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凌晨,一個看上去大約二十多歲,留著一頭金黃色捲髮的女子像是跳舞般走在無人的騎樓下,不只是因為手上那國內還未上市的名牌手提包中,更是因為今天是她難得的休假,她在稍早喝下大量的酒精飲品,大部分是紅酒和威士忌蘇打,儘管才剛還和一個骯髒的流浪漢吵了一架,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她一面左搖右晃的想辦法維持平衡,一面從手提包中翻找紙質的菸盒,那是特別托某個時常出國的客人給她帶的,萬寶路的經典美短,雖然多找幾家超商也能買到一樣的產品,但受制於法規而貼上的標語和照片每每看到便令她十分不悅,用她的話說,「誰他媽想每次抽菸的時候就看一次孕婦跟一口爛牙啊。」幾經波折後,她便只抽客人帶來的國外版本,而且上頭對稱的字樣也讓她的強迫癥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滿足。從客觀上來說,女人的長相算是這行中的中上,身高比平均矮上一些,發育良好的身材和百無禁忌的個性讓她在入行短短幾年便混的風生水起,許多人在聽到她鍾意外國菸後,甚至特地從去了趟國外,只為了能包下她幾個小時,按照她的預期,只要在工作個幾年,便能夠從燈紅酒綠的世界中退休,不再討好那些油膩的有錢人,不論是要開間小店完成兒時的夢想,還是回到鄉下買間屋子安養天年都不成問題。
她在手提包中翻找了一陣子,卻不見那個紅白相間的菸盒,用手機的手電筒向裡頭照去,祈求能找到跟落網之魚,卻連淺棕色的濾嘴都沒見著,她忽然想到,她在前幾天下班時就已經發現,不過倒也沒太在意,想著過幾天再去找個熟客,沒想到對方竟然推託說什麼「老婆最近管得比較嚴。」真是個無能的男人啊。
她一面這麼想一面走到了騎樓的岔路處,左轉後再走一陣子就能回到狹小的租屋處,她並沒有這麼做,而是望向對街閃著霓虹燈招牌的超商,同時她注意到在前方騎樓盡頭的巷弄中站著一個靠牆的人影。經過幾秒的思考,她筆直地向前走去。先不說要她自己掏錢買東西,那家超商的店員是個長得有些像妖怪的男人,死魚般的眼神令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要和那種人說話她寧可去向陌生人碰碰運氣
「喂,跟你借根菸怎麼樣。」
巷口一閃一閃的路燈對看清巷弄中的人影沒有任何幫助,只是徒增了些不必要的不安感,她將手伸進包中,緊握著粉紅色的防身噴霧罐。
「當然,不過不要叫我大哥。」
回話的人聲有些沙啞,就和她認識許多老菸槍一樣。
「多謝了,我還想這麼晚會不會碰上什麼連環殺手之類的怪人呢。」
「呵呵呵,畢竟世風日下呢,來吧,我幫你點著,你可能要靠近點,這不太能防風。」
雖然對方的笑聲讓她有些不舒服,但煙癮還是壓過了恐懼,她將接過的紙菸叼在嘴中,將頭靠了過去。
「滋嘶!」
瑩亮的火光點燃了她口中的香菸,她規律的吸吐幾次,熟悉的苦味和尼古丁另她放鬆了下來,她長嘆一口氣候,和對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萬寶路紅短,真巧,我只抽這個。」
「看的出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啊,都幾點了,不過我也沒什麼資格這麼說就是了,咳嗯。」
「沒什麼,或許就是在等你吧。」
「什麼意思?你不會是什麼跟蹤狂吧,哈哈哈你別介意啊,我就是開個玩笑。」
對方只是沉默地站在陰影中,她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些尷尬,連忙客套的圓場。
「再來一根怎麼樣?」
他八成是個害羞地處男吧,不過倒是蠻懂得察言觀色就是了,如果有點錢,要陪他打個一砲也不是不行。
「麻煩了,你…噗呃。」
一陣輕微的失重感後,她便被強大的衝擊打翻在地,她還沒能搞清楚發生什麼狀況時,一陣腥臭的黏液便從鼻孔中流出,同時伴隨著強烈的疼痛感。
「喂,你幹什…」
話還沒說完,後腦杓便受到重覆、強力的擊打。頭暈、噁心、恐懼,各式情感一擁而上,她掙扎著想要爬出巷弄,卻被無情的拖了回去。伴隨著數聲陳悶的敲擊聲,女人像是毛蟲般抖了幾下後便癱軟在地。留下一地粉底液、口紅、血液和黏稠的不知名液體的混和物,兇手蹲下身,看著眼前的傑作露出滿意地笑容,哼著小調離開了現場。
十一月十八日,凌晨一點十四分,坐落在街角的超商走進了一個穿著青藍色制服,體型臃腫的男子,這時大約是山田開始上班後的三個小時左右,他剛將時段內的業務完成的差不多,正準備小歇一會兒,不過自動門傳來的「叮咚」聲讓他的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
「歡迎光臨!」
超商的面積並不算太小,但矮胖的男人十分熟練的從最短路徑的架上拿了袋裝的藍莓貝果和無糖綠茶走向櫃臺。
「一樣要微波,要載具不用會員對吧,收您54元,」
男人剛放下商品,山田便打開了微波箱,按下數字一後關了上去,從他們認識的三、四年以來,他的宵夜從沒變過,除非遇上了什麼大事,山田很能理解那種做法,除了不用為了選擇而煩惱,在特別的日子還能有種獎賞的錯覺。
「等等,再加上這個。」
警察從櫃檯旁的展示架上拿了包全寫著日文字的巧克力。
「遇上什麼事了嗎?」
「差不多吧,前幾天凌晨的四點十三分,有個妓女被人敲死在對街的那個巷子裡。」
山田將巧克力的給他,將細長的脖子伸向他指的方向,不過除了一閃一滅的路燈外,什麼都沒看到。
「那還真是精準的時間啊。」
「別開玩笑了,死者被發現的時候手錶就停在那個時間,應該是遇害時憶起被撞壞的。」
警察的臉色有些難看。
