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高加斯?法布維
「在我小的時候，是個滿腔熱血，充滿正義感和理想抱負的人。」高加斯?法布維開始訴說著他的故事：「每次我在新聞媒體上看見犯罪事件時，都會氣的咬牙切齒，敗壞治安的黑道、掠奪星球的海盜、販賣藥物的毒梟，我認為這些人是汙染宇宙的元兇，是必須被剷除的罪惡，是這個世界的『反派』，只要打倒這些『反派』，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所以，我在成年後就立刻參軍了。」
說到這裡，高加斯?法布維停頓了一下，薩隆迪安喝了一口酒，然後說：「我對你的故事有興趣了，請繼續說下去。」
於是高加斯?法布維便繼續說。
「參軍之後，我如願以償，遵照上級的安排，在宇宙各地打擊這些『反派』，我剿滅了無數個海盜團，摧毀盤據地方的黑道，讓幾個大毒梟鋃鐺入獄，隨著這些顯赫的戰功，我也一路升官，最後成為星際海軍第二艦隊的指揮官。」
「我一直相信自己是在為正義而戰，但是，身在那個職位，我看見了許多更骯髒的東西，我曾見見過軍火商送給政客一整船的奴隸，來爭取軍艦武器的訂單，我也見過軍官私吞國防預算，然後讓軍艦使用劣等的零件，包括我自己也接受過海盜的賄賂，在他們掠奪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然，除了軍方的醜聞之外，政界的弊案我也時有所聞。」
高加斯?法布維喝了一口酒，說：「然後我明白了，造成宇宙亂象的『反派』並不是那些犯罪組織，而是政府內部的腐敗官員，如果打倒這些『反派』，世界就會變得更美好，但是身為軍人的我根本無力對付這些『反派』，所以，我在退伍後就立刻參政了。」
「基於我在軍中累積的名望，再加上人民黨的大力扶持，我的政治聲望一飛衝天，成了當時政壇的一枚新星，地位迅速爬升。但是，我很快的就發現，參政並沒有用，我可以改善眼前的不公不義，卻無法改變整個政府的墮落，身在控制整個宇宙的巨大政治體系之中，手上沒有足夠的權力，我只能選擇同流合汙。」
「於是，我又改變想法了，並非腐敗的政府官員是『反派』，而是整個政府高層都是『反派』，為了打倒這些『反派』，我必須讓自己爬上更高的地位，於是，我向不正義妥協了，那些我瞧不起的爭權奪利的手段，全都被我拿來利用，而且用的更齷齪極端。」
高加斯?法布維看著薩隆迪安，說：「當時我認為，現在我所妥協的一切『不正義』，都只是暫時的，都只是未來實現『正義』的權宜之計，當我爬上更高的地位之後，就能改善現在的一切。於是，憑藉著一切骯髒的手段，我在短短的五年之內，就當上艾拉底星的行星理事會會長，成為宇宙首都的地方長官，這已經是相當頂尖的地位。」
「除此之外，我妻子的事業也發展的一帆風順，她當上星系法庭的首席仲裁官，在司法體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當時我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憑藉著我和我妻子的權力與威望，肯定能在政壇和司法界呼風喚雨，掃除宇宙間一切的不正義。」
「於是，我開始處理那些過去沒人敢碰的問題，取締無良企業，修改行星法律，大力嚴打貪汙，實實在在地整頓艾拉底星的秩序，我心目中的正義似乎已經得到伸張，這個宇宙似乎慢慢的開始變好。」
高加斯?法布維語氣一變，臉色黯沉地說：「結果，我的頂頭上司，也就是迪亞松星系的星系總督，我被他找去他的辦公室，他在我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大筆錢，然後對我說了一番話，那番話直至今日我依舊清晰的記得：『法布維會長，收下這筆錢，然後放棄你手上正在處理的弊案吧，你果你不收這筆錢的話，那對你我來說都會有點麻煩』。」
說到這裡，高加斯?法布維停頓了下來，喝了一口酒，薩隆迪安焦急的催促：「然後呢？你有收下那筆錢嗎？」
「我沒收。」高加斯?法布維說：「當時的我不屑收下這種髒錢，我認為憑藉著我的權力和手腕，能夠與腐敗的政府高層分庭抗禮，能夠在政壇的混濁汙泥裡獨善其身，所以我委婉的拒絕了賄賂，堅決的離開星系總督的辦公室。」
高加斯?法布維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眼神中滿是苦澀，說：「結果，我的妻子被以誣告罪和偽證罪起訴，判刑三十年有期徒刑，撤銷司法執照，且終生不得重新考取。」
