箱側(cè)刮出一絲寒顫的長音。

  「生於塵世……」徘徊在木箱之間,鶴丸伸手撫過略染塵埃的牆面,出神的瞳眸斂於睫底,和低沉下來的嗓音同樣晦暗難明,「——逝於箱。」

  恣意妄為地被創(chuàng)造出來,當(dāng)不再需要、抑或無法使用之際,又會被封存在如同棺木的箱底,腐朽到任何人的記憶裡都不復(fù)留存。

  「但是罪業(yè)這種東西、可不能封存啊。」

  深沉的語句清晰得彷彿臨於木箱上頭,神田毫無辨識話中意含的餘裕,只得暗自祈求咫尺之內(nèi)的青年趕緊離開,然而,迫切的祈語卻如玩笑那般,太刀猛然在下一刻摜破箱蓋,帶著幾絲幽微的光線與木屑長驅(qū)直入,「……!」

  無法確定倒回咽喉的抽氣是否漏出了聲,神田的眼皮幾乎無法再撐得更大,他不知道下捅的刀刃是否穿透了身軀的任何位置,光是壓制顫抖就已竭盡全力,連維持清醒都成為了難題。

  「既然都自己進(jìn)去了,你也來成為死者看看吧。」隻腳踩震了木箱,鶴丸俯身施加上身的重量,直將箱蓋壓得吱嘎作響,「……先告訴你好了,被關(guān)在裡面是很寂寞的。」

  ——被發(fā)現(xiàn)了。

  毛悚的認(rèn)知令神田渾身發(fā)著難以熬受的麻軟,他渾噩地注視前端,適應(yīng)黑暗的視線竟在淨(jìng)澈的刀身上看見一張怯懦的臉孔,以及似極幸江沒能闔上的眼瞳,其無精打采地半垂著眼皮,像極了無機(jī)的玻璃球。

  『喀!』刀刃倏然抽離木箱。

  「……!」聽聞上方壓力移離的響動,神田隻手護(hù)緊腦袋,頂蓋隨時都會被揭開,無所遁逃的他只有死路一條,他閉緊雙眼,不願面對接下來將發(fā)生的事情,未料悠哉的信步續(xù)而響起。

  「怪了,我還以為在這裡呢。」

  青年的嘟囔竄進(jìn)木箱縫隙,閉眼的男人登時嗅得一絲不對勁,他疑惑地揭開一線視野,箱內(nèi)黑暗依舊,尚未緩過心神,外側(cè)驀然響起木頭碎裂的響聲,剎那又嚇得他將心口提至嗓眼,「——!」

  「啊哈哈哈,又猜錯了!」

  高昂的嗓音浸入狂放的笑意,隨心所欲的太刀再度劈裂前方的箱壁,封條應(yīng)聲斷裂,堆疊的木箱因此轟然墜地,砸落地面的箱蓋碎裂開來,楓紅與白骨爭先恐後地流出其中,被封存不知幾何的它們虔誠地伏在赤裸的腳邊,彷彿曾有血肉的箱中人正向神明俯首乞憐,換來的卻仍是輕蔑。

  「這不是挺會躲的嗎?」視若無睹地拔足而過,鶴丸自若地將太刀扛回肩頭,有意無意地經(jīng)過曾刺穿一回的木箱,「讓我猜猜看,到底藏在哪裡呢……」

  若有所思的自語在下一刻被旋翩的雪袖吞沒,重物坍塌的巨響接二連三,理應(yīng)清靜的聖域無從沉眠,青年似有將建築一同拆卸之勢,震耳欲聾的轟鳴一刻不停地騷亂起心臟的驟跳。

  瘋子!捂緊一側(cè)作痛的耳膜,神田艱辛地耐受著內(nèi)心的恐慌,甚至產(chǎn)生腦漿都一同被聲音翻覆的錯覺,唯一還能認(rèn)知的是,管理者的破壞行徑越是漫無目的,剛才捅箱子的行為就越可能是巧合而已,對方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不過這並不值得慶幸,照這樣下去,他也無法倖免於難。

  小心地?fù)嵯蛘啥氵^的、離腳掌不到一公分的刀痕,畏縮的男人勉強(qiáng)打起精神,在崩塌的亂象徹底侵占耳畔之際,窮途末路地祈求了平時不信的神明。

  ——既然真的幫了他一次,拜託就幫到底吧。

  不知是祈願起了作用,抑或青年感到乏味,在幾個小碎塊彈過箱蓋上方以後,地面的震晃竟逐漸消停下來。穿透楓紅的刀鋒安份地垂向地面,鶴丸舉目環(huán)望,肅穆的本殿此刻受紅葉滿覆,白骨錯綜其間,連祭鏡都蒙上一層照不出景象的塵灰,儼然亂葬崗似的廢棄之景。他收刀歸鞘,而後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

  「嘛,看來不在這裡。」

  跫音遠(yuǎn)去,箱外的動靜消弭。

  離開了?惶惶不安地感會著突如其來的死寂,神田一時對突如其來的幸運(yùn)有些不敢置信,雖然無法辨識外頭的情況,但繼續(xù)躲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jì),他勢必得找機(jī)會離開箱內(nèi)。謹(jǐn)慎地靜待片刻,男人終於放膽輕推箱蓋,不料上頭卻紋風(fēng)不動,「……?」

  除了被青年踩過之外,他所處的箱子並沒有被任何重物砸中,應(yīng)該不可能被壓住才對,也許只是推得太小力而已。

  安撫完不安的情緒,神田加重手勁,理應(yīng)被推翻的箱蓋卻似卡住那般,死死與手掌抗衡起上推的力氣。不願朝最壞的可能想去,他硬是咬牙堅(jiān)持了數(shù)分鐘,才脫力地放下痠痛的左手,頭皮發(fā)麻地承認(rèn)了不容樂觀的現(xiàn)實(shí)。


  ——箱子被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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