「是嗎,你不是常說最好讓你碰上個驚世命案,只要你出馬肯定能輕鬆破案、升官發財嗎?」
平時只要警察值夜班時,他總會偷個空,藉著買消夜的名義來超商和山田聊上了兩句,除了抱怨上司總因為年資消遣他外,最常的便是抱怨現在社會太過和平,像他這樣的英才實在派不上用場。雖然對此山田在聽說他差點沒法從警校畢業後不敢茍同,但山田還算是個合格的聽眾。
「我當天早上值勤時收到通知的時候也是這麼想啊,誰知道那個渾蛋小隊長叫我去直接過去現場,你也知道,我連傳統市場的肉攤都不敢直視,更何況是個頭被敲爛,活生生、血淋淋的女屍,那些該死的老傢伙還要我鋪上防水布,那時候我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和那個女人對上眼,到現在看到生肉都會反胃。」
他心有餘悸似的打了個冷顫,一腳跨坐在櫃檯旁的高腳椅上,撕開包裝,將巧克力一口咬下,濃厚的黑眼圈和他手上的巧克力顏色有些相像。
「你說頭都被敲爛了,是嗎?」
雖然山田毫無血色的臉上鮮少出現太大的情緒起伏,但此刻不論是誰都能看出他被勾起了不少的興趣。
「是啊,我想想,反正明天的新聞應該就會登了,我告訴你些也無妨,但可不要到處嚷嚷啊。」
「就當是你在自然自語剛好被我聽到了吧,知道死者的身分了嗎?」
「陳倩,27歲,嘉義人,就住在這間超商過了馬路,再走一段的那棟老公寓裡…」
「是不是留著一頭金髮,丹鳳眼,總是打扮清涼,在做酒店的那個女人?」山田插嘴。
「對,應該就是吧,好像工作時是叫什麼Candy還是Babby。」
「應該是Bunny吧。」
「對對,就是那個名字,我說山田仔你該不會也跟她睡過吧?」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有點印象,她前幾天還因為在這兒買不到菸詛咒我呢。」
「是嗎?不過她真的很會玩呢,不查還好,一查不得了,光是這個月和她睡過的少說就有二、三十個人呢…」
「你說她是被敲死的,死狀很慘嗎?」
「唉,我這麼說好了,你想像一塊六吋的黑森林蛋糕,用拳頭從中間用力砸扁,大概就長那樣。」
「那是有點可怕,案發現場有找到兇器嗎?」
「沒有,除了滿地的菸蒂之外啥都沒有,初步推論,兇器是大約三公分寬,至少二十公分長以上的棍棒,把她打倒在地之後連續槌了好幾下,看起來是積怨很深啊。」
「而且在她身上還發現了多處的瘀青,應該是受到家暴的痕跡。」
「那可真看不出來。」
山田難以想像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會被家暴,她家暴人還比較有可能。
「對啊,她的同居人來到現場的時候我下巴都快嚇掉了,這什麼世道,連這種女人都有同居人了?難怪我到現在還是處男。」
警察氣憤的將空的塑膠瓶敲向桌面,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山田看了看時鐘,距離下個補貨的時段還有不少時間,他走出櫃檯,從冷藏架上拿了瓶鋁罐裝的番茄汁。
「你們有嫌疑人了嗎?」
他走到高腳椅旁,將重心靠在吧檯桌,擰開了拉環,大口喝下腥紅色的液體,濃稠的酸甜味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這個味道有些上癮。
「當然,不然你覺得我這幾天加班都在忙啥,光是一個個確認她的常客們的不在場證明就累得我夠嗆了,雖然已經縮小了範圍,但問題接著就出來了。」
「怎麼說?」
「你知道那個女人除了在酒店接客外,在外面還接私活幹,光是要匡列關係人就花了不少時間,不過…」
他像是要發表什麼演講一般,故作矯情的咳了兩聲,接著說道。
「多虧了英明如我不分晝夜地努力,靈機一動地想到去死者工作的場所消費…咳咳,調查,最終藉由她的同事將嫌疑人縮小到了幾個人選。」
「那邊小姐的素質高嗎?」
「還不錯,尤其是安娜…你別亂說,我真的是去調查的,而且我還打聽到了一個傳聞,雖然其他人都沒放在心上,但我覺得肯定是破案的關鍵。」
山田將喝完的鋁罐壓扁,隨手扔向回收桶,壓扁的空罐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形,不偏不倚的掉進了回收箱中。
「死者天生就像是要做這行似的,從入行開始便從來不缺客人,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時常吸引些奇怪的傢伙,在遇害前不久,她還曾經向同事表示有收到跟蹤狂的來信,在考慮搬家呢。」
「嗯哼?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山田猶豫著該不該再來一瓶,敷衍的態度令他有些不滿。
「你這話說的就跟那些老傢伙一樣,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告訴你啊,過幾天我就破了這起案子,到時候升官發財,名利雙收的時候你可別來羨慕我啊,那個女人…」
「叮咚!」
「什麼女人!是前幾個月搬進來神祕的那個小個子女人嗎?還是別的年輕的?還是有成熟韻味的,身材怎麼樣,該不會結婚了吧,人妻好像也不錯,住在這附近嗎?有沒有機會讓我偷…觀摩一下呢。」
一個不論身材、長相,甚至連行為都和猴子一樣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他是住在超商的樓上的租客,接近三十多歲了還沒從學校畢業,是個從各方面來說都很輕浮的男子。
「吸血鬼你沒在喝番茄汁還真稀奇啊。」
吸血鬼是猴子為山田取的綽號;只在深夜出現,四肢纖細、修長,皮膚幾乎沒有血色,犬齒發達,還喜歡喝番茄汁,就和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再加上他本人並沒有拒絕也就這麼定了下來,雖然只有他會這麼叫就是了。
