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蟬蠱
死蟬蠱,傷人一分,自損三分,所以會用死蟬蠱詛咒別人的,心中都懷著寧可玉石俱焚,也要摧毀敵人的深仇大恨。
夜色漆黑如墨,天上看不見星辰月光,一名臉色慘淡,衣著破爛的年輕少女,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一棵枯黃的樹下,她單膝跪地,從地上撿起一隻蟬的屍體。
少女把蟬的屍體帶回家,恭敬的擺在桌上,點燃三炷香,在蟬屍灑上事先準備好的符水,然後拿刀劃開自己的掌心,讓暗紅的鮮血流淌到蟬屍上。
用死蟬蠱詛咒人的方法,還有下蠱用的符水,都是少女從一名老道士身上得到的,根據那名老道士的說法,死蟬蠱下咒而造成的傷害,會加倍反噬回自己身上,如果詛咒人受傷,那麼自己便會殘廢,如果詛咒人失去親友,那麼自己將會家破人亡,如果詛咒人失去錢財,那麼自己則會傾家蕩產。老道士以此為警告,要謹慎使用死蟬蠱的力量。
然而,少女對這個警告置若罔聞,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讓她的仇人死亡,即使代價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做好下蠱前的準備後,少女拿起蟬屍,張開嘴巴,把蟬屍含在嘴裡,刺鼻的符水氣味和惡臭的血腥味衝上他的鼻腔,令她幾乎快吐了出來,但她仍強忍著作嘔的感覺,跪在地上,閉上眼睛,雙掌合十,在心中默默詛咒著。
至此,下蠱正式完成,現在少女只需要靜靜的等待自己的死亡,就能知道詛咒成功了。
就在這時,少女的家門忽然響起溫和的敲門聲,少女皺起眉頭,心想:該不會是討債的又上門了吧?不對,如果是那群流氓,肯定早就直接破門而入了。那麼在門外敲門的是誰呢?
儘管心中存在著許多疑惑,但少女仍跪在地上,不去應門,因為那名老道士曾經說過,死纏蠱雖然威力無窮,但是如果反悔,隨時都能暫停儀式,隨時都能回心轉意,只要被下蠱的對象還沒遭到詛咒,那麼施術者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然而,少女已經下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殺死自己的仇人,所以他拒絕去應門,深怕突如其來的干擾,會動搖自己的決心。
此時,敲門聲已經停止,門外的人改成按電鈴,清脆的門鈴聲響徹整間屋子,少女的眉頭皺的更緊,意志更加專注。
吵死了,吵死了……
為了不讓自己的意志動搖,少女開始回憶過去,回憶著她的仇人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回憶著自己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副慘狀。
少女本名叫黃幸,家境貧寒,父親因經商失敗而跑路,全靠母親一人辛苦的支撐著家庭。
童年時期雖然窮困,但也十分快樂。在學校,小孩子的相處模式還非常單純,不會刻意的炫耀和比較家境,黃幸也沒有因貧窮而產生自卑感。除此之外,她的母親展現了極大的包容與關愛,不會把負面情緒發洩在孩子身上,給予黃幸最溫暖的成長環境。
心境會影響一個人所看見的事物,當時在黃幸眼裡,世間一切彷彿都被豔陽照耀,萬事萬物都美好無比,她的生命之中只有快樂與歡笑,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
然後,上了國中,一抹濃厚的烏雲遮住了陽光。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天是學校的園遊會,每個學生都能穿便服來學校,而家境貧寒的黃幸哪有錢能買新衣服,於是他穿著舊衣回收箱撿回來的白色短衫,衣服表面老舊而泛黃,領口捲起荷葉邊,而且整件衣服的尺寸比黃幸受若的身材大了一圈,所以鬆垮垮的,看起來十分邋遢。
