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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是你被襲擊並失去記憶的地方?」布萊克伍德站在新通道洞口前發問,獅鷲半腐爛的屍體仍躺在不遠處和成堆嚎哭者殘骸作伴,血王的貼身仕女已化為幾團身穿古代袍服的骷髏散落其間。
彷若地獄。
他不由自主地想著,四周空氣讓他有種回到兩年前巴黎屍橫遍野的錯覺。
「沒錯……布萊克伍德大人,就是這裡。」諾斯特拉達姆死瞪著盡頭仍在隱約閃爍火光的黑暗甬道。
「但你真的不記得是誰襲擊你們?連個具體樣子都沒有?」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記得有人……不,有東西……掐住我,十之八九是剛才那群女人。」老人痛苦地搖頭。「我被她們追趕時想起那頭獅鷲,情急下只好試著叫醒牠,好在那時我已逐漸恢復施法能力,而那群女人很快便因為你們的出現改變獵殺對象。只能說您來得真是時候,不然我就再也見不到您了。」
「是啊,你真是個幸運老頭。」
「您也感覺到通道裡有宗教聖物對吧?」
「對,而且還是威力頗強的宗教聖物,但願我現在能毫髮無傷地進入。」他輕觸通道內的磚牆,暗自讚嘆契約帶來的益處。如果沒跟班尼迪托簽契約,通道裡的不明力量大概能讓他直接化成灰。
「你覺得那會是什麼?預言詩裡的矛該不會就藏在這裡?」班尼迪托湊向吸血鬼醫生。
「希望如此。」他謹慎地踏出第一步。「最好打開防護罩,老頭,看好入口,我要帶小班和豹子頭修女進去了。」
「遵命。」光暈從諾斯特拉達姆的雙手亮起。
「這通道讓我毛骨悚然。」賽拉芬娜變回人形抱怨,隨即不安地瞄向布萊克伍德。
「還在想剛才的事情?」布萊克伍德瞄了回去。「我說過了,我沒有父親,妳最好別被血王手下牽著鼻子走。」
「但你……呃……總該有個……爸爸?沒冒犯之意,純屬好奇。」
「我壓根沒見過他,所以是要怎麼殺他?」他繼續前進。
「賽拉芬娜修女的意思是你雖然沒見過親生父親,但你母親照理說……是跟另一個血族男人生下你的。」班尼迪托試著向他解釋,這讓吸血鬼醫生沉思幾秒後發出惱怒的低吼。「你沒事吧?」
「該死!」他差點狠捶牆壁一拳。「假使當年被我害死的族人之一就是我父親!噢……我真是個蠢貨,這麼顯而易見的事實竟然沒注意到!」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並沒有親手……」班尼迪托能感覺吸血鬼醫生內心的翻騰,火焰焚燒身軀的記憶讓他發汗。
「如果我父親也在其中,那等於是我殺了他!是我殺死自己的父親!」
「但殺死你族人的是維西?奧圖啊!」
「那沒有差別,小班,那全是我的錯。或許我就是梅西亞那該死預言詩裡的弒父之鹿,我就是注定要來到這鬼地方,這實在他媽有夠諷刺。」布萊克伍德在一道拱門前停下腳步,不悅地瞪視拱心石上的「認識你自己」銘文。「嘖!有完沒完啊?」
拱門裡有個被蜘蛛網覆蓋的祭壇。
一對石像怪嘴咬火把守護祭壇兩側。
「那兩尊石像怪看起來真像伏拉德城堡門口的……」班尼迪托握緊短劍。
「身為維西?奧圖的學徒,伏拉德肯定很有機會幫忙掩蓋不少骯髒事,我才不信那渾球什麼忙都沒幫。」花俏銳劍又從布萊克伍德手中冒出。
