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若水《後話》
離京十里外的官道邊上,挨著山丘建了座涼亭,前方十數尺外有座湖,原本只是經過雨水自然沖刷出來的水潭,為了讓涼亭的景色更加美觀,前朝時便已人工修建,如今湖面平靜,綠映天藍,除了趕路休息的人家之外,也有些京裡來的官家子弟愛來遊玩。
前有涼亭古道,幽谷迴聲,後是碧潭綠水,碧水湖波,好不風雅。
除了涼亭建在山丘高處,延著蓋下去的木棧亦是一層又一層,上頭壓著打磨平滑的屋頂,能避日又能遮雨,還有些小販會來販賣用品吃食,比起補給歇息,一些公子小姐們更喜歡來欣賞這裡的山光水色,要不是人工修葺的湖不夠大,他們還想來個船上遊湖呢!
涼亭名為望月亭,白日依山傍水美景盡收,夜晚景色更勝,隨著日期變換的月亮映在水面上,四季景色各有千秋,夏日還能看到螢火蟲發出淡綠螢光,美不勝收。
但如今亭子裡外都冷清得很,只有幾輛馬車停在一旁,亭子內坐著一古稀老人,身後站著幾名奴僕小廝,不時替他換上一旁火爐中的熱茶,老者坐姿挺拔,只是盯看桌上的棋盤,黑白分明的棋子散佈盤面,一盤明顯才下一半的棋局靜置桌面,卻只見老者靜默沉思,對面的位子上卻空無一人。
原本該很熱鬧的望月亭,如今被上月京裡那場騷亂影響,一些平時喜歡來此吟詩作對的文人雅士,大多在那時離京,這會兒收到動亂結束的消息,恐怕還在歸京途中慢悠悠地延路賞玩呢!
因此只有遠處棧道來了幾家小販,新配來的驛卒和驛丞還在分批守望和照顧馬匹,只在老者的車隊剛停下時來招呼了一聲,就讓他們忙自己的去了。
這名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攜家帶眷,要歸家退隱的管太傅。
管太傅已經在這涼亭待了兩個時辰,連午膳都在這裡食用過了,一家老小原本對景色頗為滿意,等得太久卻連大人孩子都覺得膩味無趣,累得回馬車上打盹,而管太傅要等的人卻還沒來。
就在第三壺水燒乾,一旁奴僕加入新的生水,此時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雖然急促,細聽能知只是單騎,若不是京裡有急事傳遞,那便是他等的人來了。
果然,奴僕伸長了脖子往來聲方向看,確認了之後回身低頭敬道:「老太爺,王爺到了。」
管太傅聽聞卻沒有其他動作,只是收回了盯住棋盤的視線,連同收回心中的沉思。
段覠誠在亭子前勒繩下馬,一旁奴僕很快上前牽走馬匹,讓牠喝水吃糧,其主人則是顧不上喘息,上到亭子內,躬身歉道:「讓老師久等了,還請老師恕罪。」
然管太傅只是抬頭,似笑非笑,也不做其它招呼,指著對面的石椅道:「坐。」
待段覠誠坐定,一旁奴僕也奉上茗茶,段覠誠的心思卻放在那棋盤上,他不由得笑出聲來。
那是一局他們一年多前分別時沒下完的棋局。
當年管太傅盛怒辭官,與段覠誠下了一盤棋,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兩人,卻是經歷了更多事。那時棋局才下一半,輪到管太傅時,他看天色不早,約段覠誠得空到他家鄉遊玩,再來完成下半局。
可惜兩人才分開,半路上管太傅便一家老小都被皇帝派去的人抓走管控起來,無法出逃,亦無法連絡任何人,就算段覠誠有意派人找尋,仍在皇帝的全力隱瞞下,音訊全無,一些他當年的學生更是猜他一家多是兇多吉少。
「還記得這盤棋嗎?」管太傅問。
段覠誠笑答:「當然記得!」
「那便繼續吧!」
段覠誠再細看盤面,當年應當輪到管太傅落子,在他來到之前那一子早已落定,段覠誠沉思一會兒,便拾起白子,一時之間,四周除了風吹樹葉的搖晃聲,就只剩他們落子的聲音。
小半個時辰後,棋面接近終局,但在段覠誠落子後,卻遲遲等不到管太傅的下一手。
段覠誠心懷疑惑,仍只是抬眼,在喝了一盞茶,一旁奴僕重新滿上之後,管太傅仍未有動作,只是在微風吹拂下偶爾眨眨眼,片刻後才微不可查地輕嘆口氣,將視線放回對手身上。
即使段覠誠被盯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依然維持氣度,終於在一彈指之後才聽到管太傅扯著嘴角發出輕微笑聲。
正等著眼前老者的點評,卻見他突然笑道:「他不適合當皇帝。」
段覠誠聽聞驚訝地收起笑容,兩眼快速觀看四周,連一旁的奴僕都低下頭,當作沒聽到主人所言,段覠誠難得面帶慌張,往前輕聲道:「老師,慎言!」
然而管太傅卻加深了笑容,續道:「你也不合適。」
段覠誠一時怔愣,脫口回道:「我從未想過那個位子!」
別說他不是先帝所出,經歷了這些年,段覠誠早就厭倦了這些朝堂紛爭,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想像管太傅一樣縱情山水。