黃幸並不以這樣的服裝為恥,因為國小的時候她也這樣穿過,當時沒有半個同學批評他的穿著,所以她也認為這樣穿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就算到了國中,她身邊大部分的同學,也不會刻意批評她的打扮,然而,偏偏有那麼幾個人,逮到機會就想要大肆羞辱別人一番。
「喂!黃幸,妳怎麼穿成這樣?妳是乞丐喔?」開口的是一名身材肥胖的男生,名叫王大松,是個家境非常優渥的富二代。
王大松一看見黃幸的穿著,立刻興致勃勃的掏出錢包,扔了幾個銅板在黃幸腳下,說:「看你可憐,給你吃飯。」
這是黃幸這輩子第一次遭遇別人的惡意,但是在那個時候,她甚至不懂什麼是惡意,只覺得有人給錢,不拿白不拿,於是她興高采烈的撿起銅板,對王大松揮揮手,說:「謝啦,我正好缺錢買珍珠奶茶。」
看見黃幸這樣的反應,王大松更是笑得人仰馬翻,他對著自己的跟班說:「欸!你們看,他真的是乞丐欸!」
從此以後,黃幸的綽號就變成「乞丐」了。
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有衝突發生,也沒誤會產生,從正常的邏輯來判斷,黃幸根本沒有任何惹人厭的理由。
然而,人類做事不需要講求邏輯,因為人類依舊保持著野蠻的習性,當人類身居於群體環境之中,且發現群體裡的弱勢個體時,變會對弱勢個體發起攻擊,以從中獲得樂趣,並提升自己在群體中的地位。
而對於王大松來說,家境貧困的黃幸,正是絕佳的攻擊目標,所以,他開始霸凌黃幸。
「欸,乞丐,這個施捨給妳吃啦。」一開始,只是試探性的欺負,王大松把餅乾捏碎灑在黃幸頭上。
「煩欸,不要弄啦。」黃幸沒有表現的特別生氣,只是煩躁的撥掉自己頭髮裡的餅乾屑,眼見黃幸沒有強烈抵抗,王大松開始變本加厲。
「乞丐沒洗澡,臭死了,身上都是細菌,大家不要靠近他。」到了隔天,王大松開始呼朋引伴,召集更多人一起欺負黃幸,以將自己的行為正常化,並分散自己遭到老師處罰的風險。這並不是精打細算的謀略,而是出於本能的行動。
眼見欺負自己的人變多,黃幸變的更加不敢反抗,她只能駝著背,低著頭,一言不發,任憑各式各樣的羞辱與謾罵淋在自己身上。
黃幸的不反抗,加劇了王大松等人的惡行,他們渴求著黃幸有更明顯的反應,好從中找到更多快感,於是謾罵變成喧囂,羞辱變成暴力。一名學生把課本砸到黃幸身上,同時大聲起鬨:「臭乞丐,好噁心。」
這樣簡單有節奏的口號,讓其他惡劣的學生感到十分有趣,於是他們開始有樣學樣,紛紛把手邊能拿來扔的東西扔向黃幸,同時異口同聲的大喊:「臭乞丐,好噁心。臭乞丐,好噁心。」
上課鐘聲響起,老師走進教室,黃幸鼓起勇氣,高高舉起手,向老師告狀:「老師,剛才有人拿東西丟我。」
老師皺起眉頭,表現出正氣凜然的模樣,說:「來,告訴老師,誰拿東西丟妳?」
黃幸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名字:「王大松、吳郝咸、陳丁、林木森……」
老師嘴巴微微張開,露出錯愕的表情,剛才黃幸告狀的名單,佔了全班學生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說,幾乎全班都參與了霸凌黃幸的行動,然而,這名老師從來沒有處理過集體霸凌的事件,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於是老師冷靜的說:「各位同學,要乖一點啊,不然下次我就要開罵了啊。好,我們翻開理化課本第十五頁,吳郝咸同學,你站起來念前三行……」
黃幸徹底傻了眼,在他眼中,老師就是教室的權威,是班及秩序的維護者,更是公平正義的主持者,但是她告訴老師自己遭到不公不義的對待,卻只換來輕描淡寫的處理,這讓黃幸頓時感到孤立無援。
而老師消極處的態度,這變相的給了王大松等人鼓勵,這等於是在告訴他們,就算做出過份的行為,有不會被處罰,既然如此,如果再進一步做的更過分一點呢?
