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至此，強尼和艾特掩飾不了臉上驚訝的表情。
「等等，你的意思是『鋼鐵之龍』至今依舊存在？」強尼不敢置信。
荒坂賴宣與「鋼鐵之龍」是跟他同一個時期的事件，差異只在自己是在夜城革命，而賴宣是在日本大鬧，雖然過了至少五十年但他記憶猶新。
「當然。」賴宣一臉平靜。
「所以那些消息都是假的？」艾特想起當時八卦媒體炒得熱火朝天。
眾所皆知，荒坂二少爺拋下了一手創立的反抗組織，回歸家族的庇蔭之下。
一開始「鋼鐵之龍」的形象明確，賴宣也毫不掩飾就是為了跟自己的老爸對著幹，後來卻突然收手，外頭的傳言都是因為荒坂二少爺玩夠了、沒錢了、被封殺了、被世界的現實打擊了之類的。
「不能說是假的，應該說並非全部真相，而且放出的消息越聳動越能說服人、越能轉移焦點，民眾都喜歡看有錢人家族裡的狗血劇。」賴宣並不在意傳言把他描述成不學無術的富家公子。
只有組織內部的核心成員知道事情全貌。
賴宣表現出一個夾著尾巴逃回家族裡的紈褲子弟形象，「鋼鐵之龍」也因此瓦解，但實際上是轉入地下繼續對抗企業霸權。
他們靠著少數成員和賴宣的領導運作至今，因為組織需要賴宣在荒坂內部的資源所以極為隱密，沒有人知道「鋼鐵之龍」還存在，連同樣在進行反抗活動的強尼他們都不知道。
強尼感到意外，他們都認為賴宣組織勢力是為了抗衡自己的父親，但最後發現自己實力不足才趕緊拋棄同伴回家求原諒，一直以為這只是荒坂帝國二皇子玩的一場家家酒。
他現在才真正理解賴宣打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不但意志堅定而且極有遠見。
「我當時根本無法把眼前這位紳士跟傳言中的富家子弟聯想在一起。」V 想起當時賴宣的行為舉止和談吐，完全就是位禮貌穩重的高知識分子。
賴宣聽見 V 的讚美後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雖然嘴角幾乎沒動但依舊讓強尼覺得有點刺眼。
「然後呢？你聽見荒坂賴宣的名字時是什麼反應？」艾特好奇地催著 V 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還以為我的下巴脫臼了。」V 摸了摸自己的顳顎關節處。
「你驚訝的表情我永遠不會忘記。」賴宣笑了出來。
「我那時候才知道為什麼我會一直感覺『這位先生』有點眼熟。」V 看了看賴宣。
V 當時真的很驚訝，驚訝於「鋼鐵之龍」還存在、驚訝於眼前的男人不只是目前的首領而是賴宣本人、驚訝於對方堅定不移的意志。
而自己也在理解了賴宣的理念後決定成為他的助力。
「所以你就這樣把自己賣掉了？而且你是『鋼鐵之龍』的成員？」強尼忍不住開口打斷正在敘事的 V。
「嘿！什麼賣掉！我可是有在工作的。」V 稍微大聲地抗議著。
「真是失禮。」賴宣用日語批評了強尼的行為，然後又轉換成英語。
「V 的確跟我談了條件，但他的教育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一邊讀書一邊工作賺的。」強調 V 是靠自己完成學業的。
「他很聰明，就學期間就已經能夠接不少與 IT 相關的案子，我可是非常公平地按件、按績效計酬，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他。」賴宣有點不高興，他不喜歡 V 的努力被人誤解。
「冷靜點，我沒有惡意。」強尼身子往後靠到沙發椅背，雙手手掌朝外舉到胸口，帶著安撫意味的肢體動作表示他不是故意找碴。
V 從鼻孔哼出一股氣，小小表達了一下不滿。
「而且 V 並不是『鋼鐵之龍』的人，他是我的人。」賴宣刻意補充了這點，並露出驕傲的表情。
強尼氣得牙癢癢。
「當天晚上我跟威爾斯老媽和阿傑說我要去念書時，他們高興得幾乎在尖叫。」V想起當時的場景露出笑容。
在那棟破公寓與賴宣協議之後，V 決定接受對方的提議，離開黑伍德接受正規教育。
一開始他還哭哭啼啼地抱著威爾斯老媽捨不得走，阿傑則是比自己還開心，滿臉笑容地幫他打包行李還送他去捷運站，最後兩人還是在離別前抱成一團哭得淅瀝嘩啦。
受教育的這段日子 V 與其他人只能用全像投影通話聯繫，偶爾情況允許時可以視訊，直到 V 大學畢業後才回到朋友身邊。
「這樣說來你一直在進行相關的活動，我們竟然都沒發現你，你是怎麼隱藏自己在夜城的足跡？」艾特疑惑 V 這樣的奇才怎麼會在他們發表「謎題遊戲」後才出現在視野裡。
當年他也很直接認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竄網使是比較低調的人，加上又剛從學校畢業，自然就認定 V 以前都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活動。
「因為我把 V 帶到日本去了。」賴宣回答了這個問題。
艾特跟強尼覺得今天他們感到驚訝的次數足夠他們用一輩子了。
賴宣讓組織裡的人安排好所有文件，但因為自己是秘密來到夜城，只能讓手下帶著 V 前往日本辦妥所有事務，自己則是另找時機回去。