「他剛喝完,我們是在說前幾天死在對街巷子裡的那個女人。」
警察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起身將垃圾丟進垃圾桶。
「呼呼呼,原來是前幾天那個啊,ㄟ警察大人,拜託下次再叫那個年輕的女警來問話好不好,她那個身材,那個厭惡的眼神,啊斯,想想都要不行了。」
山田對於是什麼不行完全沒有興趣,起身作勢要走的警察也同樣如此,如果沒有人制止他至少可以意淫個幾小時。
「得了吧,我們家的新人就是被你給嚇跑的,當天回去就提出要請調單位了,你到底是對人家做了什麼,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挽留住人家,算了,我走啦山田仔。」
如果山田不是在上班,現在也想和他一走了之,這種不看氣氛、自說自話的類型是他最不會應付的,山田用眼神向已經走到門口的警察求救。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啊!」
對於山田的求救訊號,他只回了個燦爛得笑容,山田默默發誓,下次絕對將他的貝果加熱到過熟,他曾經嘗試過,從結果上來說,那只能稱得上是有被果形狀的廚餘。
「唉唉先別急著走!我可是有個還沒告訴來問話警察的情報呢。」
「又是你那站在陽臺偷窺的小癖好嗎?算了算了,你快說吧。」
警察不耐煩地坐回高腳椅上。聽說猴子曾多次因為站在自家陽臺上盯著過往的女性而收到警告,但因為沒有實質上的違法行為,只能口頭的警告,一來二往,他也就成了附近派出所的頭痛人物。
「我說就是了,不過你們知道那個剛搬來的女人嗎?她的耳朵有點奇怪呢…。」
「那些隨便都好,快點說你沒說告訴警察什麼。」
警察粗暴地打斷他。
「好好好,我說就是了,案件發生那天,我照慣例因為對於死線迫在眉睫的碩士論文徹夜趕稿,原本打算就和現在一樣來超商和吸血鬼聊聊,那時候我正煩惱著,該吃微波的炸雞呢?還是新推出的聯名…」
「說重點。」
「我這不是要說到了嗎,真是性急啊,那時的我有如被附體一般,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起身走到陽臺上,向外看去,便在對街的轉角處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我定睛一看,雖然有些距離,但能看出是個穿白色連帽衛衣和牛仔褲,身材高大的男人,不過我多想便回去做自己的事,又過了一陣子,忽然窗外傳來一聲巨響,說是巨響有些誇張,但在夜深人靜的當下,確實是不小聲,像是金屬類的東西撞擊的聲音,我趕忙走到陽臺一看,剛才那個形跡可疑的傢伙像是要逃離什麼似的,慌張的跑過。」
「然後呢?他做了什麼嗎?還是他有什麼外貌上的細節嗎?」
警察同時問出了山田心理的疑惑。
「沒有然後了,見到是個男人我便沒興趣了,不過那時候我正在和VRchat裡的老婆約會,碰撞聲大概是清晨四點半左右,啊,對了,我等下還要結婚,不跟你們聊了啊,吸血鬼幫我結個帳,先走了啊。」
他買了兩瓶橘子口味的汽水和明太子口味的三明治。
「終於走了,這小子真難搞,不過這次他可能真的瞎矇對了。」
警察默默的坐回原位。
「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嗎?」
山田從儲物間中拿出拖把和水桶,沾水後拖起了地。
「都怪那隻猴子,我剛說到哪了,對,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穿的跟死者的同居人接受地調查時一模一樣,問他案發時間在哪裡都回答不上來,這樣看來那個流浪漢就是無辜的了。」
「流浪漢?」
山田停下手邊的拖把,抬頭看向他。
「對啊,該死的,那隻猴子來之前我正要說的,警方主要鎖定的嫌疑人是他的同居人和那個在這附近活動的流浪漢,他隨身都會攜帶自稱是用來防身的鋁棒在案發當晚就這麼剛好的不知所蹤,他承認當晚稍早有和死者起過衝突,不過之後在對面的那個公園喝了幾瓶啤酒之後就睡死了,不過沒有人可以證明案發當下他就在隔壁的公園呼呼大睡。」
「那是有點可疑。」
「再來就是死者的同居人,是個前科累累的小混混,光是擄人、傷害和恐嚇的前科就能寫滿一張紙了,平常就是個小白臉,死者是他第七任同居人,從他們周圍的人打聽,他有嚴重的家暴傾向,他的前任幾乎都是因為這樣離開他的,案發前幾天他才因為毆打死者,在死者報請警後強制驅離,或許是因此懷恨在心,埋下殺機吧,不過現在看來,兇手就是他沒錯了,只要再找到犯案的兇器。驚!家暴男一怒之下殺了婊子女,怎麼樣,我連新聞標題都想好了。」
「八成一刊登報社就會被女權團體封殺吧。」
山田誠實的說出內心的想法,他已經將店內拖過一輪了,在磁磚地面上留下沙畫般的水漬。
「好啦,我是真的要走了…喔對了,如果你從附近居民那裏有聽到什麼關鍵的線索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啊。」
雖然不知道什麼叫做關鍵線索,但山田還是點了點頭。
「有個奇怪的地方我是怎麼也想不明白,在死者的家裡找到幾封跟蹤狂寄來的信。」
警察自言自語的走到店門口。
「那還挺正常的啊,不過跟蹤狂還找她家了啊?」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找到她工作地方,奇怪的是上寫的不是那些愛慕的話。而是什麼『找到你了』之類摸不著頭緒的話,雖然說不出是哪裡,但我總覺得怪怪的…」
「嗶!嗶!嗶!」
補貨的冷凍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店外了,同時代表著山田準備開始忙起來的訊號。
