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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戰爭

好啦是我啦 | 2022-03-13 01:42:57 | 巴幣 122 | 人氣 244

一些短篇故事
資料夾簡介
一些無關聯的故事,他們被我放在這裡。
最新進度 不識字的少女

初春的雪還沒有完全消融,一列BTR-80裝甲車隊正在往首都的皚皚公路上,車輪壓出一道長長的軌跡。維倫.奧爾洛夫在車上不時地發出幾聲輕嘆,不過很快都被車內操弄機械的聲音蓋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聲音。
 
不管人們有沒有想到,戰爭就這樣發生了。俄軍將注意傾注在基輔、哈爾科夫、赫爾松、敖德薩在內的幾座大城市。當下不論是國際上的旁觀者,還是實際上的戰爭參與者,是平頭百姓或是提槍的戰士,甚至是國家領導,沒有人知道戰爭何時結束,是以什麼樣的形式結束,不過一件事是眾所周知的──這個國家的未來將會是一片黑暗。
 
「提起精神吧。」聲音來自於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他用著那如同父親般穩重且低沉的聲音,對著奧爾洛夫說,就像是提醒小孩子那樣:「前面便是了,如果還想著全須全尾的話,精神點吧,萎靡不振的可是不行的。」
 
薩莫伊連科說完,便又低下頭認真地準備起了個人裝備,與那樣的老兵對比起來奧爾洛夫是那樣的生澀、無措且慌張,他不曉得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戰爭對於他而言一直是個模糊的概念,衛國戰爭更是如同神話一樣遙遠,他並不明白國家偉業與民族復興,更有可能他從軍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國家偉業或是民族復興,而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說的難聽一點也可能是為了混口軍餉。
 
「亞歷山大.達維狄奇,我們為了什麼?」奧爾洛夫膽怯地問,明顯是隨著目的地的靠近,他越發不安了。
 
有另一人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他與奧爾洛夫不同,從帝俄時期一直到蘇聯的戰爭,他都是如數家珍。他將蘇聯元帥喬治.康斯坦丁諾維奇.朱可夫視作楷模,把瘋男爵羅曼.馮.恩琴看作偶像,長期在軍營裡鼓吹他的戰爭思想,漸漸地少有人與這個戰爭狂人往來,然而他不以為意,反倒對戰爭變得更加狂熱,關於這個人殘暴且血腥的一些負面傳聞也就越傳越廣。對於奧爾洛夫來說,與這樣的人在同一單位服役可以說是最大的不幸,而現在禿鷲盯上了一個新獵物。
 
「為了什麼?菜鳥聽好了,不為什麼!把叛家的逆子毒打一頓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們離開才過幾年,就連老子都不認了,那再給他們幾年是不是就要我們叫他們老子了?這叫做甚麼?這就叫做犯賤!我現在就告訴你,你為的就是統一的俄羅斯,是統一的大俄羅斯,不是現在這個孱弱的小俄羅斯,你省點心思在這種沒有意思的問題上吧,多花點心思想想怎麼打散幾架賤骨頭吧!」不等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開口,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便張狂地說,那輕蔑的態度令維倫.奧爾洛夫感到不適。
 
「我並不這樣子認為。」薩莫伊連科瞧著奧爾洛夫:「我們在彼得堡,在莫斯科都有熟人,有親人,當你在保護他們的時候你該為了你的一身軍裝而感到榮耀,但是現在我不知道你該以甚麼樣的心情去看自己的一身裝扮。」
 
拉耶甫斯基聽完薩莫伊連科一番言論以後,一股沉默而強烈的敵意便瀰散開來,他一改剛才輕視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冷峻異常,看著薩莫伊連科就像是要殺死他一樣。
 
「老傢伙,你要是夠膽有任何不忠的行為,我會讓你在之後付出代價。忠誠不絕對,絕對不忠誠。老傢伙,你自重。」
 
拉耶甫斯基咬牙切齒地說,其中威脅的意味濃厚。奧爾洛夫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所說的並非玩笑話,或是普通的警告。營區裡時有一些與拉耶甫斯基作對的人失蹤,傳聞中這些人的消失都與他脫不了關係。
 