薩隆迪安說：「那麼你呢？你有受到任何懲罰嗎？」
高加斯?法布維說：「沒有，表面上我沒受到任何懲罰，但在私底下，全宇宙的政治人物都把我視為政敵，就連人民黨也把我邊緣化，我的仕途遭到重大挫折。」
薩隆迪安說：「可是你終究還是當上至高總統了。」
高加斯?法布維說：「沒錯，我十分幸運，軍人出身的我擁有軍方的支持，擔任行星理事會會長的我擁有民意的支持，所以我還有利用價值，還有能夠談判的資本。所以，我主動求見迪亞松星系的星系總督，向他求饒，並入股了他旗下的某個產業，讓自己融入他的共犯體系之中。」
「這種行為對我來說，等同於是跪在敵人面前磕頭的屈辱，但我還是這麼做了，而我也達到這麼做的目的了，我成為貪官汙吏的一份子，再次進入政壇這個巨大的博奕遊戲之中。而我當時也想明白了，該被打倒的『反派』並不是政府高層，而是『整個政府』。」
「所以，我小心謹慎的經營了十幾年，擊敗了一個又一個的政敵，最後終於當上『至高總統』，當上全宇宙的統治者。」
薩隆迪安說：「當上至高總統之後，你就能夠開始履行你心中的『正義』了吧？」
高加斯?法布維搖搖頭，說：「並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並不代表能夠完全掌控這個宇宙，薩隆迪安，身為黑幕君王的你，應該也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薩隆迪安嘆了口氣，說：「是金錢。」
「沒錯。」高加斯?法布維說：「政府推行政策的方向，很大程度受到各大企業的影響，更極端一點的說法，『金錢』才是宇宙真正的統治者，無論我自己手中握有多大的權力，還是無法抵抗『金錢』的控制。而『金錢』這個概念的代表者，現代貨幣體系的建立者，是幕後操縱各大企業與銀行的『艾拉底家族』，艾拉底家族才是危害整個宇宙的最大『反派』。」
說到這裡，高加斯?法布維暫停片刻，觀察著薩隆迪安的反應，但是薩隆迪安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於是高加斯?法布維好奇的問：「你原本就聽過艾拉底家族了嗎？」
薩隆迪安點點頭，說：「沒錯。」
高加斯?法布維點點頭，說：「差點忘了，你繼承了『鬼牌』的情報網，難怪能夠詳細知道政府的內幕。」
薩隆迪安用禮貌的語氣說：「請繼續你的故事。」
高加斯?法布維微微一笑，繼續說了下去：「當上至高總統的時候，我已經不再像年輕時那樣血氣方剛，我不再貿然執行我心目中的正義，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危害到艾拉底家族的利益，那我的仕途，甚至是我的生命，就徹底結束了。」
「然而，我也不會坐以待斃，我不能放任自己變成艾拉底家族的魁儡，於是我開始了一連串的計畫，盡可能削弱艾拉底家族的影響力，並慢慢的培養屬於自己的勢力。」
「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鬼神』迪范雷斯破格提拔為天武士局局長，『三大戰神』是兼具實力與威望的天武士，一但再賦予他們實權，那他們的影響力就會提升到難以駕馭的地步，這是歷代至高總統不願看到的，但卻是我最想看到的，我就是要迪范雷斯成為我的左右手，協助我打壓敵人。」
薩隆迪安問：「你不擔心迪范雷斯不受控制嗎？」
高加斯?法布維說：「當然會擔心，只不過我和迪范雷斯的理念相同，他也想要扳倒艾拉底家族，所以我判斷和他合作不會出問題。」
高加斯?法布維喝了口酒，然後說：「我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提升『大法師議會』和『國家科學院』的地位，藉此來壓制象徵保守勢力的『教會』。」
薩隆迪安說：「教會藉由信仰來控制人民的精神，艾拉底家族藉由金錢來控制人民的物質，精神和物質都被控制，這兩個組織聯手，牢牢掌握著整個宇宙的人類。」
高加斯?法布維說：「沒錯，所以才必須同時挫敗這兩個組織，才能真正實現我心目中的正義，值得慶幸的是，當時的教宗是個開明的偉人，他一心一意想要改革恩圖真神教，想要減弱教會對民眾的控制力，所以他十分支持我的行動，讓我的計畫能夠順利推行。可惜的是，他的態度觸怒了教會內部的其他大主教，所以在事後遭到清算，被『深淵刺客公會』的殺手暗殺，換上現在這個處處與我針鋒相對的新教宗。」