「我先走啦,過幾天見!」
「掰!」
送別警察後,山田便和往常一樣重複著枯燥乏味的工作,同時在腦中不斷地思考著那個死去的女人,謀殺、跟蹤狂、家暴、流浪漢,各式想法和資訊在他腦中不斷地打轉。
「總感覺哪裡有些奇怪。」
他盯著手中的盤存單,自言自語的說著。
十一月二十五日,距離酒店女的謀殺案已經過了十多天,除了偶爾在店前停留的巡邏車外,日常的一切都沒有改變,街上的商店漸漸蒙上了一層年末的氣氛,來往的行人也換上了保暖的大衣、外套,不過那些對於深夜的超商來說,最大的差別只有悄悄上架的冬日飲品。
一點四十六分,山田將熱飲整齊的補進保溫箱中,看著整齊排列的塑膠罐,他的心中湧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到底為什麼沒有熱的番茄汁呢?」
山田托著下巴,認真的思考著任誰聽起來都十分瘋狂的想法。
「叮咚!」
「歡迎光臨!」
「呼,幫我拿瓶奶茶,要溫點的,我手都要凍僵了。」
一個和山田差不多身高的女人走進超商,大剌剌坐在吧檯椅上,完全沒有一點身為女性的自覺。
「是是,立頓的可以嗎?好,收您35元。」
山田嘆了口氣,從保溫櫃中拿出一瓶奶茶,破壞了剛剛完成的完美矩形。
「謝啦!」
女人伸手接下,另一手把點過的零錢交給山田。
「收您35元,發票載具都不用嗎?」
「對。」
「剛下班嗎?」
「嗚嗯。」
女人是剛從護理學校畢業,現在在附近住宅區的私立醫院做護理師,雖然表定的下班時間是十二點,但過於強烈的責任感讓她總是忙到凌晨才會離開醫院,和警察一樣,也是深夜超商的常客。
「你知道最近有個女人死在這附近嗎?」
山田看著護士疲倦的面容,抱著些許罪惡感的問。
「我知道啊,那天凌晨被送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值班,怎麼說呢,死狀悽慘呢。」
「就像被壓扁的黑森林蛋糕嗎?」
山田想到警察的形容。
「哈哈哈哈,蠻貼切的,說的我都有點嘴饞了,你們是不是最近有進小蛋糕啊?」
「是有,你不會想吃吧。」
「是啊,怎麼了嗎?」
「不,沒事,妳請吧。」
山田側過身讓護理師走到開架冷藏區。
「又這麼晚下班,我看妳乾脆改上夜班好了,薪水也比較多,還不用加班。」
「別把我跟你種吸血鬼相提並論好嗎?我可是健健康康的普通人,等下回去躺在床上一秒就可以入睡了。」
護理師將小蛋糕的外包裝粗魯的撕開,巴掌大的蛋糕只用了兩口便吃的一乾二淨,接著又將眼光放到了外國巧克力上。
「關於那個女人,你有聽說什麼奇怪的事嗎?什麼都行。」
「奇怪的事嗎?在陰部有花的刺青算嗎?」
他將兩塊巧克力放在櫃臺上。
「嗯,算吧,收您48元,我的意思是像是注射痕啊,奇怪的傷痕之類的。」
「你知道基於醫療準則我是不能透漏任何病患相關的資料吧。」
護理師將吃到一半的巧克力放下,走到櫃檯前,從各方面來說,護理師都比山田顯得更強壯,她認真的表情讓山田不得不放下手邊的工作。
「嘴邊有奶油喔。」
僵持了兩、三秒後,山田遞出紙巾。
「噗哈哈,這什麼對話啦,吸血鬼聽到都要尷尬地變成灰了。」
護理師發出中年大叔一般豪邁的笑聲。
「好啦好啦,難得你也有像人八卦的一面,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吧。」
雖然她是這麼說,但臉上滿是想與人分享八卦的興奮。
「從官方的結果上來說,沒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針孔或吸食藥物的痕跡,是個老煙槍,有幾次牙齒美白的紀錄,身上又多處瘀青、挫傷,應該是家暴的痕跡。」
「這個我知道了。」
「是喔,好喔。」
護理師顯得有些不快,山田察覺到後連忙追問。
「那…那從你個人來說呢?」
山田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只是個小地方,我覺得有些古怪,我不是說有家暴的痕跡嗎?」
「嗯?」
「在身體的前後都有,但在鎖骨到左胸前有條不小的痕跡。」
「那有什麼奇怪的嗎?」
「哈哈,果然我還是比吸血鬼更像個淑女吧。」
淑女才不會『哈哈』的笑吧。雖然山田想這麼說,但他保持了沉默。
「你想,一個以外貌過活的人,不要說這個,光是身為一個女人,你覺得把瘀青的傷害露在外面合理嗎?」
「搞不好她只是沒有注意到…好像有點合理。」
山田想到女人無論寒暑都穿著的低胸裝扮。
「而且其他在上背、腰際的傷痕都有粉底和遮瑕膏的痕跡,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有沒有可能只是出門剛好忘了帶之類的。」
「我說山田你真的是一點都不懂女生啊,尤其是那種只有臉能看的膚淺女人。」
「你們認識?」
「饒了我吧,只是有次在醫院遇到過而已,你相信她怎麼說我嗎? 『窮酸的女人根本不能被稱做女人,都是些被挑剩的傢伙』」
「那是挺過分的。」
「對吧!那種傢伙,我沒揍她兩拳已經是我的仁慈了。」
護理師用力的槌向桌面,發出沉悶的響聲。
「別別別,你消消氣吧,再多個裂痕我可真的要被罵了。」
山田想到店長那張揪作一團的臉,連忙勸阻。
「你覺得那個瘀青是怎麼產生的。」
問出口的瞬間山田就後悔了。
「這就跟你問我臉上痘痘怎麼來的一樣難猜啊,主要成因是外力撞擊,可能是被酒客毆打、走路撞到電線桿,或是從樓梯上摔下來吧。」
山田從中感受到夾雜著私人情感的惡意,但他選擇了沉默。
「就是這樣啦,時候也不早了,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啦,掰啦,小心陽光跟大蒜啊。」
「嗯,掰!」
有明顯的瘀青卻沒有注意到,還是注意到了卻因為什麼原因沒有辦法遮住嗎?