「什麼事情你都可以懷疑我,但是有一點你大可不必懷疑,那就是我忠於我的國家。」薩莫伊連科直視著拉耶甫斯基。
 
奧爾洛夫瞧了瞧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來。暗想:「是!我也忠於我的國家,但我並不想忠於這樣子的俄羅斯聯邦,不!現在已經不是聯邦了,這是俄羅斯帝國,我不忠於它!」
 
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則是惡狠狠地瞪了回去,車內的氣氛瞬息變得恐怖且肅殺,像是已經到了戰場一般。
 
BTR-80轟鳴的引擎聲依然在白雪覆蓋的省道上前進,城市的輪廓已經在遠方浮現,平靜的時間並沒能持續下去,車隊很快進入了燃燒的城市。奧爾洛夫的部隊是在短時間內集結起來,並投入對烏克蘭的戰爭當中,他們的上級在出戰之前草草地讓士兵們簽署了一個文件。他們要去參加一個特別行動,部隊裡的上級對他們這樣說。但是,隨著時間真相浮現在匆匆出戰的士兵眼前,這哪是特別行動,這就是戰爭!城市正在燃燒。我們的進攻只會讓這座城市更加殘破。當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看見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地搖頭這樣說。當天傍晚奧爾洛夫同著大部隊進入了他們在城市中加固後的陣地。
 
兩天的時間下來,一波又一波的市民拿著輕武器與燃燒瓶試著攔住俄羅斯徐徐推進的裝甲部隊。曾經應該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現在滿目蕭條,街道兩邊的屍體與瓦礫堆成了往日繁榮的最後見證者,城市的市民對他們充滿了敵意,整座城市儼然成了一座森嚴的碉堡。維倫.奧爾洛夫的上級為了保證推進的安全,便要求他們逐家逐戶地掃蕩。奧爾洛夫走在破碎的瓦礫堆上,旁邊只有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他們仰頭望著已經被硝煙遮蔽的天空,暗灰色的像是連天空都要為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流淚,一個問題不斷地在兩人的心中翻騰:這就是烏克蘭等待著的命運嗎?
 
「我應該要同情烏克蘭,還是哀弔同袍?」
 
「如果我為同袍哀弔,久了之後我自然開始敵視烏克蘭,那我是否該為了俄羅斯人擊斃烏克蘭人而高興?我不願意如此。可是我不為我的同袍哭泣,那麼他們對於我究竟是甚麼呢?或著是說這個國家對於我又是甚麼呢?我搞不明白。但是我如果去同情烏克蘭,我又要抱著什麼心情去看被烏克蘭人殺死的俄羅斯人,如果我為烏克蘭人的抵抗喝采,那我是否該現在就地擊斃自己?」奧爾洛夫雙目緊閉一面說,一面抽出手槍抵在腦門上。
 
「我不清楚,但是如果你要就地擊斃自己的話,我不會阻止你的行動。我們是該為自己的同袍哀傷,也應該同情烏克蘭。我認為這是做為一個人必須面對的矛盾。這似乎是無解的。」薩莫伊連科冷冷地說:「不過,唯一可被預見的是烏克蘭的血海遠沒有到頭。所以,前進吧孩子,即使前頭就是地獄。我們會看到更多的戰友倒下,甚至你將會看見我倒在你的眼前。有人教導我們:人應該要去關愛另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的互愛,國與國之間的和平,這本來就該是一個準則。但是,這幾乎是同時教導給我們的,我們要求士兵可以殺人,可以被人殺。這兩者完全是相互牴觸,相互矛盾,所以又會有人匆匆忙忙地補上解釋:他們是國家的勇士,為國殺人;他們是國家的烈士,為國犧牲。要你真的一直深入去想,必將陷入一個痛苦且無解的循環當中,因為我們定然不會對於任何一種解釋感到滿足。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奧爾洛夫張開眼睛,雙目早已經通紅泛著淚水。槍口慢慢地移開了太陽穴的位置。他搖了搖頭。
 