「我們該不會又要跟石像怪說話然後被吞掉吧?」
「讓我看看……」他走向石像怪,撥開蛛網比出先前在山中城堡門口比過的怪異手勢。「毫無反應。這就是預言詩裡的祭壇嗎,修女?」
「顯然……畢竟預言詩已經把我們帶來這裡。」賽拉芬娜也跟著抽出武器。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斷白樹末枝,獻祭弒父之鹿,供於祭壇』。詩裡是這樣寫的。」
「嗯哼,我也知道這段,應該說這是我和小班唯一知道的一段預言詩。」
「我認為這段文字指的是一場獻祭儀式,但詩裡並沒有提到拱門上的文字。」她指指拱心石上的銘文。
「我想那只是建造地底迷宮的人缺乏創意而已,那句希臘文能在迷宮裡好幾個地方看到,基本上看到就等於沒好事。」吸血鬼醫生莞爾而笑,當他注意到祭壇上造型古怪的匕首時收起了笑容。「所以獻祭儀式需要什麼祭品?想必妳是心裡有數才來親自確認吧?」
賽拉芬娜徬徨瞪視布萊克伍德,視線隨即瞄向班尼迪托,最後瞄向匕首。
那是把有兩個刀柄的匕首。
「我不知道你就是弒父之鹿,吸血鬼,這巧合實在是……」
「什麼樣的巧合?」
「聖喬治廳要我執行一項任務,因此才讓我閱讀那本預言詩,但我讀完詩以後不認為人類有辦法應付任務成功後可能帶來的結果,所以決定脫離聖喬治廳,獨自來一探究竟。」她握緊刀柄。「我被任命尋回白樹聖會最後一位成員,聖喬治廳相信白樹聖會就是《瘋女梅西亞的預言詩》中所寫的白樹末枝。」
「聖喬治廳竟然知道白樹聖會的事情?」班尼迪托張大嘴巴。
「白樹聖會以夢行者的身份隱藏民間。」賽拉芬娜皺起眉頭。「直到兩世紀前才被羅馬捉拿馴服,必須定期提供戰士給聖喬治廳,如今這群異端僅剩一人。」
布萊克伍德有股不祥預感。
那幅壁畫。
那幅他在班尼迪托童年記憶中看見的壁畫。
那棵沒有葉子的白色發光巨木。
這巧合讓他膽寒。
「馴……馴服?妳的意思是……」
「而他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賽拉芬娜展開攻擊。
「嘖!」布萊克伍德擋下第一刀,但立刻被修女袖口射出的銀箭擊倒。
「妳在做什麼?」班尼迪托差點撞上祭壇。
「我很抱歉,安卓亞斯,你就是白樹聖會僅存的後代!我必須把你和你的吸血鬼朋友送上祭壇!」賽拉芬娜砍向他。
「難道妳要血祭我們?!」他尖叫著擋下刀鋒。
「恐怕如此!」
「別這樣!我們是神職人員啊!」
「你以為我想嗎?只有這麼做才能得到武器阻止末日發生!」賽拉芬娜追著班尼迪托怒吼,兩人在祭壇前刀劍相向起來,布萊克伍德則是摀著中箭的右胸掙扎起身。他呻吟著抽出銀箭,染血手掌搆住石像怪試圖穩住腳步,下一秒就被突然動起來的雕像踹到一旁。
兩尊石像怪張開嘴發出尖銳咆哮。
「……這是怎樣?」賽拉芬娜連忙停下攻擊,石像怪朝她撲來。
「賽拉芬娜!」班尼迪托無法阻止石像怪咬住黑皮膚修女將她甩飛,鮮血瞬間濺上磚牆。「不──」
「住手!」布萊克伍德爬了起來,但另一尊石像怪快速踩住他讓他無法動彈,接著是讓吸血鬼醫生失去意識的重擊。
班尼迪托絕望地瞪著眼前景象。
石像怪雙雙轉向他。
