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離開家鄉、踏上旅途的那一刻起,哈絲蒂滿心雀躍,恨不得踏遍目光所及的所有土地,以滿足自己對外界的好奇,就連作為旅伴的瑞格也攔不住她。
沒辦法,誰教瑞格只是隻海豹?儘管牠聽得懂、也會說人話!
是的,你沒有聽錯,這名身披灰色大衣、內裡穿著短衣短褲,正處於青春年華的陽光少女,她正與瑞格沿著林木稀疏、矮草密布的山坡緩緩下山,目標是橫躺在山坡盡頭、宛如匍匐黑龍的官修棧道。
「耶──,下山囉!」
確定眼前的棧道並非幻影,哈絲蒂難掩喜悅、歡快地躍動,只因為數天下來的山間行進,著實帶給她不少疲勞。
「妳啊,最沒資格說這種話。」
相較於哈絲蒂銀鈴般的輕柔嗓音,瑞格的聲音渾厚而低沉,展現出雄性海豹特有的氣概。「跟妳說過多少次,別老是一看到山頭,就嚷著要上山。要不是有遇到那幾個賽德克人,搞不好我們到現在還在山裡打轉呢。」
「咦?可是,既然要找鳥毛,不就該往山上走嗎?」
哈絲蒂語帶迷茫的反問,換來瑞格如同嚴厲長輩的斥責:
「是山火鳥羽毛!要跟妳說幾次才會記住?再說,山火鳥羽毛世間罕有,又不是路邊的四葉草,說找就找得到。」
「可是,四葉草也很難找啊。」
「重點不在這兒!」瑞格耐著性子,盡可能平和的向哈絲蒂解釋,卻總是換來哈絲蒂沒完沒了的疑問。
「瑞格師父,你說的火山,真的會噴火嗎?」
沒錯,正因為哈絲蒂是拜自己為師的弟子,瑞格自認有義務教導哈絲蒂關於世界的一切。
仰頭看了眼太陽的位置,再細看眼前的山道走勢,瑞格選擇先回答哈絲蒂的問題:
「不只會噴火,還會流出滾燙的巖漿。」
緊接在回答之後,瑞格轉頭仰視哈絲蒂,語帶擔憂的說道:「還有,這條路應該是通往南方,不是咱們要去的北方。」
說到這裡,瑞格皺起眉頭,不禁為先前在山裡亂轉、進而浪費掉的時間感到惋惜。
「是這樣嗎?」一邊維持腳下的步伐,一邊低頭注視瑞格圓滾滾的大眼,哈絲蒂疑惑不解,為何瑞格滿臉煩惱,像是隻沒魚吃的無助海豹。「啊。──瑞格師父,就當作是提早開始環島旅行,好像也不錯?」
在哈絲蒂的心目中,不管是先行北上、尋找傳說中的山火鳥羽毛,還是像現在這樣,因為誤打誤撞而來到南部地區,都是她離鄉背井、見識外面世界的一環。儘管尋找山火鳥羽毛一事,乃是瑞格所提出。
「嗷、嗷!──不管,等等下了山,咱們就往海邊走,循海路去北部。」
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樹木自山道兩側綿延不絕,讓人彷彿置身於森林的歡送隊伍,直至抵達人類領域與森林的交界處。戛然而止的樹木列隊,以及平坦且廣闊、向海岸一路延伸的水田景色正是最好的佐證。
「哇──,有村莊耶!」
即使哈絲蒂興奮得躍起,瑞格也遠遠望見遠處的房屋剪影,但瑞格終究是隻海豹,要他跟上哈絲蒂的腳步、一齊奔向村莊,無疑是在為難他。
「嘿!哈絲蒂,別跑那麼快!」
眼看哈絲蒂越跑越遠,瑞格奮力蠕動,嘗試加快行進速度,卻不小心壓到一顆三角形石子。被石子尖銳的一端戳刺的瞬間,瑞格已然感覺到不對、下意識的轉移重心,以免被地上的尖銳石子刺破皮肉。
「──嗚哦!」
也因為這一舉動,瑞格失去平衡,整隻海豹就像是橫躺在地的圓木,無助地滾下山坡。照這速度繼續前進,別說是否能追上哈絲蒂,瑞格是否能平安無事都成為未知數。
「──!」
瑞格天旋地轉的視野中閃過一道黑影,一股力量緊接在後、輕柔的撐住瑞格,使得滾動終於停止。
「呼──,剛才真的好險喔。瑞格師父,下次走路要多注意點唷。」
仰頭看著那張稚嫩、嘴角總是掛著微笑的嬌俏臉龐,瑞格原本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口。至少,哈絲蒂已經透過行動表明,她的注意力不只在眼前的村莊。
「瑞格師父,快點啦,好久沒吃頓像樣的午飯了。」
「我這不是在趕路了嗎?」