「我這樣說吧,要是你現在舉槍自殺,並不能夠解決任何問題。孩子,你的頭腦裡充斥著這些問題,它們使你困惑,使你痛苦,但是你的勇氣不該被消磨,如果眼前是魔鬼那你就去直視魔鬼,如果前面的路通向地獄那你就毫不猶豫地邁入地獄,因為我們不可能在這類問題中得到解脫,只可能得到更多的痛苦。一的後面必然是二,一塊石頭不可能被你喊幾聲變成一片葉子,真理必然會是真理,我們確信。但是在當下沒有人說得清的。現在你認為這場戰爭,野蠻且殘暴,是不文明的體現,在這場戰爭殺人使你感到罪惡,看到同袍被殺使你感到哀傷,但是如果今天我們不是站在這片土地上,我們站在自己的家園,反而是美國人、德國人、英國人甚至是法國人、波蘭人叫囂著,汙辱我們,甚至是對我們發動戰爭,相信我孩子,你將會真心誠意地高喊著『烏啦!』並且發起衝鋒,這時候你還會深入地想這些問題嗎?你只會覺得你殺人是在保家衛國,卻不曾如今日設想每一個被殺死的人也是一個人,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在不同的情況下對於合理化矛盾的解釋的接受度會不同呢?」
        
城市的防空警報又響起了。在遠處航空炸彈落下的同時,奧爾洛夫眼淚早已不在落下。
 
他重新變得沉穩且冷靜,並問說:「那麼,我們究竟要怎麼去面對呢?」
 
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唉了一聲。
 
「交給哲學家去煩惱吧!你要做得唯獨有大膽直視目前並跨出你的腳步。服從吧!如果現在你的任務是做為惡魔讓世界唾棄,那就去做惡魔吧。這不是對於惡的縱容,不過是對於無奈的妥協。」
 
「對於無奈的妥協嗎?」奧爾洛夫重複了一遍同樣唉了一聲氣。
 
防空警報結束了,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維倫.奧爾洛夫一眼就認出那個討人厭的人影。
 
「實在是無聊的辯證呢,菜鳥,老傢伙。」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輕蔑地笑著。他走了過來,似乎很有興致地看著被摧毀的樓房,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鑑賞一項藝術品。
 
「這樣吧,我也來分享一個真理。」他說。「真理就是強者淘汰弱者!」
 
「這是錯誤的!」奧爾洛夫說。
 
「不,這毫無疑問是最正確的。所謂的弱者就像是盡了交配職責的雄蟻,對於整個蟻群而言,已經失去存在的意義,因此雄蟻將會離群死去。試著用你笨拙的腦袋想想吧,沒有用的雄蟻留在了蟻窩,牠們不事生產,卻消耗蟻窩的資源,牠們吃光蟻窩的食物,使整個蟻群腐化,最終走向滅亡。這就是強者沒有盡對真理的義務的下場,為了避免這樣的下場,弱者必須被淘汰,強者必須消滅弱者。眼前烏克蘭就是那個弱者,我們征服他,我們淘汰他,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弱者與強者?」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輕笑。「這不過是過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作祟,你說強者應該征服弱者。那麼,強者與弱者要怎麼區分?俄羅斯人是強者,那烏克蘭就是弱者,那當德國是強者,侵略蘇聯是不是同樣天經地義?」
 
「錯了,納粹不是強者。或著是說他低估了俄羅斯。」
 
「既然是會認錯的,那麼你該如何確定烏克蘭是弱者?」
 
「力量,以及不容置疑的事實。」
 
「真野蠻。」維倫.奧爾洛夫說。
 
「不容置疑的事實?荒謬!」薩莫伊連科嘲笑般說:「收起你那荒唐可笑的想法吧,或滾回你的蒙古征服時代。」
 
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聳聳肩,很輕鬆地說:「不然呢?我應該為了愛人而愛人嗎?那不過是拙劣的偽裝罷了,這像是被一個傻子揍了一拳左臉之後,再把右臉也送上去給他揍第二拳那樣荒謬。你當然會說『哎呀!過時啊,愚蠢啊,野蠻啊!』或是捧著本《聖經》對著我喊說『這不符合道德,這不仁慈!這不是對的!』但是,難道這就是我該把右臉伸出去給人打的理由嗎?你傻我可不傻。什麼才是愛?雄蟻在盡完職責之後離群而去,這才是愛。既然烏克蘭沒有自己提升的能力,確實我們也沒有,那麼身為強者,我們最後能做的就是消滅他們。做個比方,現代的社會投入了資源與財力去幫助殘疾人,我們認為這就是博愛,不,我們應該把殘疾人拉的越遠越好,然後把他們丟進溝裡,把那筆錢挪來服務健康的人,這才是博愛。」
 