山田一面想著一面將架上的空缺補滿。
「叮咚!」
「歡迎光臨!」
凌晨三點二十一分,走進超商的是附近倉庫值班的保全,他是個大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些稀疏的頭髮全都往後梳去,臉上深邃得皺紋顯露著歲月的痕跡,猛禽般的雙眼和緊閉的下唇令人感到有些兇狠,據說他在年輕時曾是某個富商的私人保鑣,因為受傷的緣故才從一線中退下,在背上還有許多疤痕,不過對於山田來說,他就只是個有些悶騷的常客罷了。
「晚上好。」
「嗯。」
保全只是簡單的點頭回應。
「收您64元,需要載具跟會員嗎?」
他搖搖頭。
他買了罐裝黑咖啡和小魚乾。
「你知道最近有個女人死在這附近嗎?」
「姑且知道。」
「抱歉啊,大哥應該已經被警察問到煩了吧,但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事。」
「沒有。」
對話戛然而止。
保全坐在吧檯椅上,看向漆黑的街道。
「你認識那個女人嗎?」
「不認識,除了知道她是做雞的,還有每天上下班都會走同一條路之外,我對她一無所知。」
他像是早就知道山田會這麼問,有些無奈的回應。
「嗯?這麼說的話,你幾乎每天都會見到那個女人嗎?」
「對。」
「出事那天也是嗎?」
保全背對著山田默認的點了點頭。
「那個女人平常都是幾點上班,幾點下班?」
「大概晚上八點去搭公車,然後凌晨四點半到五點走回來。」
「所以當天也是嗎?」
「不是,出去的時候我沒見到,應該是我還沒上班的時候,回來的時候我因為吃了感冒藥有點累了,不是很確定時間,大概是在三點左右,但條子那邊卻硬要說是我記錯了,我雖然不年輕了,但他們這意思是說我腦子糊塗了嗎?」
他轉過身來,臉上滿是不悅的神情,雖然一直想找個人抱怨,但他的生活幾乎就和山田一樣,除了在工作時遇到的人,一整天可能連個活人都遇不到,難得有人願意聽他說話,他恨不得將心中的想法一股腦兒的倒出來。
「那也太誇張了。」
「是吧是吧,那幾個條子在那裏揪著我問東問西,百般刁難,如果真靠這樣就能查案,我看這個國家也沒救了。」
「嗯?他們還有問你什麼嗎?」
「我想想,喔對了!就是那個男人,我就告訴他們我明明就是快三點見到女人,四點多見到男人,他們非要說我是四點見到女人,接著見到男人,我真的是…」
「你說的男人是指穿著白色帽T跟牛仔褲的那個男人嗎?」
山田立刻就聯想到那個形跡可疑的男人。
「應該…差不多吧。」
他有些不確定的搔了搔頭頂稀疏的地方。
「但你很確定你見到他們的時間,對吧。」
「當然,我很確定。」
「除了他們之外你還有見到什麼人嗎?」
「那天的話,除了清晨的清潔隊之外,沒有。」
「那是…很有趣。」
山田暫時想不到什麼能夠形容這個狀況的詞彙,但他有種抓住了什麼的感覺。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間一點三十一分,山田才剛點收完收銀機,一個令他有些意外的人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今天真早呢,沒有值班嗎?」
「沒有,我原本想早點回去了,但有件事我一定得先告訴你。」
警察圓潤的臉上滿是藏不住的笑意,或是說他根本沒打算隱藏,咧開的笑容都快碰到耳鬢了。
「該不會找到兇手了吧」
看著他露出一副『快來問我!』的表情,山田嘆了一口氣後問。
「哈哈,我就說吧,平常只是因為沒有表現的機會,不然只要出馬,前科累累的殺人犯也不過如此。」
「所以兇手就是死者的同居人囉?」
「應該就是他沒錯了!他直這小子,我們去拘提他的時候竟然還想逃跑,多虧了我雷厲風行的指揮、果決的判斷,才把他逮著了,說實在的,要不是…」
儘管實際上他只是接受命令在包圍網的一端待命,恰巧逮住了嫌疑犯,但虛榮心作使下他還是將其吹噓為自己的功勞。
「他坦承犯案了嗎?」
「沒有,不過應該也快了,畢竟連兇器都找到了;那根鋁棒。」
「你不是說那是流浪漢的嗎?」
「應該是趁他睡去後偷走的吧,我在案發現場的排水溝裡找到了,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那隻猴子可能真的幫上了不少忙。」
「上面有找到什麼嗎?」
「當然,雖然因為上面幾乎看不見血跡了,但好在現在鑑識科學很發達,今天我就收到報告說上面驗出了被害人的DNA,這下他賴都賴不掉了。」
「但沒有嫌疑人的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如果真的不是他,他為什麼要跑呢?而且他在犯罪現場附近被目擊到也是事實。」
「這代表說你終於可以升官了嗎?」
「絕對升定了,我都想好拿到獎金之後要幹嘛了,唉對,說好的,我請你吃消夜吧,今天不管是三瓶還是五瓶番茄汁我都可以請你啊,儘管拿。」
「不了,我今天去看醫生才被說不要喝太多呢。」
「那可是你的損失啊,難的我想要大肆慶祝一番,我看看…我要這個。」
他只向櫃臺旁,小展示架上昂貴的G牌巧克力片。
「自己拿吧,還是說大警探連這種小事都需要我代勞呢?」
山田將合上收銀機,轉過身去盤點起菸品的庫存。
「不,我告訴你,我早就想這麼做試試了,我要整盒的這個。」
「等等啊,我記得我剛才還有看到。」
山田將腳邊綠色塑膠箱中打開,拿出還未拆封的紙盒。
「收您1690元,載具會員?」
看著液晶螢幕上顯示的金額,警察露出市井小民獨有的怯弱。
「呃…不,還是算了,我拿一片就好了。」
「好,收您169元。」
「謝了,怎麼說呢,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他打開巧克力的包裝。
