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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擅長道別
「齊柏林......妳確定要去嗎?」
「......是的,雅各先生,我想我必須得去看看她。」
「但是......即使是戰地醫院,也相當危險吧?」
齊柏林、雅各與萊莎三人,在昏暗的客廳輕聲討論著些事情,雖然嘗試不讓萊利知道詳情,不過本人早就已經躲在門後,從頭聽到尾了。
雅各再次看了看最新的報紙,上頭寫著「英軍的戰地醫院遭受砲火波及,死傷增添」幾個聳動的大字。
一旁也聽著報紙標題看的齊柏林,則是面露著十分擔憂的神情,雙手不斷摩娑,彷彿都快要磨破皮了。
而這張臉,從她在下午的生日會讀完信後,就始終掛著。
憑藉著三人的談話,萊利大概知曉了一切,但是在齊柏林親口說出來之前,他仍想死命地抓緊掌心那一絲絲微薄的希望。
「不要說出來、不要說出來......」萊利是多麼的不希望事情演變成他所預想到最壞的發展,以至於雙手虔誠地緊扣、雙眼緊閉,在心中不斷地、不斷地默念......
然而......
「我想,我可能沒辦法陪同小少爺去美國了。」
「嘰......」木門被推開,發出了稍微刺耳的聲響。
「小少爺?您不是已經睡了嗎?」齊柏林露出害怕的神情,猜著方才的對話應該都被對方聽到了。
不然萊利也不會露出那麼失望的表情,雙眼也不會那麼空洞。
「妳不跟我去美國了嗎?」他再做一次最後確認地詢問。
三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交給齊柏林說。
她走向一言不發,表情凝重等著回應的萊利,蹲下,雙手摸上對方的雙臂,語氣放溫柔、說詞盡可能委婉地道來:「......小少爺,您說過想要保護家人對吧?然而......現在我也有位很重要的人遇上困難,我必須去幫助她才行,您明白嗎?」
「那我呢?我不重要嗎?」
「......我──」
「不是跟我約好了嗎?會陪著我......」萊利邊說邊掙脫掉齊柏林的雙手,而齊柏林的手也沒有好好抓緊對方的衣裳,讓他往後退了幾步。
此時雅各加重一點語調講:「萊利,不可以這麼小孩子氣──」
「那大人們就可以隨便食言嗎?」
語畢,萊利就帶著滿肚子的不諒解甩門就走,跑回樓上了。
「小少爺......小少爺!小少──」齊柏林怎麼喚也喚不回,最後被萊莎給伸手阻止了。
齊柏林癱坐在搖椅上,伸手捏著鼻樑煩惱著。
「我到底......該怎麼辦啊......」
※ ※ ※
隔天,齊柏林一如往常地按時起床,梳洗自己,準備開始一整天服侍的工作。
她站在門前,想起昨晚鬧得不太愉快的氣氛,躊躇了幾秒才敲門。
「......小少爺,您起床了嗎?」
裡頭無人回應。
齊柏林打開門,床上已經沒了人,取而代之的是被替換下來的睡衣,書包鞋子也不見了。
書桌上還留一紙條──我先出門了。
齊柏林坐在床上,搞不清楚這樣的轉變,對萊利是否是好事還是壞事,而深深哀嘆了一次。
往後幾天,萊利也一直是這樣子,提早一步將事情做好,以免與齊柏林有接觸,吃飯時也是閉口不談,眼神從未接觸,兩人的關係越來越靠近冰點,而齊柏林另一方面又得擔心遠在戰場的南丁格爾。
向萊莎傾訴此事的齊柏林,露出鮮少展現出的怯弱神情。兩邊都是重要的人,將她的內心被拉扯得快要不成形了。
「雖然說能獨立生活是好事,但繼續這樣下去,兩人到最後都不會有什麼好回憶的哦。」
「我知道......但我也很無奈啊......我好擔心南丁格爾,但對這樣的小少爺又放不下心......」