「放馬過來!」他握緊劍大吼,石像怪尖聲怪叫朝他爬來,他快速閃過指爪抓耙,蹲下身砍中一條後腿讓石造怪物爆出哭號,在第二尊石像怪撲來時滾到祭壇旁,無法止住腳步的石像怪因此一頭撞上祭壇少了半邊腦袋。身形依然完好的石像怪對班尼迪托咆哮然後爬上牆壁,試圖爬到耶穌會神父無法尋找掩護的地方展開突襲,但它的計畫很快便被班尼迪托扔來的劍破壞。它尖聲掙扎片刻隨即墜地,轟然裂成幾塊失去生氣的碎巖。
班尼迪托不敢置信地瞪著刺進石像怪的短劍。
「幹得好,小班。」布萊克伍德仍躺在地上。
「我力氣怎麼變這麼大?」他趕緊奔回吸血鬼醫生身旁檢查對方傷勢。
「跟我不再害怕宗教聖物是相同道理啊。」布萊克伍德在班尼迪托的攙扶下起身。「而且你終於抓到適時阻擋我思緒的訣竅了,不然你剛才會跟著我一起被石像怪給敲暈。」
「對耶……我剛才應該要跟你一起暈倒才對。」班尼迪托愣愣地回答,開始感覺頭昏腦脹。
撞掉半邊腦袋的石像怪爬了起來。
「現在不是頭暈的時候。」布萊克伍德扣住他的肩膀對他耳語。「別忘記你跟我簽了契約,小班,別忘記我擁有的力量,那股讓你隨時感到畏懼的力量。」
他望著石像怪踉蹌爬來。
他幾乎能感覺火焰在體內湧動,在血管裡奔騰,在所有眠夢中跳動燒灼。
他一直在想盡辦法否認那火焰的存在,想盡辦法否認契約存在,想盡辦法否認他與布萊克伍德經歷的所有事情存在過。
但他此時必須觸碰那火焰。
他必須阻止血王毀滅一切。
「你是火刑者。安卓亞斯?『火刑者』?布萊克伍德。最後的鮑本恩?西斯。」
他舉起手,火苗從指間燃起。
更多火焰從地面迸出吞沒石像怪。
得意笑容從布萊克伍德的嘴角揚起。
「噢……方便打斷你們的兩人世界嗎?」賽拉芬娜修女狼狽地撐起上半身。「獻祭儀式該怎麼辦?」她的疑問立刻被祭壇後方崩塌的磚牆回答。
另一道繪有壁畫的古老磚牆映入三人眼簾。
「這不就是洛基的古卷嗎?」班尼迪托叫了出來。
「而且還有古卷被汙漬破壞的部份。」布萊克伍德瞪著壁畫中共同握住古怪匕首的兩個人像,一人頭上長了鹿角,另一人身披白斗篷。「這就是……白樹末枝……和弒父之鹿?」
人像的血液從握住刀柄的手流入祭壇。
然而壁畫上同時繪有兩人倒地的屍身,一根長矛自祭壇升起。
唯有死盟定,方得神矛御
若否,神矛將使亂世起
神矛上方的拉丁文如此寫著。
「死……死盟?預言詩裡沒有這段文字。」賽拉芬娜驚訝地開口。
「我們……必須犧牲自己。」班尼迪托低語。
「看來是這樣,不是多美好的結局。」布萊克伍德輕拍他的肩膀,接著望向賽拉芬娜。「如果我們死了,請帶著矛跟在外面守著的諾斯特拉達姆返回血族議會,狼族和豹族也在有派人那裡待命,妳能答應我們嗎?」
「……我會的。」賽拉芬娜顫抖地回答,在兩人走向祭壇時摀住臉,無法阻止淚水從指縫溢出。
班尼迪托伸出手握住左側刀柄。他看了吸血鬼醫生一眼,灰色雙眼和熟悉的狡猾笑容讓他心痛。
「很高興認識你,布萊克伍德醫生。」
「我也是,班尼迪托神父。」
布萊克伍德握住刀柄,幾根刺針從刀柄表面彈出。
班尼迪托奮力壓下扔掉匕首的慾望,直瞪著兩人鮮血沿著匕首滴進祭壇,嫣紅圖像在祭壇表面漸漸成形。
圖像動了起來。
那是布萊克伍德出生時的景象。
維西?奧圖抱著妮亞和嬰兒笑著。
「你會是最棒的父親,維西。」
妮亞親吻維西?奧圖。
布萊克伍德瞪大眼睛。
「不……這不可能……」
歡愉場景瞬間化為簡樸農舍,臉色蒼白的女人虛弱地抱著初生男嬰微笑,然而男嬰轉眼間就被班尼迪托夫婦奪走,女人尖叫著死在班尼迪托夫人手下。