想當然，荒坂二少爺不能在明面上與 V 有任何關係，少年只能一個人生活，平時都是用加密通訊聯繫，兩人只能偶爾見面。
V 在日本這一待就待了七年。
賴宣傾盡所有資源栽培 V，希望他能在這個數據化的時代成為人民思想燈塔，但 V 卻在完成學業後向賴宣表示他想幫助自己推翻荒坂，因此想進入荒坂集團。
賴宣當然不準，他不希望 V 牽扯進荒坂集團的汙穢、腐敗之中，而且就算先不論他與 V 的關係，一般民眾成為荒坂企業的普通員工都有隨時被犧牲的風險。
他們因此大吵了一架，最後是在 V 的堅持下賴宣才讓步。
「你是直接申請了，根本沒有我說話的餘地。」賴宣輕輕哼了一聲。
他想起那時聽見 V 已經把求職書傳送出去，而且還是申請最危險的反間諜部門時氣得高血壓，他的健康監控系統在腦子裡嗡嗡響。
「賴宣先生你自己也說過，要對抗邪惡有時要成為邪惡。」V 永遠不會忘記他在賴宣那兒學到的第一堂課。
「我後悔莫及，我原本是希望你獨立於所有體制之外。」賴宣皺著眉嘆氣。
V 在得到率取通知後準備回夜城，前一晚賴宣特地來為 V「餞別」，因為他們就此一別之後將成為陌生人。
賴宣嚴肅且認真地與 V 談了一夜，教年輕人該如何在公司中生存、保密，同時為了保護 V，他們不能再見面、必須斷絕所有聯繫，彷彿他們從未出現在對方的人生裡。
他最後給了 V 一個獨立的加密網域供 V 個人使用，所有在反間諜部門得到的機密資訊都可以經由此網域單向傳送至連 V 都不知道的位置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紀錄足跡，而自己會使用網路跳板傳送加密訊息回覆。
隔日，荒坂二少爺破天荒親自送 V 前往機場。
「之後我就成了夜城的荒坂員工。」
強尼他們知道了賴宣與 V 的過往，感覺這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何 V 會說流利的日語，為何幾乎找不到 V 成為荒坂員工前在夜城活動的紀錄，往更早之前搜尋也只有官方育幼院文件上面的名字，連姓氏都沒有。
而 V 畢業的學校是國際性質的大學，艾特並不知道 V 在哪個地區就讀，但如果要細查還是能查到 V 是在日本念書，只不過他並不在意，因為 V是唯一破解謎題的人，這已經證明他的能力出眾，就算沒學歷都沒關係。
「所以你一邊在艾特那兒學習一邊在荒坂集團裡工作，然後實際上又是賴宣的內應？」強尼覺得 V 能在毒蛇窩裡來去自如簡直不可思議。
「對。」V 點點頭。
V 一回到夜城就破解了艾特的「謎題遊戲」，與艾特見面時兩人互相闡述了自己的理念確認雙方能合作，不過他是在一年的相處後才向艾特表明自己在荒坂集團裡的身分，當時的他對這位這「智慧女神」是全然的信任。
然後艾特就把強尼帶進了自己的人生，把這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賴宣當然知道強尼銀手的存在，V 不只傳送公司機密，也會向賴宣報告生活狀況，V 在以為自己找到真愛時幾乎是馬上就告知了賴宣，年輕人一向樂於將他的喜悅分享給賴宣。
賴宣知道銀手的過往、知道他在搖滾巨星的身分之下跟他們有相同的大目標，所以當他收到 V 和銀手交往的消息時並沒有什麼意見。
而半年前賴宣之所以沒有事先警覺到反間諜部門的異常是因為他和 V 正在調查荒坂的「守魂」計畫，「聖物」晶片和「弒魂者」系統有太多可疑之處。
V 不但查出這是多年前荒坂用非法手段從艾特康寧漢手中盜搶來的，還挖到一些很可怕的機密。
賴宣懷疑荒坂三郎想開發出讓自己「永生不死」的方法，同時又複製許多重要人物的記憶與意識存於「聖物」之中企圖修改後再造出聽話的傀儡，甚至利用「弒魂者」將反抗者的意識困於「御輿」之中。
只要有更多的證據賴宣就能給予荒坂企業致命的打擊，但就在他們即將得到真相前爆發了機密洩漏事件，V 被牽扯其中危及性命，賴宣立刻扔下正在調查的「守魂」計畫，動用了「鋼鐵之龍」的資源甚至親自飛奔到夜城把 V 救出來。
事後為了 V 的安全問題他決定從年輕人的生命中徹底消失，甚至撤掉了那個獨立網域，全靠組織回報 V 的狀況，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銀手在危難之際拋棄了 V，當時他氣得差點要再度衝回夜城。
但在確認 V 已經完全脫離了荒坂，平靜安穩地過自己的生活時他就忍了下來，雖然 V 成了傭兵依舊每天冒著生命危險，但與荒坂反間諜部門比起來這相對安全多了，而且 V 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這是賴宣希望看到的。
成為真正的陌生人才是保護對方的正確做法。
賴宣怎麼樣也料想不到半年後 V 會用另一種方式讓兩人重新回到對方的生命裡。
「好了，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們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賴宣把已經空掉的酒杯放到桌上。
「嗯……賴宣先生，其實……我會去偷晶片就是因為……」V 突然有點吞吞吐吐，眼神閃爍飄移。