萊莎小啜一口紅茶,吐說:「我覺得今晚妳就鼓起勇氣,和萊利好好談談吧,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也總比什麼都不溝通,兩人帶著牽掛就此分別還好吧?」
「......」
於是乎,已經束手無策的齊柏林聽從了萊莎的忠告,當天晚上就準備冰涼酸甜的乳脂鬆糕以及紅茶,送往萊利房間。
在門口,齊柏林問:「您餓嗎?我給您做了點蛋糕......」
萊利正在研讀著雅各給他的,關於商業生意知識的書本,不發一語。
齊柏林擅自進房,把蛋糕放在床頭旁的櫃子上,接著坐上床鋪。
「再過幾天,您就要前往美國了。」
「......」齊柏林一止住嘴,房間就只剩下萊利動筆寫字的聲響。
「這一年來您長大了不少呢,我很欣慰哦。」
「......」
「......那個,您讀書累了吧?要吃點東西嗎?」
「平常這個時間不能吃東西不是嗎?」
沒錯,這是齊柏林自己對萊利訂下的規矩。
「因為今天比較......特別,偶爾破例一次也無傷大雅──」
「所以毀約一次也沒關係嗎?」
面對萊利如此針對性的發言,齊柏林暫時說不出話來。
她沉下氣,眼簾低垂,說:「我知道,您還在為我無法陪同您去美國之事感到不悅,但能不能......能不能讓我們好好珍惜最後能相處的時光呢?畢竟......我並不擅長道別──」
萊利再次搶著發話,而這次,他跳下椅子,面露憤怒、口吐辛酸、眼眸還泛淚的模樣,嚇著了齊柏林。
「那就不要道別啊啊啊啊!那就永遠和我在一起啊啊啊啊!」
萊利不曾像這樣子對齊柏林生氣大吼,著實是給了她一顆震撼彈。
齊柏林垂下肩、低著頭說:「......小少爺,我不可能永遠都陪著您呀......您必須學著獨立,即使我不在身邊,也要能夠生活。人生就是這樣,您會遇見很多人,這些人也會一個個遠離您......」
「......」聽到這裡,萊利無法回嘴,只能低著頭忍著淚生著悶氣。
「我真的也很想陪您去美國,但我的好朋友有難,我怕再不快去,就永遠看不到她了。」
就當齊柏林想伸手安撫掉出斗大淚珠的萊利時,手在空中伸到一半,就聽到對方說出不清不楚的話。
「......厭妳。」
「嗯?您說什麼?」
「我討厭妳啦!」萊利伴隨著悲傷吼出來,雖然是很小孩子氣的用語,卻夾雜著「覺得自己被背叛」的感覺。
「小少爺唔──」齊柏林被對方拉起來,然後使勁地往門口推。
「既然我對齊柏林來說不重要的話,那我也不想見到妳了!」
萊利撇開頭,不願讓對方見到自己丟臉的哭樣,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要再看到對方。
「......」
然而齊柏林還站在房間內,萊利才又不耐煩地正視對方說:「還不快出──」
話未說完,齊柏林的反應就讓萊利暫時冷靜下來,並小小倒抽一口氣。
只見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多了兩條哀傷的淚痕,晶瑩如寶石的眼珠子被淚水浸濕,細眉難過得擠在一起。
被傷透了心的她闔上眼,此舉又擠出了更多淚痕,張合著忍耐哭意而顫抖的雙唇,說:「我知道了......」
她鞠躬離去。
萊利事後覺得難受又後悔,跳上床把臉埋進枕頭裡,也不爭氣地哭了。
「......」
齊柏林背靠在門上,癱坐在地上,雙手摀住口鼻哽咽啜泣,因為悲痛到失去力氣逃到遠處哭泣了,只好死命地按耐住自己難堪的泣聲。
心如刀割的感覺,從止痛許久、早已結痂的舊傷口,再次發疼起......
「請您......不要討厭我......」
續
突然覺得齊柏林哭泣的樣子好像會蠻可愛的...(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