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觀影前◢
坦白從寬,我不是一個哈迷。即便我看遍《哈利波特》與《怪獸》系列至今推出的所有電影,也時常接觸那些捋清魔法世界時間軸與人物關係的分析文章,我仍不認為自己是合格的J. K. Rowling粉絲,關鍵在於——我從未完整讀畢系列作中任何一本原著小說。
我折服於J.R.R. Tolkien筆底的中土大陸,並在Robert Jordan的時光之輪下俯首帖耳,《冰與火之歌》壁壘分明於案頭,與《蜚滋與弄臣》、《地海》系列遙相輝映;而我至今仍會不時夢見《迷霧之子》躍上大銀幕的情景。簡單來說,我是奇幻小說的死忠支持者,卻唯獨遺漏了遠在蘇格蘭的霍格華茲。乍看之下相當矛盾,但這與電影版《哈利波特》過早地進入我的視野有關。
從《神秘的魔法石》開始,該系列作便以背景設定縝密、劇情邏輯自洽、人物情感豐沛等要素聞名於世。許多改編自小說的影視作品,受限於製作成本及片長,不得不做出改動,對於原作黨來說,不啻於傷害故事骨幹與血肉的行為。而《哈利波特》並未落入這樣的窠臼,它在原作基礎上進行具象化的延伸,完美地滿足了所有奇幻粉絲的想像,講究的服化道設計、充滿質感的布景建構與恢弘的CG特效,一同端出文字難以表述的視覺饗宴。所以在我的潛意識中,本傳的八部電影或許就是超越原著的存在。
上述的經驗與今日要談的心得有何關聯呢?正是因為我不諳Rowling的敘事習慣與寫作風格,讓我得以用相對的距離,檢視這部帶有濃厚前傳性質(儘管她極力否認)的作品。開門見山的說,《怪獸與鄧不利多的秘密》(Ep.3)是一部觀影體驗不錯,但在結構方面,以及專業影評人眼中屬於中庸偏差的電影。
◤前情提要◢
在《怪獸與牠們的產地》(Ep.1)中,主次線是很明確的,且故事大綱用一句話就能說明:「奇獸飼育學家紐特·斯卡曼德,為了將某種奇獸放生至牠的原產地,接受了教授阿不思·鄧不利多的建議而來到紐約市,無意間揭露了反派蓋勒·葛林戴華德的陰謀。」
到了《怪獸與葛林戴華德的罪行》(Ep.2),作為承先啟後的第二集,它導入龐雜的人物關係網絡,以及諸多具發展性的支線,各方特色鮮明的角色,依據立場選擇合謀或對抗,在相同的時間脈絡下推進劇情,頗有些群像劇的味道。
在Ep.2中,觀眾發現整部Ep.1都是鄧不利多下的一盤大棋,由於鄧不利多與葛林戴華德曾結下制約力極強的血盟,無法對彼此造成直接傷害,於是兩人各自組織團隊,試圖假代理人之手阻止對方。昔日惺惺相惜的摯友,卻因理念相悖,繼而漸行漸遠、反目成仇。
假設編劇圈有所謂的好故事模板,兄弟鬩牆肯定榜上有名。舉凡《艋舺》、《投名狀》,史實中的鐵木真與札木合;鐵槍廟何以成為《射雕》教人唏噓不已的場景,而《X戰警:第一戰》萬磁王別過X教授一幕又是如何令人心碎?