然而管太傅已經伸手整理棋子,將黑子挑出來置入罐中,滿是皺紋的手瘦若枯枝,細細將黑子收集起來。期間,只是長嘆一口氣,道:「但老夫已經老了,一隻腳踏入了棺材,管不了你們這麼多,」接著又自嘲一笑,「就算管了,也不會聽了。」
很快段覠誠也恢復心情,跟著收拾白子,一邊勸道:「老師何出此言?您的身體硬朗,聲若洪鐘,一定能夠長命百歲的。」語畢他看了看日頭,該是已到申時,再不出發,管太傅一行人就要摸黑找住處。
當二人把棋子收好,管太傅也站了起來,段覠誠立即起身前去攙扶,兩人一步一步地走下涼亭,身後的奴僕也快速收拾棋盤茶具,收回後面的馬車上。
段覠誠扶著管太傅,邊走邊說道:「實在不捨得與老師分開,待我得空,一定去拜訪您老人家,到時咱們再把那盤棋接著下完。」
適才那盤棋就停在段覠誠那一手,但管太傅卻停了許久沒有繼續下,當他以為管太傅是故意留待下回,他老人家卻擺擺手,嘆道:「不下了。」
迎上段覠誠困惑的眼神,管太傅在馬車前站定腳步,語重心長道:「懷谷老弟呀……你太過良善溫和,不適合那個位子。」
「我從未想過要──」然而不等段覠誠說完,管太傅便阻止他,而後續道:「雖然不適合,但你可以從旁協助。」
段覠誠有些不懂了,一直以來他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還沒等到他回應,管太傅又再說:「雖然是要從旁協助,但可不能不顧自身,你以為你犧牲的是你一人,其實犧牲的是整盤局啊!」
段覠誠眨了眨眼,像是調皮搗蛋被發現的孩子般笑道:「您發現了啊……」
剛才那盤棋段覠誠一直有意讓步,雖然做得很隱密,精明如管太傅還是發現到了。
「我知道你不是看不起我這老頭兒,只是那棋……再下下去也沒意思了。」
「讓老師見笑了。」
眼看奴僕已經整裝待發,管太傅卻還不上車,抿著嘴像是還有話要說。
良久,管太傅才再道:「就像這次,你以為皇帝真的只要你的命而已嗎?那鏢局的小子再有能耐,也沒辦法代替你帶上一群殘兵逃亡。」
再說,逃了又如何呢?親人全在京城,飛鳥盡,良弓藏,最後落個兔死狗烹而已。
當時段覠誠的確是想以自己一人,換取其餘下屬的平安,這點心思當然被管太傅看在眼裡。
薑還是老的辣啊!
見段覠誠蹙眉,該是聽懂他的話了,管太傅又搖搖手,道:「罷了,老夫就言盡於此,接下來的時日你可得忙翻了天,快回去吧!」
親手將管太傅扶上馬車後,段覠誠又退後兩步,接著長長一揖,沉聲道:「老師,珍重。」
管太傅並未回話,只是看著他恭敬禮拜的樣子,愣了一會像是在回憶什麼,一會兒便收回視線,放下布簾,隨後車隊便出發回到歸鄉的路上。
入仕以來,多少辛酸不為人知。
直到馬蹄聲漸遠,段覠誠才直起身來,眼眶泛紅,看著官道上逐漸消去的煙塵,許久,才回身牽出自己的馬匹,原路歸去。
別說段覠誠接下來有多少事情要忙,就管太傅那被軟禁了兩年的身子,能撐到回家鄉就不錯了,再者年紀又大。
只道珍重,此次一別,恐怕再無再見之日。
段覠誠卻不知道,管太傅離京前幾日最後見了皇帝一面,他不諱言地把皇帝跟段覠誠的缺點道盡,一個太過霸道,一個太過良善,霸者至其亂,善者至人欺,直言他們兩個都不適合當皇帝,但同輩及長輩之中已無人才,管太傅給皇帝提出一個可能方案,那就是讓兩人教出一個中庸之人,截長補短。
「這是老夫最後能教你們的事情了。」那時管太傅如此嘆道。
於是皇帝看中了五皇子,雖然年紀較小,卻能吃苦耐勞,即便有些城府,好生教養,望其能擔起重任。皇帝問了管太傅的意見,他卻讓皇帝自己決定,他已決定抽身,此後朝堂之上,再無管太傅身影。
半年後,管太傅滿足地看著在院裡奔跑玩鬧的曾孫們,在桃花紛飛的時節裡,於廊前搖椅上閉眼永眠。
劇情連結:
- 管太傅辭官請參考君臣鬥《中篇》。
參考資料:
- 悠悠古道,寂寂小亭(每日頭條)
- 古代路邊的驛站(劇多)
- 一彈指=10秒(知乎)
- 十二時辰制,申時即15到17時。(百度百科)
-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每日頭條)
- 杏樹,幾月開花,幾月花落,幾月結果(櫻桃知識)
- 杏樹和銀杏樹的區別(花卉百科園)
看完上面(前兩個)參考資料之後,我覺得我就是電視武俠劇看太多的笨蛋(掩面
把驛站跟茶棚(茶亭)搞混了,看來前面又有好多地方要改了(嘆
這篇算是一點補完,可是覺得表現好像不那麼到位,如果有看不懂的地方請留言跟我說下哈。
本來想把桃樹改成杏樹,查了一下還是維持原樣好了,反正就是喻意管太傅學生很多,桃李滿天下。
還有其實我完全不會下圍棋,頂多就是看個棋靈王(棋魂)感受一下熱血。
最後奉上小劇場:
管太傅:咦?老夫覺得閣下好生眼熟。
前來勾魂的某黑衣:……呵呵。(廢話,我是弘晉他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