「真可怕。」奧爾洛夫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不由得雙手顫抖,直直地退後了兩步。
 
「你是個瘋子,這個世界不會容忍你繼續存在的。」
 
「是的,這個世界正在反淘汰,它排擠強者,它正在腐化,只有……」
 
城市再次響起的防空警報,拉耶甫斯基到嘴邊的話便停了下來。三個人齊齊地望向天空的方向,一架帶有俄羅斯塗裝的蘇-25掠空而去,第一枚航空炸彈精準的落到了附近的大樓上,頓時迸發出的火光吸引了三人的目光。緊接著第二顆航空炸彈也劃開了長空,呼嘯的砲彈撕裂了空氣發出極銳利的聲音,向著三人所在的街道上砸去。猛烈的爆炸激起了濃煙,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原地只剩下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僅剩半截的焦屍,很明顯地炸彈落在了較為靠近他的位置。
 
奧爾洛夫受爆炸的衝擊彈了出去,但很快他便被濃煙嗆暈,在徹底喪失意識之前他眼見了火焰快速地吞噬了薩莫伊連科的身體,他知道他的老朋友毫無生存機會可言。
 
 
 
 
 
不知道過了究竟多久,或許有一到兩天,維倫.奧爾洛夫才慢慢地在一張尚算整潔的床鋪上醒過來。周遭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仔細聽可以聽出那是烏克蘭語,那麼情況在清楚不過了,他被俘虜了。
 
他慢慢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一張側臉,然後那張臉轉過來面對著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個女孩,她微微地笑了起來,稍稍偏著頭,開始跟他說話。奧爾洛夫注視著女孩的那雙眼睛,就像是在澄清的泉水反射著耀眼的陽光。
 
「你叫做什麼名字?」那個女孩這樣問。
 
「維倫.安德烈維奇.奧爾洛夫。」他說。
 
「還會不舒服嗎?」那個女孩接著問。
 
奧爾洛夫用搖頭的方式回答她。
 
「妳叫做什麼名字?」奧爾洛夫操著生澀烏克蘭語問。
 
「娜杰日達.費多羅芙娜。」她熟練地用俄語回說。「還有,其實我可以說俄羅斯語。」
 
「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安全處,我們設了很多這樣的地方休息療傷。」
 
兩個人之間安靜了小段時間。
 
「聽說你是被自家人襲擊的?」她突然問道。
 
他點點頭。
 
「還記得什麼細節嗎?」
 
「是飛機,應該是我們忘記了離開空襲區域。」
 
「為什麼呢?」
 
「談了一些事情耽誤了。」
 
「可以跟我說嗎?」
 
「沒什麼,妳應該也不會有興趣知道的。」
 
「說得也是。」她點點頭說,似乎又在想著什麼事情一樣。然後像是在探視著什麼東西似的,雙眼直直地注視著維倫.奧爾洛夫的眼睛,這讓他有機會好好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大約十八九歲,很年輕的一個女孩子,仔細瞧她的眼睛,那真是清澈地令人驚訝。為什麼眼前的女孩眼中不帶有敵視,那僅僅只是單純嗎?奧爾洛夫不禁自問。漸漸地他不敢再直視女孩的雙眼,那讓他感到慚愧又感到無奈。一個問題在心中翻騰:她為什麼可以這樣?
 
經過多次的猶豫以後,奧爾洛夫還是戰戰兢兢試探性地問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維倫.奧爾洛夫。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她說著有些疑惑,但還是笑盈盈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妳知道我是俄羅斯軍人吧,我來到這裡……」他突然頓了下來。過了小段時間才小聲地說:「這是對於無奈的妥協。」
 
「嗯?我知道啊。那又怎麼樣?你受傷了啊。」娜杰日達.費多羅芙娜說得輕鬆自在。
 
「我的意思是,」他突然感到一陣卻退,想想讓一個加害者問受害者有沒有受到傷害是多麼的諷刺。但他還是問了。「妳沒有感到憤怒嗎?不,我的意思是妳難道不該敵視我嗎?我,俄羅斯軍人,侵略者,烏克蘭的敵人。但是妳卻,妳卻這樣子……抱歉,我現在的想法很混亂,我想我沒有辦法清楚地告訴妳我想表達的是什麼。我不會反抗,也不會逃走,但是我想妳還是多少要有對我表現些戒心,以免,以免妳被認定通敵。」
 