在戲劇理論中,衝突(Conflict)內容讓觀眾感受到的不只是血脈賁張的對峙,更反映了作品的時代性、社會生活和人際關係的某些本質。比如伏爾泰認為,「每一場戲必須表現一次爭鬥」,黑格爾則將「各種目的和性格的衝突」視作戲劇的中心問題。
煽情之餘,兄弟鬩牆自然是絕佳的衝突形式——原本服膺於同一套信條、同一種道德價值,以及同一條血脈的兄弟,也不免在小處發生齟齬,乃至決裂;這些裂縫看似極小,反映的卻是結構更大的社會問題,例如《X戰警》關於種族與性向議題的隱喻,《投名狀》社稷大義與兄弟情誼的兩難。
既然《怪獸》系列擁有值得講述與探討的核心概念,且該伏筆早在哈利波特第一集便已埋下,能搞砸整個故事的可能性,就只剩呈現手法。
《怪獸與牠們的產地》展示了在霍格華茲校園之外,實際真切的巫師/麻瓜混居社會,並奠定《怪獸》系列以珍奇異獸為主題的基調;而《怪獸與葛林戴華德的罪行》正式掀開衝突的帷幕,將一連串解釋性的對白與功能導向的情節丟向觀眾。
《好電影的法則》一書提及,優秀的編劇應該「用演的,別用說的」;我將其奉為圭臬,最愛的導演與編劇卻是習慣說教的諾蘭。平白插入功能性的對白和情節是一種偷懶,但細膩的情感描繪能扭轉局面,成為調和節奏的載體。
《怪獸》畢竟是商業電影,任憑你有多麼豐富的資訊量和伏筆設計,面對有限的放映時長還是得做出取捨。製片團隊大可以依循《死神的聖物》的處理模式將故事拆分為二,娓娓道來;或者在不妨礙主線的前提下,適度刪減分支劇情。
遺憾的是,從《怪獸與葛林戴華德的罪行》開始,編導過於平均地將時間分給每位角色,彷彿他們是一杯杯淺嚐輒止的即溶咖啡,毫無韻味可言;同時,故事亦缺乏足夠份量的情緒鋪墊,配角們的形象單薄,淪為免洗工具人。
因此,看完整部Ep.2後難以替其歸納出一句大綱,所有分支都同等重要,但從片中抽離亦不可惜。我們只能勉強看出劇情圍繞著魁登斯·巴波的身世與歸處問題打轉,有點類似《火影忍者》中的佐助奪還篇,差別在於:岸本齊史藉由數場生死交關的決鬥,補述了配角團的掙扎與領悟;而《怪獸》僅只擺置寥寥數顆角度單一的鏡頭,平鋪直敘地交代人物們的存亡與去留。
◤被辜負的懸念◢
《怪獸與鄧不利多的秘密》讓我更加確信《怪獸》人物的免洗性質,比如於Ep.2結尾加入鄧不利多一行人的血咒宿主娜吉妮,在粉絲社群間頗具話題性,卻慘遭Ep.3的劇本忽略。倘若她的定位本就可有可無,那麼硬是在前作裡加入她與魁登斯的感情線也就大可不必。
莉塔·雷斯壯,雖然沒能在法國雷斯壯公墓的戰鬥中倖存,但貴為西瑟·斯卡曼德的未婚妻,且在機緣之下與紐特·斯卡曼德結識,產生若有似無的情誼。無論是沒能拯救愛人的創傷,或是對往日的追憶,都足以拓寬角色的成長之路;以斯卡曼德兄弟生疏尷尬的相處模式為例,莉塔之死就是絕佳的破冰切入點。結果我們看到,兩兄弟很有默契地將這位曇花一現的熟人拋諸腦後。
前兩集備受矚目的魁登斯,在解開身世之謎後也頓時失寵,葛林戴華德就像確認過戀人關係的男友,不再為魁登斯量身打造縝密的計畫,也不在意他與鄧不利多家族的糾葛。他固然只是葛林戴華德的一枚棋子,但費盡心思換回的籌碼,竟如此隨意地對待應付,確實是有些違背老葛深得人心的領袖設定。毫不誇張地說,就算你從未看過前兩部電影,也幾乎不影響兩人在你心目中的評價,你只需知道其中一人總共換了三種髮型,而另一人換了三張臉孔。
另外,如果你在預告片中沒有找到蒂娜·金坦,並非看走了眼。她與個性內向的紐特·斯卡曼德恰好能形成互補,且互為彼此成長的動機,穩妥的女一人選,在本片卻是比免洗工具人更悽慘的「背景板」。
說起這回標題:鄧不利多的秘密,對於資深哈迷來說,其實是欲蓋彌彰。鄧不利多至死悔恨的事跡,恰好就那麼一件。況且,嚴格來說,謎底在電影開場五分鐘內就已揭露完畢。因此,該秘密如何稀罕或新鮮,並非吸引觀眾的要素,我們真正想看的,是「鄧不利多如何親自闡述這個秘密」,也就是告解(Confession)。