於是,到了放學時間,王大松等人搶走黃幸的書包,把書包扔進學校的湖裡,然後哈哈大笑的離開了。
黃幸一個人留在湖邊,手足無措,身邊的學長姐們來來去去,卻沒有半個人打算停下腳步幫助她。黃幸就這樣徬徨的看著湖中央的書包,獨自掙扎了許久,最後一咬牙,跳進湖裡,把自己的書包撈了回來。
回家後,黃幸的母親看著混身濕漉漉的黃幸,猜想到自己的女兒在學校肯定被欺負了,於是忍不住眼眶泛紅,將黃幸抱在懷裡,嘴裡不停唸著:「對不起,對不起。」
黃幸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心中想著:「為什麼要道歉?又不是妳的錯,為什麼要道歉?」
無論在學校怎麼被欺負,黃幸都還能夠忍受,但是看見自己的母親落淚,看見這位總是堅強、辛苦養育自己的母親落淚,終於徹底擊碎了黃幸的心防,讓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如果說,黃幸的國中生活是蒙上一層烏雲,那麼他的高中生活就是一場噩夢。
因為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思想變得更成熟,情感變得更豐富,所以被欺負時感受到的負面情緒,也隨之變得更複雜。
黃幸熬過了痛苦不堪的國中三年,總算迎來了畢業,他想著自己終於可以告別國中的環境,展開全新的生活,來自整個班級的惡意,都將成為過去。
然而……
「欸?這不是乞丐嗎?想不到我們還同班啊。」
開學第一天,黃幸瞪大雙眼,錯愕的看著眼前嘻皮笑臉的王大松,她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才會在升上高中後,還要跟王大松讀同一間學校,甚至是同一個班級。
不過,除了王大松以外,其他同學都是不認識的全新面孔,所以黃幸心裡還抱有一絲期待,或許這些新同學很好相處,不會像國中同學一樣霸凌自己。
然而,黃幸的期待很快就破滅了。
事件發生的時間點,是開學過了幾個月後,當時班上的學生們已經逐漸熟絡,也漸漸的發展出人數不一的小群體。
不擅長社交的黃幸,並沒有歸屬在任何小群體之中,但是她待人和善客氣,所以也沒有跟其他同學起過衝突。
然而,王大松就不一樣了,他幽默風趣,擅長炒熱氣氛,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成了班上的風雲人物,可以說是整個班級的目光焦點。
自然而然的,黃幸「乞丐」這個綽號也隨之傳開了。
那一天,學校即將舉辦話劇比賽,每個班級都必須演出一部話劇,黃幸的班級召開會議,決定班上每個人的責任分工。
班長站在講臺上,說:「由於大家對話劇比賽表現的興致缺缺,所以劇本就由我和副班長私底下決定了,我們班這次比賽要表演的是,馬克?吐溫的作品:乞丐王子。你們同意挑這部作品來表演嗎?還是我們舉手表決一下?」
幾個籃球校隊的成員說:「啊,隨便啦,交給你們處理就好了。」
班長氣鼓鼓的對那名校隊成員說:「交給我們處理個屁,每個人都要幫忙啦,除了演戲和改劇本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給我負責幫忙準備舞臺道具!好,那我們現在先來決定,有誰要上臺表演?」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當然是沒人要認領,班上每個人都避開班長的目光,深怕自己會被班長注意到,然後被強迫抓上臺演戲。
王大松忽然舉起手,迫不及待地大聲嚷嚷:「欸,黃幸,妳來演乞丐啦,反正妳本來就是乞丐了啊,演都不用演,只要站到臺上就夠像了。」
這番話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但是黃幸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她垂著頭,握緊雙拳,低聲說:「我不想演乞丐。」
王大松怒喝:「妳在講什麼啦?聽不到啦,不會大聲一點喔。」
黃幸提高聲量,咬牙切齒的說:「我不想演乞丐。」
王大松露出厭惡的表情,也提高音量說:「什麼叫不想演?這個腳色就應該要由你負責啊,不然你是想交給別人演喔?我是在為你製造上臺的機會欸,你那是什麼態度?」
黃幸氣的血液直衝腦門,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朝著王大松怒吼:「我就說我不想演乞丐了!」
她的怒吼聲響徹了整間教室,讓原本歡樂的氣氛霎時變得相當尷尬,王大松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後酸言酸語的說:「好啊,那就不要演啊,妳不演乞丐,那這個劇本也沒辦法演了啊,我們只好換演別的作品啦。就因為妳一個人的任性,害我們全班都要配合你改劇本,這是班長和副班長辛苦選出來的劇本欸!」