「你是說案件還是裝凱子。」
山田側過頭問。
「嗯……算了,我還是來問問看安娜什麼時間上班好了。」
「小心我舉報你喔。」
「唉唉唉你別啊,雖然這份工作工時長薪水也不多,但我可沒有提早退休的打算啊。」
「是嗎?那就小心點吧,嗯?所以這麼說你已經理出完整的犯案流程囉。」
山田抬起頭問。
「那還用說,案發時間是清晨四點十三分,大概在案發時間的一小時前兇手就埋伏在死者的必經之路,在看到死者去到那條小巷後尾,從公園裡睡死得流浪漢那裏偷走鋁棒,再來到那條巷子,趁著她沒防備時把女人打倒,敲死,現在就只差她本人的自白了。」
警察一口氣將演練過許多次的臺詞講完,自豪的看向山田。
「那真是恭喜了。」
他將關東煮機裡的廢品一一撈到一旁的塑膠桶中,再將冷凍的新品放入。
「唉你等我一下,電話。」
LOVE MACHINE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警察道了歉後走到超商外。
不管怎麼說,那番推理根本就是漏洞百出,連架上的小薄本不敢這麼寫,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兇手還能是誰?
山田檢查了溫度後,走到麵包架前,把過期的麵包扔進廢品箱,大概十多分鐘後,警察走回來,臉上滿是猥瑣之情。
「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你猜啊!」
「那個安娜來約你了是吧。」
警察的表情由詫異、不安,最終又回到興奮的神情。
「她問我要不要等她下班後一起去吃個消夜,聽起來有夠嫵媚,看起來今天是個不眠夜了。」
雖然山田想說些什麼,但想了想,他只是翻了他一個白眼。
「怎麼,我告訴他我破案時,她可是興奮得花枝亂顫呢。」
警察有些不滿他的白眼。
「是是是,大警探要升官發財了,感化酒店女讓她改邪歸正,兩人終成眷屬怎麼樣。」
山田原想只是調侃他,沒想到對方一臉當真的樣子,守不住的嘴角還差點滴下口水。
「你說,如果真的要結婚的話我是不是應該先去減個肥,但如果她說愛的就是我的身材怎辦啊,真是幸福的煩惱。」
「嗯,好喔。」
「別板著一張臉啦,我知道你忌妒我,不然我可以叫安娜介紹她的姐妹給你認識啊,像是艾咪啊…」
山田轉過身去,清理起咖啡機,不時點頭裝作認真聽的樣子,實際上思緒都集中在那起案件和他打聽到的疑點。
「喂喂,這麼多美人你都沒有興趣嗎,山田仔,你該不會其實有那種興趣吧?」
他意味深長的對著山田笑著,那模樣比剛才又醜陋了三分。
山田則是裝作沒聽到,埋首做著手邊的工作。
「說起來現在同性戀真的比以前還多上不少呢,走在路上都要被那些不男不女的傢伙糊上一臉,要說男的我還勉強能理解,那兩個女的是要搞個啥,都是些什麼玩意兒,世風日下啊。」
「你是說女同嗎?」
「嗯,怎麼了嗎?我就是在想,兩個都是洞,誰要負責…」
「不不不,等下,死者的關係人有檢查過同性嗎?」
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個…倒是沒有特別注意,但常客名單裡面是沒有我確定,況且就這樣從茫茫人海裡找出一個有嫌疑的女人跟本是大海撈針,我是覺得你想太多啦,只要派出所裡的那個男的招認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山田總感覺心中有個呼之欲出的想法,但具體是什麼,他毫無頭緒。
「唉,時間過的真慢,我再來個這個好了。」
警察又拿了一塊巧克力。
「收您169元,猴子應該等下就會來了,今天有收到他的包裹。」
「嗯…算了,他多少也有幫上忙,我還是請他點什麼意思一下好了。」
他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不過這時的山田並沒有注意到,而是機械的完成手上的工作,思考著或許根本不存在地解答。
凌晨兩點四十五分。
「叮咚!」
「歡迎光臨,嗯?有你的包裹喔。」
住在樓上的猴子走進超商。
「早啊,唉,波麗士大人也在啊。」
他向坐在椅子上的警察打招呼。
「嗯。」
「吸血鬼,我先取個貨。」
「收您3993元。」
「也太貴了吧,你這小猴仔是買了什麼。」
警察影些難以置信的走到櫃檯旁。
「也沒什麼啦,就是個虛擬偶像的周邊。」
「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警察搖了搖頭,完全不能理解。
「你也不用懂啦,唉對,上次我提供的情報很好用吧,是不是該…」
他伸出兩隻手指在面前搓了搓。
「是…對啦,好啦,今天我請客,你隨便拿點什麼零食吃吧。」
「那我就不客氣啦,我看看啊。」
「別挑太貴的啊。」
「真小氣…你們知道嗎?我之前說的那個新房客,好像最近就要搬走了,真是可惜,我都還沒幫她在我的資料庫裡建檔。」
「你這傢伙又想去派出所裡蹲了是吧,要不是現在…」
「等下,猴子,你上次是不是有說那個女房客怎麼樣。」
山田突然插話。
「我有說什麼嗎?我想想,她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身高大概一米六左右,目測為B cup,體重大約50公斤左右,算是比較勻稱的,留著一頭黑色短髮,露出的地方沒有刺青,喜歡穿寬鬆的衣服,平常不怎麼出門,半夜都不怎麼睡,應該是跟我生活作息比較接近的那種,我猜是在家接案的soho族,沒有性伴侶,這點有些奇怪,照我的資料庫,她要嘛是遠距戀愛,要嘛就是對男人沒有興趣,大概在4,5個前搬來,行李挺少的,嗯大概這樣吧,如果有更多時間應該就能再詳細些了,可惜啊,感覺她這幾天就會搬走了。」