「他會代替安卓亞斯……不……」班尼迪托夫人抱起男嬰啜泣。「他現在就是安卓亞斯……我們的兒子。」
班尼迪托終於鬆開手跪倒在地,所有景象消失無蹤。
「我認得那地方……那原本是園丁的家……」他無法壓下席捲全身的顫抖。「原來我只是個替代品。」
「這是怎麼回事?」賽拉芬娜修女感到不妙。
「我不是白樹聖會成員,賽拉芬娜,卡羅才是,白樹聖會早已隨著卡羅的死成為歷史了。」
祭壇發出噴氣聲一分為二。
一根長矛緩緩浮出。
~*~
(佛羅倫斯,1480年)
伏拉德拉緊綑綁神父修女的繩子,漠然注視石造祭壇在維西?奧圖的咒語中成形,緩緩裹住半身埋入地面的長矛。維西?奧圖在咒語完成後從懷中掏出一個陶瓶擺在祭壇上,最後是擁有兩個刀柄的匕首。
「這就是迷宮真正的終點?用獻祭儀式叫出神矛,刺破裝有卡蜜拉未受血王力量汙染的靈魂碎片的陶瓶?您要用這方法讓血王失去最後一個降臨人間的通道?」他忍不住詢問。
「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到的。」維西?奧圖拍掉手上的沙塵解釋道。「符合預言的人選如果成功抵達祭壇,就能用他們的性命交換神矛,羅馬要是知道他們珍貴的命運之矛落入血族手中一定會氣死啊。」被布條塞住嘴巴的神父修女聽見命運之矛時只能絕望地蠕動。
「所以我設計的地下陷阱會殺死那兩個祭品?」他翻了個白眼。
「沒錯。如果祭品符合條件,你的木樁就會被儀式啟動,從地底跑出來貫穿他們。不得不說你的點子有時挺可怕的,土耳其人確實該對你敬畏三分。」
「但為何要在取得神矛時就殺死祭品?從預言內容來看,理應讓他們擁有命運之矛的控制權摧毀靈魂碎片,即使那會一併殺死他們,不是嗎?否則就沒人能真正控制命運之矛,就連血王都有機會奪走它讓世界陷入混亂。」
維西?奧圖拋給他堪稱惱人的笑容,他知道那笑容背後的意思。
但他不想再次成為一個統治者。
一個自命的救世主。
他只想要自由。
「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學徒,伏拉德,這裡的秘密只有我倆知道。」維西?奧圖揮手示意他離開迷宮。「出了迷宮就解除我們和神父修女的契約然後宰掉他們,我肚子可餓著呢。」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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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莉莎白放下鵝毛筆,轉身凝視躲藏黑暗中的人影。
「就是妳想挑撥離間我和我兒子?」
「我只是想讓莫里斯知道真相而已,無奈他太愛妳,愛到無法傷害妳。」卡蜜拉微笑以對。「看看窗外,他已經帶著幫手回來囉。」
「什麼?」伊莉莎白衝向窗邊,發現莫里斯和約克帶著一群狼族士兵從光芒中現身。「他是怎麼……」
然而天上一團血色光芒讓她震驚地跪倒。
所有目光都駭然注視著那團光芒。
光芒中傳來兵馬喧囂。
「我已經等不及了,就讓復仇提早開始吧。」卡蜜拉笑著消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