王大松說的這一番話,很明顯完全是在胡扯,但他是班級的焦點人物,而黃幸只是個人緣普通的邊緣人,所以沒有人敢站出來反駁王大松,更沒有人敢替黃幸發聲。
更糟糕的是,有些人甚至開始附和王大松的說法,以彰顯自己和王大松是站在同一邊的。
「奇怪欸,演一下乞丐又不會怎麼樣。」
「不想演就不想演啊,那麼兇幹嘛,有病喔。」
「好了啦,王大松,別生氣了,不用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人生氣。」
「對啊,欸,來來來,我們繼續討論話劇比賽吧,不要管那個乞丐了。」
剎那間,好像全都是黃幸的錯,所以班級氣氛才會那麼尷尬,她再度垂下頭,牙關咬的嘎滋作響,雙拳用力捏緊,捏到指尖發白,捏到掌心滲出血絲。
從那天開始,黃幸就被全班排擠了,她不願意主動參與任何社交活動,課堂分組的時候也被其他人故意冷落,這造成了惡性循環,讓她與班上的其他人變得越來越疏遠。
前面提過,因為黃幸的年紀增長,她的情感變得更豐富,所以被欺負時感受到的負面情緒也變得更加複雜。
她不再像國中時那樣,只有感受到委屈和悲傷的消極情緒,現在的他,也出現了憤怒和怨恨的激烈情緒。
某一天,王大松拿一罐墨水,從黃幸的頭上淋了下去,把她的臉和制服淋的烏漆墨黑,黃幸完全不敢反抗,只能默默的把臉洗乾淨,然後穿著一身骯髒的制服走回家。
沿路上,行人們紛紛對他投來異樣的眼光,這些眼光彷彿一根又一根銳利的尖刺,刺痛著黃幸那所剩無幾的自尊,也讓她心中的惱火越來越劇烈。
回到家後,黃幸的母親一看見他這副模樣,立刻小跑步走到他身邊,關切的說:「妳怎麼弄成這樣?又被欺負了嗎?」
黃幸積累了一整天的憤怒,此時有如火山爆發一般,沖昏她的腦袋,淹沒她的理智,她朝著自己的母親大吼:「你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我根本就不想被生下來啊!妳明明都知道家裡很窮了,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如果妳在懷我的時候跑去墮胎,那我現在也不用那麼痛苦了!」
接著她氣沖沖地走進房間,用力甩上房門。
憤怒過後,是愧疚。
黃幸很清楚,自己不該對母親說這種話,不該把憤怒發洩在母親身上,她用力抱住自己的頭,抱得非常用力,用盡全身的力氣,彷彿想把自己的腦袋壓碎,好做為剛才口出惡言的贖罪。她咬緊牙關,無聲的嘶吼著,幾滴眼淚從她緊閉的眼角中流了出來。
愧疚過後,是悲傷。
黃幸全身癱軟在椅子上,她知道自己該去跟母親道歉,但經歷了剛才的情緒失控,現在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母親,但是深沉的內疚感,卻又不斷折磨著她的心智,她想擺脫這樣的痛苦。
所以,黃幸拿起美工刀,開始割自己的手臂。
如果說,黃幸的高中生活是噩夢,那她出社會後的生活就是地獄。
值得慶幸的是,黃幸升上大學的後,就不再和王大松有所瓜葛了,這段時期也是她過的最輕鬆的時候,不用害怕上學,不用害怕與同學接觸。
不過童年陰影已經對她的內心造成深刻的影響,導致他變得十分孤僻,所以大學時的人緣並沒有很好。
然後,變故發生了,黃幸大學讀到一半,她的母親就因為積勞成疾而病倒,醫療費用高達一百萬元,或許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筆還能夠負擔的費用,但對黃幸的家庭而言,這是難以想像的天價。
迫於無奈,黃幸只好向地下錢莊借錢,然後放棄學業,外出工作貼補家用。
由於學歷的關係,黃幸只能來到一家傳統產業上班,雖然薪水算不上特別優渥,但還算能應付生活開銷,而且她每個月都有按時償還欠債,所以地下錢莊也沒特別來找他的麻煩。
這段日子十分辛苦,但比起他國小和國中的生活,已經算得上非常安穩,黃幸就這樣在這間公司工作了好幾年,任勞任怨,沒有半句怨言。
這一天,坐在黃幸隔壁的同事對她說:「欸,妳把桌面收乾淨一點,今天小老闆要來我們辦公室視察。」
黃幸好奇的問:「小老闆是誰啊?」
她的同事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就是老闆的兒子啊,妳快點去收拾桌面啦,不知道小老闆什麼時候會來。」
「喔。」黃幸嘴上允諾,並依照同事的建議,把自己的辦公桌收拾得一塵不染,但她心裡也同時嘀咕著:「啊不就只是老闆的兒子而已,搞的那麼緊張幹嘛?」
但是,當老闆的兒子出現時,黃幸徹底傻眼了。
這是命運開的無聊玩笑嗎?還是自己上輩子真的造了太多的孽?這世界上有那麼多間中小企業,為何自己偏偏選中了這一間?