「你這根本就是跟蹤狂了吧。」
警察脫口而出,山田在心中也同樣這麼想。
「好像不是,你那天是說她長相還是什麼…」
「喔對對對,差點忘記了,雖然她平常都帶著帽子或穿帽T,但有次我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看到了,她的左邊耳朵有點奇怪,怎麼說呢,雖然直接看看不看出來,但那可逃不過我的法眼,她的耳朵有點捲曲的感覺,嗯…好像在哪裡看過,但實在想不出那叫什麼。」
「該不會是你看錯了吧,耳朵能有什麼不一樣。」
警察有些不以為意。
「不,那是千真萬確的,我不可能看錯。」
「搞不好就是類似胎記一樣吧,人家都特意遮起來了,想必就是不想被注意吧,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
「什麼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那些老…」
眼看他們兩人就要吵起來,山田巷是想到什麼似匆忙的拿了張廢紙和鉛筆。
「猴子你過來一下,你看到的是不是像這個的。」
山田在紙上畫出一隻人耳,但形狀有些向內扭曲,分明的勾線使整體意外的真實。
「對對,就是差不多這樣,所以說這是什麼啊。」
山田沒有理會提問,而是轉頭向警察問。
「案發當天,除了嫌疑人之外,還有其他人經過案發現場附近嗎?」
「這…應該是沒有,至少從派出所前還有工廠倉庫那裏的閉錄器是沒有拍到。」
「好,正如我所想的,你等我一下。」
山田看著門外補貨的卡車,三步併作兩步的協助送貨員將一箱箱塑膠箱搬進店內,好在沒什麼銷售一空的商品,補起貨來不需要多久。
凌晨三點四十五分。
「完成!」
「山田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快說吧。」
「對啊對啊,我都把手游任務都刷完了。」
難得兩人異口同聲的說。
「好,來吧。」
山田拉了張椅子和紙筆,並從架上拿下兩瓶罐裝番茄汁,打開其中一瓶後,兩人紛紛靠了過來。
「首先,警方認定的案發時間是死者手錶停滯的四點十三分對吧。」
他在紙上畫出了一條時間線,在中央靠右的地方註記:案發時間(假)。
「什麼叫做案發時間(假),你是覺得我在說謊嗎?我連續加班兩個禮拜才…」
「雖然有點抱歉,但我覺得實際上的案發時間應該會在這裡。」
他在時間線的中央上標註了案發時間(真)。
「為什麼會比調查的再往前,手錶不都顯示了嗎?你該不會要說是被人調過吧。」
「對,不過這個我等下再說。」
「但那明顯就是衝動殺人啊,那個敗類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特別動這種手腳的人。」
警察有些不滿的提高了音量,不過山田並沒有打算就此停下,接著說。
「不,這起案件根本就不是衝動殺人,而是經過策畫的預謀殺害,那個男的可能真的是個敗類,但真兇並不是他。」
「等下等下,哪有可能,猴子不是也看到了嗎?還有那聲撞擊聲,不就是行兇後丟棄兇器的聲音嗎?還是你的意思是他聽錯了。」
「不可能,我雖然不是個正經人,但我很確定那晚確實聽見了。」
猴子拍胸脯保證。
「讓我好好說完嘛,你們兩個人都沒錯,聲音是真的,也的確是兇器掉到地上的聲音,但時間不太對。」
山田在案發時間(假)向右一些的地方寫上碰撞聲。
「就算假設兇手另有其人好了,那個敗類為什麼會在案發現場附近呢?」
「雖然不是很肯定,但他不是有家暴的傾向嗎?」
「嗯哼。」
「如果你今天惹你老婆生氣了,假設你有老婆啦,被趕出家門,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想辦法跟她道歉啦,所以呢。」
「所以我看到的就是他在堵那個女人,要跟他道歉囉。」
不愧是復讀生。山田點了點頭。
「你的意思是,那個敗類只是因為要道歉所以埋伏在那裏,恰巧被看到,所以被當成兇手囉?」
「不對,他不是恰巧被看到,而是被刻意陷害的,甚至連那個掉落聲我想都是刻意製造的。」
「等等等等,山田仔你搞得我快頭暈了,能不能好好從頭梳理一遍啊。」
「我是覺得還可以啦,但配合這種老人腦袋,也請你再說一遍啦。」
「你這隻蠢猴子說什麼老人…」
「就承認老有什麼不可以,就只有老人會在意…」
為了阻止快要炒起來的兩人,山田嘆了口氣接著說。
「據我猜想,整起案件的流程大概是這樣,案發當日是死者的休假,她在大約兩點半以後搭車回到社區附近,因為一點小事和在附近活動的流浪漢起了點爭執,這時大約是接近三點的時候,你可以再去和那個流浪漢求證,接著死者便走到案發地點的小巷,原因我不是很有把握,但應該是去借菸來抽吧,畢竟她在案發前幾天因為在這裡買不到她想要的菸鬧脾氣,接著兇手將她殺,並留在原地…」
「你說兇手就跟一具被他敲死的屍體待在一起?」
猴子露出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噓,讓山田繼續說。」
「謝了,接著兇手待在原地等待,直到死者的同居人出現在案發現場的附近,死者的同居人應該是不知道死者那天沒有上班吧,所以按照他所知到正常的下班時間,提早一些到了死者必經道路上的地點埋伏,想要到道歉求復合,可能過去他都是這麼做就得到原諒了吧,沒想到卻被兇手利用,兇手在見到埋伏的同居人,同時確認到除了他們兩人外還有第三者見到同居人後,將兇器,也就是那柄鋁棒,故意的丟棄在水溝中,發出巨大的聲響,而死者的同居人或許是想避避風頭,或怕被發現面子掛不住,也就灰溜溜的離開了,這時恰巧也被人看見了,過了一會兒後,兇手才從案發現場離開,便是整起案件發生經過。」