哈絲蒂聞言,猛地回頭凝視在地上匍匐前進的瑞格,眼神中充滿急切。不是哈絲蒂嫌棄瑞格走得慢,而是渴望咀嚼白米飯的慾望正以星火燎原之勢蔓延、燒盡哈絲蒂本就稀少的耐心。
「瑞格師父,請容我失禮一會兒。」
哈絲蒂心念一閃,當即奔回瑞格身旁,以瑞格難以反應的速度蹲下,伸臂環抱瑞格的腹部、將瑞格橫抱在胸前,隨後邁開步伐、一點一滴的加速前進。
不到三個呼吸的時間,哈絲蒂抱著瑞格進入田間小路,奔跑的速度宛若疾風,帶給瑞格不小的震撼。
「哈絲蒂,慢點,別摔著啊!」
誰知,哈絲蒂竟悠哉地回答:
「安啦。」
只要瑞格師父少說話,我就不會摔倒!藏在心中的後半句話,透過哈絲蒂一瞥而過的真摯眼神,如實的傳達給瑞格,讓瑞格不得不閉上嘴,老實待在哈絲蒂的懷抱中。
「這孩子,是不是又長大了?」
一邊感受從背部傳來的柔軟觸感,瑞格的心中浮現上述念頭。
§
坐落在鹽水溪出海口附近的熱蘭村,因為四季變化平緩、土壤肥沃,以及四通八達的鹽水溪支流,使得該村莊得以年年豐收,不似其他沿海村莊,只能將生計全數寄託在漁業。
話雖如此,與附近一帶的其他村莊相比,熱蘭村的漁業活動力可是不落人後,全因為緊鄰熱蘭村北面、早年由紅毛人出資建立的簡易港口。多虧這港口,熱蘭村的村民不僅能停泊漁船,更可藉港口之便,載運不少購自外縣市的各式用品,帶給純樸的村莊更為多彩的生活。
「小吃店──、小吃店──,哪兒有小吃店?」
哼唱著不成調的小曲,哈絲蒂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地抱著瑞格緩緩行進,目光不斷搜尋小吃店的蹤影。
然而,坐落在街道兩邊、擁有三角房頂的石頭厝樣式統一,幾乎沒有差異,街道的設計更像是村民隨意鋪排,宛如小孩子的塗鴉線條,錯綜且複雜。若想從中找出小吃店,還是只能靠瑞格的鼻子。
「嗯?」四處亂轉一陣後,瑞格抬起頭,在空中反覆聞嗅。「在那裡,十點鐘方向。」
「十點鐘、是哪邊?」哈絲蒂困惑。
「有看到左前方的街口嗎?」意識到自己說出哈絲蒂不懂的概念,瑞格趕緊補充道:「那邊有股醬油的香味,去那邊看看吧。」
依照瑞格指示的方向走去,哈絲蒂也逐漸聞到醬油遇熱揮發、混合木頭香氣的醇厚香氣。繼續向前走、自街口向左轉,一間依附在長條狀石頭厝牆邊,以木桿與帆布搭建起的簡陋小吃攤赫然出現在眼前。
哈絲蒂二話不說,立刻抱著瑞格上前,在老闆的目光注視下走向攤位一旁,擺有數張矮桌與板凳的用餐區,堂而皇之的坐下,成為小吃攤今天的第一組客人。
「想吃點什麼?」
從老闆略為上揚的語氣中,不難聽出他內心的驚奇,但又因為禮貌問題,故而選擇暫時無視。至於哈絲蒂與瑞格,一人一豹也因為飢餓,難以顧及老闆的心情。腦海中浮現的詞彙,全與小吃攤脫離不了關係。
「一碗滷肉飯,外加一盤炒青菜!」
哈絲蒂說著,雙手同時在半空中比劃,似乎是在強調滷肉飯的份量。
「麻煩來份活魚三吃,謝謝。」
揚起圓滾滾的大頭,瑞格很想親口嚐嚐,牆上菜單所寫的活魚三吃究竟如何鮮活。
「好哩,馬上來。」
一聽到客人點菜,老闆的回應如同他黝黑而精壯的身形,乾脆且爽朗,方才的驚奇彷彿從未存在過。伴隨爐灶添入柴薪的碰撞聲,活魚三吃的烹飪就此展開。
以哈絲蒂的吃飯習慣為出發點,哈絲蒂並不介意老闆先準備活魚三吃,再者,既然要吃飯,肯定是跟親朋好友一起享用,才能襯托出飯菜的美味。
因此,縱然哈絲蒂的肚皮不斷傳出咕嚕聲,她依舊忍著空蕩的肚腹發出的躁動,與瑞格一起等待午餐的到來。
不知是堅守信念所帶來的回報,還是單純的過度飢餓,當飯菜一端上桌,一人一豹隨即甩開膀子、張大豹嘴,將飯菜一掃而空,連滴魚湯也不剩。一邊感受嘴裡的美味餘韻,瑞格率先爬下板凳,向老闆表達感謝之意。
「不愧是活魚三吃,著實精彩。」
當然,這般奉承並不足以抵償飯菜的費用,瑞格也清楚這一點,當即向老闆詢問這頓飯的價格。
「什麼!?三千五百八十逮丸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