這間公司老闆的兒子,是王大松。
「欸!這不是黃幸嗎?好久不見啊,至少五年沒見了吧。」王大松一看見黃幸,立刻熱情的揮了揮手。
黃幸睜大雙眼瞪著王大松,腦袋一片空白,過去被霸凌的回憶,那些被封印的回憶,再度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腦中,憤怒在她心中滋長,仇恨在她腦中蔓延,一看到王大松的臉,只讓她感到無比噁心。
但王大松畢竟是老闆的兒子,所以黃幸應是擠出一個笑容,說:「好久不見。」
王大松三步併作兩步,走到黃幸面前,拍拍她的肩膀,說:「哎呀,妳怎麼來我家工作,還不告訴我?改天一起吃個飯吧,我們好好聊一聊。」
王大松臉上堆滿笑容,看起來沒有絲毫惡意,這不禁讓黃幸放鬆繃緊的神經。
也是,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彼此都已經長大成人了,王大松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霸凌自己,根本不需要那麼緊張。
黃幸也露出笑容,說:「好啊,改天一起吃個飯吧。」
過了幾天後,黃幸就被公司開除了。
「很明顯,這是王大松針對自己的惡意攻擊。」黃幸憤恨的想著。
失去收入,黃幸臨時沒辦法找到新工作,原本就拮據的生活費頓時沒了著落。
但更糟糕的是,地下錢莊一知道黃幸失業,立刻就露出惡魔般的獠牙。
那一天,兩個流氓撞開黃幸的家門。
其中一名流氓滿身刺青,叼著菸,兇巴巴的說:「喂,妳還欠我們公司八十萬,現在沒工作了,這筆錢是要怎麼還?哈?妳打算怎麼處理?講清楚啦。」
另一名肥胖的流氓吃著檳榔,表情猥瑣,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黃幸,說:「可惜啊,長這麼醜,就算跑去當妓女也賺不到錢吧。」
第一名流氓對著第二名流氓說:「聽你在放屁,只要下面有洞,就能躺著輕鬆賺啦!」
黃幸被嚇的魂不附體,跪在地上,不停向這兩個流氓磕頭:「很抱歉,請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把錢還出來的。」
第一名流氓惡狠狠地說:「給你一點時間?一點時間是多少時間?一個月?一年?一百年?你給我聽好了,一個禮拜後,如果你沒辦法一次把八十萬還清,我們就把妳抓去妓院給人幹!」
第二名流氓嘻皮笑臉的說:「放心吧,那間妓院是我們公司開的,保證客人源源不絕,妳很快就能把錢還清了,能夠這樣躺著賺的工作,總比以前辛苦上班輕鬆多了吧,妳可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啊。」
流氓們離開後,黃幸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裡,暗自啜泣著。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會如此不公平?有些人不需要努力,一出生就能享受著富裕的生活;而有些人則擅長交際,身邊聚滿能夠共患難的好友。
然而,金錢與朋友,這兩樣東西自己都沒有,而王大松卻兩樣都擁有。自己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卻換來更少的回報,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如此不公平?