山田打開第二瓶番茄汁,如果不是上面畫著醒目的圖案,或許有人會懷疑那是不是什麼帶有成癮性的產品。
「那手錶到底是誰調過的,是兇手嗎?」
「我想是吧,所以我才說兇手並不是衝動犯案,而是計畫周延的預謀殺害了,兇手知道死者有佩戴手錶的習慣,並利用了這點,你們知道那種機械錶,尤其是女用錶款,受到外力撞擊後很容易故障停滯,但在停滯後,其實是可以撥動旋鈕繼續調整時間,而兇手就是利用這點製造了假的案發時間。」
「嗯哼,就算真的是謀殺好了,那兇手在犯案後怎麼逃離現場不被發現的,據附近的居民和倉庫前的閉路器顯示,除了那個死者的同居人之外,就沒有其他有嫌疑的人在那段時間出入這附近了,而且照你這麼說,兇手對於死者的生活習慣可以說是聊若指掌了,再加上還要確保有第三者兩次目擊那個同居人,這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的吧,除非他本…」
警察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瞪大了雙眼,不過一旁的猴子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把玩著架上的裝飾物。
「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兇手就住在這附近,而且很可能就生活在這間超商的樓上。」
「!!!」
「你是說我家樓上或樓下可能就住著一個殺人魔?」
猴子猛一回神,有些不可置信的問。
「哈哈哈,山田仔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這個我們早就想到了,這附近的住戶除了這隻猴子跟幾個七、八十歲的退休老人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男人可能是兇手。」
「對啊對啊,那幾個老頭人都還不錯,但光是要每天上下樓就痛得唉唉叫了,根本不可能是兇手啊。」
「所以說兇手是強壯的男人這個前提就錯了。」
「但這附近也沒住著什麼金剛芭比啊!」
猴子打開巧克力的包裝吃了一口。
「嗯嗯。」
警察在一旁點頭附和。
「如我沒有想錯,兇手是個普通身材的女性喔,或許還有點嬌小,而且猴子你見過。」
「有這等女人,我完全不能相信啊,況且個子小又不是特別強壯有可能殺人嗎?我看要殺那個瘋婆娘沒個兩三個壯漢是很難啊。」
「山田仔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們兇手到底是誰吧。」
兩人顯得都有些不耐煩,山田下紙筆,深吸了一口氣後說。
「犯人就是那個新來的租客,雖然只是我的推測,她從前應該學習了一段時間的格鬥技,或許是柔道、自由摔角吧,多虧猴子所說的耳朵很奇怪,我才想到,或許死者根本不是被打倒在地,而是被某種技巧摔倒後才受到重擊,屍體上鎖骨附近的挫傷應該就是這麼來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死者收到的跟蹤狂信件應該也是那位小姐寄過去的,她在找到死者的住處後,摸清了她的生活習慣,經過無數次的推演,藉著死者的同居人和死者吵架的機會才實行了她的計畫,在確認死者的同居人被看到了之後,在悄悄的返回住所,躲過所有人的視野,畢竟誰也不會懷疑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女子。」
山田仰頭喝下罐中最後的一滴液體。
「以上,還有什麼問題嗎?」
壓扁的鋁罐進入垃圾桶的碰撞聲像是鈴鐺一般將面前兩人的精神拉了回來。
「呃…」
「那個…為什麼知道從那隻奇怪的耳朵就知道她有什麼武術背景。」
猴子勉強回過神問。
「那是典型的餃子耳,或是說柔道耳朵,是長時間接受摔、打訓練產生的後遺癥,再加上你說她像是怕被人看到一樣,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想,你應該也看過吧,矮小的摔角選手輕鬆地就將自己體重兩倍以上的壯漢摔出去。」
「原來如此…」
猴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過一旁的警察卻不斷嘆氣。
「怎麼了嗎?」
「如果真的是如你所說,那我不就得取消和安娜的約會,回去面對加班地獄了嗎?」
隔日,晚間十點五十八分。
「叮咚!」
「歡迎光臨,嗯?結果怎麼樣,我聽交班的同事說下午好像挺熱鬧的。」
山田露出戲謔的笑容。
「你才知道,我們要逮住那個女人的時候沒想到她竟然拚死反抗,好險我沒有上前,一開始上去的那幾個警察都被摔得七葷八素,怎麼說呢,人不可貌相,不過把她帶回警局之後她就承認了,你猜她跟死者是什麼關係,你一定想不到的。」
「仰慕者,或是跟蹤狂吧,可能還是死者的客人之類的。」
「嗚…都被你給猜到了,真無趣。」
他把貝果、綠茶放在櫃臺上。
「一樣微波,載具?」
「嗯。」
「不過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你說的好像你都親眼見到似的。」
「畢竟我是吸血鬼啊,有個千里眼、順風耳也不為過吧。」
「別鬧了,你就直說是你從各種線索裡拼湊出來的吧。」
「哈哈哈,你說的算吧。」
「我先走啦,專心工作啊山田仔。」
「嗯!」
送別警察後,山田難得地走出店外,看向對街陰暗的巷口,路燈依舊一明一暗的閃爍著,他嘆了口氣後,回到店裡,繼續完成那重複而枯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