薩隆迪安揚起眉毛，他從狙利口中聽過這個事件，當時震驚全宇宙的教宗謀殺案，居然被高加斯?法布維這麼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了。
高加斯?法布維繼續說：「雖然換了一個新的教宗，但舊教宗被暗殺這件事，嚴重分裂教會內部的團結，讓我能夠逐漸架空這個組織，接下來，我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執行『十大叛亂勢力經濟計畫』，憑空創造需求，製造大量財富，在餵飽艾拉底家族那張貪得無厭的嘴的同時，也能培養對我效忠的企業。」
薩隆迪安說：「艾拉底家族不可能沒查察覺到你的意圖。」
高加斯?法布維說：「他們是察覺到了，但是我讓他們賺的盆滿缽滿，而且我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野心，所以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樣，我的一切計畫都佈署完畢，只要等到艾拉底家族露出弱點，我就有機會打倒他們。只可惜，艾拉底家族是個延續了九千年的古老家族，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始終維持著毫無破綻的狀態，而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就這樣僵持了好幾年。」
高加斯?法布維握著酒杯的右手，伸出食指指向薩隆迪安，說：「然後，你和你的黑幕軍團出現了，對我來說，黑幕軍團是個嚴重的政治危機，九千年來，這個宇宙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大規模的反政府運動，你們的出現危害到我地位的穩固，我辛辛苦苦經營多年的一切，很可能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我甚至曾經懷疑過，黑幕軍團是艾拉底家族用來把我拉下馬的陰謀。」
薩隆迪安說：「然而，並不是。」
高加斯?法布維說：「沒錯，分析聯邦情報局提供的情報後，我知道你們和艾拉底家族沒什麼關係，黑幕軍團是『十大叛亂勢力經濟計畫』的副產物，是這個計畫的犧牲者們的聯手反撲，是我的陰謀詭計產生的報應，算是我自作自受。」
「然而，危機變成轉機，你派兵攻佔艾瑞奇星，封鎖那顆星球對外的星際網路，斬斷那顆星球的金融交易，等於是掐住艾拉底家族大半的金流，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立刻對艾拉底家族發動攻擊，把他們從金融龍頭的寶座上拉了下來，並讓效忠我的企業取而代之。至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確實已經擊敗艾拉底家族，擊敗這個宇宙的『反派』。」
高加斯?法布維喝乾最後一口酒，看著空蕩的酒杯，說：「全宇宙的政治、軍事、宗教、金融的權力，全都集中到我一個人身上，我想要執行我心中的正義，已經沒有任何阻礙。但是於此同時，我也換了新的枷鎖。」
高加斯?法布維重新替自己斟酒，那空蕩的酒杯逐漸被填滿。
「那張侵蝕宇宙經濟的貪婪大嘴，從原本的艾拉底家族，變成我麾下的『宇宙工業聯盟』，我必須繼續吸食人民的血汗，好餵飽那張大嘴，我這一生汲汲營營，不停的打倒『反派』，結果回過神來，自己卻變成最大的『反派』。」
斟滿了酒杯，高加斯?法布維放下酒瓶，對薩隆迪安說：「就這樣，我的故事說完了。」
薩隆迪安一手摸著下巴，一手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地敲打，他思考著高加斯?法布維的故事，然後說：「要打倒怪物，自己也必須變成怪物，你說這個故事的目的，是想要告訴我，無論我現在心中有著多完美的理想，終究還是會變得像你一樣，向不正義妥協嗎？」
「變得像我一樣？不，我不會說出那麼無禮的話。」高加斯?法布維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心中有著多崇高的理想，事情的法展終究不會如你所想的那麼順利。要打倒怪物，自己也必須變成怪物，但是變成怪物後，就很難再變回人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