黃幸拿起美工刀,瞄準自己的手腕,準備一了百了,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這令人窒息的、貌似永遠不會結束的地獄。
黃幸滿臉憤恨,咬牙切齒,心想:「這一切,都是王大松的錯,今天我會變的這麼悲慘,都是王大松的錯。」
忽然之間,割向手腕的美工刀停了下來。
「對啊,這一切明明都是王大松的錯啊。」
回憶結束,畫面回到跪在桌子前的黃幸,她嘴裡含著死蟬蠱,表情因仇恨而扭曲變形,理智被怒火燒盡,讓她聽不見屋外的敲門聲。
「就算要死,也要拉著王大松一起死!」
時間回推到今天稍早之前,王大松踏著愉快的步伐,吹著輕鬆的口哨,一把推開公司裡某間辦公室的門,他探頭朝辦公室裡一看,然後皺起眉頭,疑惑的問:「黃幸呢?」
黃幸的同事說:「她被開除啦。」
「開除?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她上禮拜五被開除的,你又不常來這間辦公室,當然會不知道。」
王大松的嘴角垮了下來,他關上辦公室的門,然後跑去找公司的人事部長。
「為什麼黃幸被開除了?」他質問人事部長。
人事部長說:「因為最近不景氣,公司的訂單少了很多,所以需要裁員。正好黃幸在工作上犯了點錯,所以我就趁機請他離職了。」
王大松問:「那公司有付她支遣費嗎?」
「沒有,我們強迫她寫自願離職單。」人事部長推了推眼鏡,看著王大松,說:「這是為了節省開銷,公司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王大松當然知道公司經常鑽的法律漏洞,所以也沒打算批評,他只是嘆了口氣,憂慮的說:「我記得黃幸家境很不好,不知道她會不會有問題。」
人事部長看著王大松,意有所指的說:「你怎麼那麼關心那個女的?我不記得你這麼關心過公司裡的其他員工啊?」
王大松惡狠狠的瞪了人事部長一眼,然後搖搖頭,說:「我在國高中的時候霸凌過她。」
「啊。」人事部長恍然大悟:「所以你現在很內疚?」
王大松說:「當然會內疚,隨著年齡增長,經歷更多的人際相處,我才了解到,踐踏一個人的尊嚴,是最不能夠原諒的罪行。」
人事部長推了推眼鏡,說:「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但是裁員是你爸做的決定,公司不可能重新錄用黃幸。」
王大松不耐煩的說:「我知道啦,但至少也該把資遣費還給她吧,她本來應該可以拿到多少資遣費?」
人事部長敲了敲鍵盤,然後說:「十萬元左右。」
王大松喃喃自語:「十萬元啊……」
最後,王大松領出自己戶頭裡的錢,把原本的十萬提高到一百萬,然後他開著他自己的賓士,驅車前往黃幸的家。
王大松很清楚,就算給了這麼多筆錢,自己也沒資格尋求黃幸的原諒,因為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已經毀掉黃幸的人生,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寬恕的。
所以,王大松只是想用這一大筆錢,填補自己心中的內疚感罷了。
這個數目的錢對王大松來說,只是賠罪用的禮金,但對黃幸來說,卻是足以摧毀半輩子人生的巨款。
很快的,王大松抵達黃幸的家門前,他手拿著一百萬元的支票,站在門口,準備伸手敲門。
忽然間,王大松猶豫了。
「黃幸恨我吧,她肯定恨我,所以肯定不想見到我。」
王大松不敢面對自己過去的錯誤,雖然他已經有了能夠明辨是非的理性,也有了想要贖清罪孽的感性,但他卻沒有面對被害人的勇氣,這讓他心生膽怯,猶豫不決。
王大松不停在心中激勵著自己:「別猶豫,別害怕,只是當面向她道歉而已,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犯下的錯,那我當然應該要鼓起勇氣來承擔。聽說黃幸母親病重,她向地下錢莊借了一百萬,那我現在帶來的這筆錢,肯定能夠舒緩她的債務壓力;而她如果也願意收下我的錢,那我也能減輕心中的罪惡感。所以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救贖,沒什麼好猶豫的!」
於是王大松敲了敲門,結果沒人應答。
「不在家嗎?」王大松疑惑的說,他看著旁邊的門鈴,想了一下,接著便按下門鈴。
依舊沒人應答。
「看來真的是不在家,不過都跑這一趟了,多試個幾次在走吧。」他再次敲響大門。
忽然之間,王大松眼前一黑,喉嚨一緊,幾百隻蟬從他的嘴裡鑽了出來,爬上他的臉,鑽進他的衣服,蔓延到他的全身。
蟬撕咬著他的皮膚,啃食著他的血肉,緩緩的撕咬著,不停的啃食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從王大松全身上下傳來,讓他陷入癲狂,但嘴裡塞滿了蟬,他根本無法尖叫出聲,只能痛苦的倒在地上,打滾掙扎。
逐漸的,王大松的呼吸越來越無力,掙扎越來越微弱,他就這麼極度痛苦,又極度緩慢的死在黃幸的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