告解環節在西方電影元素中不是稀客,它象徵一個愧疚靈魂的昇華,一段英雄旅程止步不前的出口。告解理應是深刻且餘韻猶存的,表現手法也不必拘於口述,可以是記憶的閃回、意識的泣訴,或是視覺語言及符碼。令我失望的是,鄧不利多依舊用解釋性對白結束了這回合。
老實說,哪怕編導隨意安排幾個畫面,試圖還原鄧不利多與葛林戴華德的年少邂逅,或是那個事件當下的情境,告解的可性度和破壞力都會再上升一層高度;然而製片團隊的保守態度,使它終究只能停留在一段對話之中。
至於準備嗑GGAD(Gellert Grindelwald & Albus Dumbledore)的CP黨,儘管兩人的對手戲極少,且鄧不利多有意迴避了「秘密」,但本集的互動不至於讓你們失望。裘德·洛悲憫中帶點憐惜的眼神,搭配邁茲·米克森招牌的邪魅笑容,都讓Ep.2的暗流湧動直接升級成黃河氾濫。尤其是本集的老葛人選,雖是臨陣換將,卻讓我感到越發接近葛林戴華德的氣質——張馳有度、收放自如的天生邪氣,以及源自種族優越主義的暴虐與自傲,卻兼具貴族般從容不迫的優雅與談吐。
◤缺憾之外的情懷◢
至此已陸續提出幾個缺點,本片最大的缺憾,莫過於模糊的角色定位。劇中人物的動機、目標與心境變化搖擺不定,稍加推敲就會發現劇本邏輯生硬單薄。真正吸引觀眾看完本片的關鍵元素,是鄧葛雙方人馬的明爭暗鬥與心計攻防(沒錯,真的不是老鄧的「秘密」),不難嗅出諜報片(Spy film)抽絲剝繭、較量智謀的味道。然而,就連這層設計,對於多數人而言還是稍嫌簡略,口吻接近強硬的自圓其說。
那麼,在吐槽一輪後,為何我還會給出觀影體驗不錯的評價呢?首先,本片的情懷環節是到位的。在成長歷程中受到哈利波特七部曲薰陶的粉絲,肯定不會錯過特地安插的細結和彩蛋。其次,撇開混亂的文戲不談,武戲的份量絕非敷衍了事,畫面的衝擊和想像的飛馳令人享受,紐特與奇獸的互動別具巧思。
最後,導演大衛·葉慈慣於使用放慢和無對白的鏡頭,在他執導的作品裡隨處可見,甚至到了濫用的程度。這種刻意為之的留白相當考驗演員的表演技巧,幸虧裘德·洛與艾迪·瑞德曼的詮釋挽救了局面。電影尾聲的情感戲,我認為是《怪獸》系列作的點睛之筆,既收束了截至目前為止的每條感情線,亦為鄧不利多往後的抉擇,埋下新一輪的懸念。
不能否認,奇獸作為系列作開宗明義的賣點,確實有逐漸影薄的跡象。但隨著故事講述至今,觀眾應該認知到:紐特與他的怪獸夥伴是序章的引言、故事的楔子,《怪獸》的內核即為鄧葛之爭。如果製片團隊能按照計畫拍完五集,那麼四、五部曲勢必會進入最為精彩刺激的段落。
◤推薦受眾◢
按照慣例,來個潛在「獸」眾分析:
◆哪些觀眾推薦進影廳觀看:
1. 哈利波特粉絲(很明顯)
2. 等不及《奇異博士二》,又被《魔比斯》傷透心的奇幻迷(不要敲碗《魔比斯》影評,我不想花錢看爛片)
3. 不熟悉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但能接受《怪獸》系列前兩部設定的你
4. ?(?`?′?)?\GGAD/\GGAD/\GGAD/?(?`?′?)?
◆若有以下偏好,則不推薦觀看:
1. 喜歡敘事嚴謹、邏輯縝密的劇情
2. 很在乎怪獸的出場率
3. 葛林戴華德換人演很傷心(可是拔叔演反派真的讚,給拔叔一個機會好ㄇ)
◆建議入場前先準備:
1. 複習前作,甚至是哈利波特的相關設定。在此推薦青蛙刀聖的整理與分析,堪稱權威。
2. 忘掉所有你在網路上看過的負評。包括這篇,但記得先幫我按個GP或留言支持(遭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