「只是這樣嗎?真好笑。」娜杰日達.費多羅芙娜笑著說:「那你覺得我應該要怎麼做呢?虐待你然後把你開腸破肚,這樣有什麼意思?確實在前幾天裡在我周遭的人都已經死去了,是啊,被你們殺死的,俄羅斯軍人。」
 
說到這裡奧爾洛夫已經不敢在看著她。只是低著頭繼續聽著。
 
「你說我應該要憤怒,要敵視。是呀!我很憤怒剝奪走原來生活的這場戰爭,我敵視它。它把你們給帶了過來,對的,是『它』把『你們』給帶過來的不是嗎?所以我憤怒的對象不應該是『它』嗎?我敵視『你們』有什麼用呢?同樣的,你們的生活不也被它給破壞了?所以你們不憤怒嗎?」
 
奧爾洛夫點頭答應,不敢作聲。
 
「所以啊!既然你不認同『它』那麼你就是和我們一樣的。確實,看見身邊的人死去,會傷心,會難過,會掉淚。但是僅僅是哭泣並不能使我們得到解脫。俄羅斯軍人也好,烏克蘭軍人也好,只要把身上的軍裝脫掉我們就是一樣的,跟我們不一樣的是在心裡也穿上軍裝的人,那才我是憤怒的對象,是我敵視的對象,而你也跟我一樣的,不是嗎?」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我也只能這樣想了。」她說。「不然會很痛苦的,光是想到有可能真的有人是真心的想要殺人,而且他們也認為自己應該要殺人,甚至是樂在其中。哦,那真是太可怕了……」
 
「是的。」奧爾洛夫再次注視著女孩的雙眼,這一次那清澈的雙眸表現出來的不是單純,也不是無知,而是一股由內而外的強大。
 
「可以帶我去一個地方嗎?」他說。
 
「哪裡呢?」
 
「應該是妳找到我的地方。」
 
「可以啊,不過去那裡做什麼?」
 
「有個朋友,」奧爾洛夫頓了一下。「不過他已經犧牲了。我想要盡可能的安置他。」
 
「嗯,那是應該的,走吧。」
 
費多羅芙娜把奧爾洛夫的裝備交還回去。你已經給了我信任,所以我也可以信任你,這是互信。她是這樣對奧爾洛夫說的。兩個人準備了一下個人的裝備,便開了門出去,外面是一座已經受過攻擊的店鋪,安全處是設在店鋪後的倉庫。門外還積著雪。
 
「那個地方不遠,大概十分鐘左右就可以到了。」她說。
 
奧爾洛夫是職業軍人,一面移動一面尋找掩蔽幾乎已是一種本能行為,然而當他驚覺與自己同行的女孩居然在移動中,不需要自己的指示便能夠自主地去尋找掩蔽,儘管她的動作多少有些笨拙,也不免讓他心頭一驚──戰爭已經讓所有人的生活改變了。這場戰爭對她這樣子歲數的女孩,太不公平,她本該有權利享受自己的生活。不!這場戰爭對每個人都不公平。看了一眼在前面帶路的女孩,怒火在奧爾洛夫心中燃起已是在所難免。
 
雖然這裡並不是市中心,但已經可以被稱作是城市了,這裡的高樓布滿了射擊後留下的彈孔,塗漆已經斑駁掉色,甚至有些樓房在高樓層直接被炸出了一個大窟窿,有些則在經過多次空襲已經頹圮斜傾幾近坍塌,天空被多日來不斷炮擊所產生的硝煙所染成灰色,肅殺的氣氛擰成一股無形的巨大壓迫。十分鐘的路程,並沒有遇到阻礙很順利地到了兩天前的空襲地點。
 
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的半截屍體還處在原地,上面早覆蓋了一層白雪,遠遠地奧爾洛夫就看見了地面不尋常的突起,那就是他可憐的朋友。
 