「接了委託，偏偏前男友是這次的雇主？」賴宣幫 V 說下去。
V 默默點點頭。
「你知道了？」艾特以為任務被曝光。
「推測出來的，我知道這些東西是你發明的但被荒坂搶走，現在原型晶片在 V 身上，而 V 又在你這裡，那八成是跟你們合作了。」賴宣看向 V。
「就是這樣！若惡了接銀手的委託，我覺得錢很多就決定接這件案子，然後……」V 說話的速度變快，明顯就是想掩蓋自己的心虛。
但馬上就被賴宣打斷。
「V，我還不了解你嗎？你這總是自己默默承受一切的性格果然改不了，別想敷衍過去，你知道我想問的不只這件案子，我還要知道你和銀手半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賴宣銳利的眼神讓 V 縮了縮脖子。
「最好是『從頭』開始說，銀手先生。」見 V 的反應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目光轉向盯著強尼。
強尼被盯得有點發毛，遲遲不知道該從哪裡開頭，氣氛尷尬得連艾特都用手肘頂了他一下。
他看了看 V，覺得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看看他的自尊和狂傲把這個年輕人傷害成什麼樣子？
強尼從艾特把 V 介紹給他認識那時開始說起，不只單描述事情經過，也坦承了那段日子裡自己對 V 的感情變化。
他厭惡被人控制，而這種影響心情思緒的感情讓他很抗拒，所以一直刻意忽略自己不斷對 V 加深的好感。他愛上了 V 卻不肯承認，認為自己只是對這個年輕人比較有好感罷了。
但他早就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竟如此輕易就相信了詹金斯的謊話，誤以為自己遭到背叛而對 V 怒恨交加……
敘事過程中強尼發現賴宣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尤其提及半年前是如何傷害 V 時賴宣的表情稱得上恐怖，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不過對方在他坦白這段日子裡對 V 的愛意和思念後有緩和了一點。
只是在說到荒坂三郎被炸死的真相和 V 現在性命堪慮時又變得臉色鐵青，但賴宣還是很有禮貌地冷靜聽強尼把話說完。
而 V 則是低著頭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邪惡不會毀滅世界，但無知會。」賴宣緊繃著一張臉從唇縫擠出這句話。
強尼無法反駁。
半年前，若是他沒有聽信小人而搞了那場動亂，V 和賴宣可能早就掌握證據摧毀荒坂集團；半年後，只要他不扔下那炸彈，V 就能安然無恙地帶回生物晶片，他們就能得到對抗荒坂最有力的武器。
他這一生致力於打倒企業霸權，但皆因自己的愚蠢行為而功虧一簣；V 給了他兩次一蹴而就的機會，他卻兩次將 V 推進死亡的深淵。
太過諷刺。
「V，我……」強尼現在只想跟 V 強調自己對他是認真的。
「不……請不要……」V 立刻舉起手阻止，聲音有點顫抖，但一直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我是真的……」強尼見 V 不想聽下去，開始有點著急。
「我說了不！」V 突然站起來，大聲打斷強尼繼續說下去。
蒼白的臉更加突顯閃著水光的綠眸，無血色的嘴唇張開又闔上最終沒有說出話來，雙手在微微發抖的身體兩側握緊又放開。
看見 V 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當眾人都還不知該如何反應時 V 突然轉身跑出大宅，他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他需要新鮮空氣。
「V！」強尼和賴宣同時站了起來。
賴宣毫不遲疑立刻跟了上去，強尼則是有點不知所措傻站在原地。
艾特坐在沙發上看著剛才發生的一切，轉頭透過窗戶望向前院，看見 V 站在草地上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用力喘氣，沒多久賴宣就隨後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你不追上去嗎？」艾特回頭看了看還站在沙發邊的強尼。
強尼被艾特這一提醒才趕緊跟著追了出去。
V 背對著強尼與賴宣面對面靠得很近應該是在交談，強尼聽不太清楚兩人的對話內容，他站的位置只能看見賴宣正面，從對方的表情和口型猜測賴宣應該是在安撫 V 的情緒。
當他正要繼續走到兩人身邊時看見賴宣伸手摸了摸 V 的頭。
下一秒 V 直接撲進賴宣的懷裡痛哭失聲。
強尼見到這場景直接愣住，看著賴宣伸手緊緊環抱住懷裡的年輕人，右手撫摸著對方的後腦，嘴唇靠在 V 的太陽穴邊輕聲安慰。
賴宣抬起雙眼看向他，平靜冷漠的眼神卻讓他感受到一股殺意。
TBC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