「為什麼死的不是那個人渣?」奧爾洛夫走到薩莫伊連科的屍體旁,伸出手把上面覆蓋的雪給撥開。一旁站著費多羅芙娜,女孩儘管經歷了數日的戰爭洗禮,然而眼前的一切還是太過衝擊,不自禁地乾嘔起來。
 
「對不起。」費多羅芙娜忍著反胃背對著奧爾洛夫走了一小段路。「你那天昏倒的地方離他有點距離,如果我有發現的話,他就不會待在那個地方這麼久了。」
 
「他是誰?」安靜了一段時間後費多羅芙娜才開口問道。
 
「亞歷山大.達維狄奇.薩莫伊連科。」奧爾洛夫一面說著一面回想著這位老朋友所說。「他是個好人。跟你一樣。」
 
「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直視他。」
 
「不,沒關係的……」
 
奧爾洛夫的話被連續好幾聲急促的槍響打斷,槍聲很近要不是沒有感覺到痛楚的話,他絲毫不懷疑子彈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槍聲結束,奧爾洛夫不敢回頭,他試著呼喚費多羅芙娜,但是沒有得到女孩的任何回應。
 
回答他的是拉耶甫斯基的讚賞。他正面向著奧爾洛夫走來。
 
「菜鳥,不錯嘛!」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慢慢地走了過來。「我們都以為你被俘虜了,沒想到還可以逃出來,順便引誘來了一個烏克蘭人。看起來她還蠻信任你的,可真是可憐啊!你是怎麼騙她過來的?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讓我向你這種菜鳥請教啊!」
 
拉耶甫斯基微微地笑著,仰著頭俯視他像是在說:「少裝清高了,你也不過是個為了活著不擇手段的骯髒傢伙。」
 
「不說話,怎麼了?難道是因為沒想過我會讚賞你而覺得受寵若驚?」
 
寒冷的天氣已經無法使得奧爾洛夫冷靜,他心中的怒火已經不可制禦地燃燒。於是,他抽出手槍指向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此刻他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可是拉耶甫斯基仍是用著嘲笑的語氣對他說:「哦,看來打到你的心上人了是吧?當戰俘還可以找女人,菜鳥不簡單啊!」
 
「哼!想清楚了,你現在的槍口對著是誰。哎呀!抱歉了,你也不必多想什麼,反正你也不敢開槍。」拉耶甫斯基繼續笑著說。「現在把槍放下,跟我回營區去,便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這是我對你的最後寬容了。」
 
「你自己回你的地獄去吧!你這惡魔!」奧爾洛夫大喊著如給自己壯膽,並打光了彈匣中所有的子彈,這是他在這場戰爭中第一次甘願地開火,槍聲在高樓間回響。在他的面前,列夫捷特.拉耶甫斯基表情驚詫地倒地。
 
一個惡魔倒下了,然而世間還有無數個。
 
這一刻巨大的爆炸聲在遠處,街面上全是彈坑,卡車在燃燒,棄毀的裝甲車橫在城市的幹道,戰機破空的聲音,聽得懂的聽不懂得呼喊,空襲警報,指揮與命令,槍聲。這一刻,大地就像在呻吟,太陽慘白地好似在顫抖,就讓聖母盡情地哭泣吧,反正那野火也不曾停歇過怒吼。
 
那怕再有一千個惡魔倒下,聲音還是會繼續,所見的眼前一片黑暗,好像是再也看不清有什麼東西。
        
幾聲槍響以後,奧爾洛夫愣在原地片刻,他臉色蒼白,濕漉漉的頭髮沾在前額和臉頰。他把亞歷山大.薩莫伊連科和娜杰日達.費多羅芙娜並列在一起安放好。他也只能做到這樣,只能任憑白雪覆蓋他們。
 
完成這一切以後,奧爾洛夫在無助地跪在了兩人的屍體前。他跪下來為兩人祈禱,一下子感覺像是有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所有人都跪著祈禱,三三兩兩,呢喃著古老的祈禱彷彿是從君士坦丁堡傳來,一路到海對岸的基輔。
 
奧爾洛夫在臨走之前,最後對著兩人說:「這是我們的戰爭。他們是我們的宿敵──和平之敵。」
 
雪又開始下了,落在這片火焰燃燒著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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