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與努力使月環教徒有了機會,可以與日輪的人平等地共享那片天空,但大抵是習慣了在山縫裡的生活,他們並沒有改變據點所在地。
一個偏東,一個偏西,寂寞的時候,黛安娜會重新拆開她沒有丟掉的信,回味雷歐娜贈與她的字句,尤其是最後的附註,因為她總是會寫——給我摯愛的月光。
不過,那只能減緩一些癮頭,而不能治癒一切。
自她上次回信給雷歐娜,滿月已然變成朔月,卻沒有新的信件送來,孤寂因此茁壯,侵蝕她的理智。她難以維持著正常的生活作息,便開始坐在定點冥想,以此減緩抵抗黑暗的痛苦。
圓盾成形,光輝湧動,她就像隻燭火,照亮那個寂靜的房間,呼應著天體變動的軌跡,直到朔月又再變回滿月。
「銀月大人,她來了。」
亞盧妮的低語使懸繞在她身邊的天體停下,接著漸漸消融,她原先專注於呼吸的神智轉移了目標,卻不是落在來通知她的亞菲利歐身上。
他們同時將目光落在黛安娜的左手,被奇怪的纖維結構覆蓋的部分明顯變多了一點,那改變讓黛安娜感到一陣恐懼,黯紫參雜灰白的顏色,也隨著顫抖變得模糊起來。
「銀月大人,發生什麼事了?」
青年對於月環的付出早已博得黛安娜的信任,所以當亞菲利歐衝上前去,半跪在自己身邊觀察那個似曾相識的異形結構時,她沒有隱瞞,而是告訴兄妹們那段點亮月石的故事,以及將臨的結局。
「黛安娜?」
此時,另外一個聲音猛然將他們都拉回現實,在女人闖入之前,亞菲利歐即時卸下自己的手套,效仿亞盧妮的作法,守護他所信仰的月亮。
「非常抱歉,神月大人,我攔不住她。」負責接應的祭司就在她身後,慌忙地朝黛安娜鞠躬。
黛安娜不怪她,雷歐娜有時候就是這樣,說都說不動。
她擺擺手,示意祭司退下。
「你也在呀——」雷歐娜望了一眼亞菲利歐。「抱歉,沒有通知就來了。」
「沒關係。」黛安娜站起身,輕輕順開那因奔波而變得有些雜亂的捲髮。「怎麼了?拉克爾那邊出問題了嗎?」
「這個嘛,不算是——」雷歐娜撓了撓頸子,不好意思地對亞菲利歐說:「抱歉、那個,可以給我們一點空間嗎?我想單獨跟黛安娜說話?!?/font>
他遲疑了一會,與黛安娜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才行動,出去之前,順帶幫她們關上了門,而就在那個瞬間,雷歐娜迫不急待地擁上她。
炙熱的懷抱包裹住她的剎那,她整個人突然變的像石塊一樣僵,但她更傾向相信是因為她過度使力的雙臂才是自己無法正常呼吸的原因。
「雷、唔……妳這樣我很難呼吸。」
「抱、抱歉。」她說著,手卻沒放輕。「對了,那個……手好點了嗎?」
黛安娜沉默了一會,接著輕輕卸掉亞菲利歐的手套,她其實不打算隱瞞,因為那是她們遲早都要面對的現實。
「妳要知道,這不會好轉的。」因為埋在雷歐娜的胸膛裡,她的聲音聽上去混著某種奇怪的共鳴?!傅?,現在的話,就還好……」微微側著臉,黛安娜聽著她的心跳,感受到思緒中的渾沌似乎就這麼隨著節奏沉澱下來。
她享受著難有的寧靜,並未看見雷歐娜的臉頰因為她的誠實悄悄地泛出幾點緋粉。
「妳還沒說妳為什麼這麼突然就來了?!?/font>
「哦噢,我……」
她愣了一會,然後見黛安娜沒有想推開她的動機,便乾脆地維持著一樣的動作直接說出此行的目的。
「我來是想問妳——」她說。「願不願意跟我回去拉克爾?!?/font>
在收到黛安娜的信後,她開始思索該如何讓日輪教徒全然接受日月不是敵人的想法。透過回顧自己以及黛安娜的經驗,她得出了一個最終解答:讓人們理解過去,消除對彼此的恐懼。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她決定讓未來的拉克爾侍僧多修習一項全新的課程:歷史。
在這個念頭成形之後,翻閱史料以籌劃適當的課綱成了她近來的工作,這也是為什麼她這幾周以來一直沒有空閒回信給黛安娜。
而對於編寫教材,她雖足夠謹慎,卻沒能消除只有自己單一的論點會使其顯得太過主觀的缺點,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當然,尊重黛安娜的意願是前提,畢竟對黛安娜而言,拉克爾可不是什麼富饒之地。
「不行也沒關係,妳好就好。」
她摸了摸她的臉頰,耐心地等候黛安娜的回答。
黛安娜不會說,但她承認,在雷歐娜懷中的感覺,一如在雷雨狂襲時,鑽進被窩那樣安全,不必擔心一切。不自覺地,她閉上了眼,覺察了這正是最有效的解方,也是她在僅剩的時間裡最該把握的那些。
「嗯,我跟妳回去?!?/font>
所以她同意了。
銀亮的盔甲出現在神廟大門,吸引了一些目光,雖然那並非不友善,但黛安娜討厭被別人打量的感覺。
雷歐娜見她微微地低下頭,便扣著她,用身位擋著,一邊牽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暫且躲避那些令人煩悶的視線。
但只要那副鎧甲還在,她就不可能自由地在神廟進出。於是雷歐娜便從衣櫃拿出一件僧袍給她。
「抱歉,妳的東西,沒有好好幫妳留著?!顾妇蔚卣f。
「沒關係?!古私舆^那組淡米色的套裝,告訴雷歐娜她並沒多加在意,畢竟日輪的觀感中,她那時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等等就請人拿一些新衣服來……」她說著,不知道進入屏風後頭的女人,其實在她看不見的時候,偷偷嗅了下領口。「還有房間,妳想要桌子大一點嗎?還是多幾個書櫃?」
黛安娜羞怯地探了探頭,接著才緩緩從那屏風後走出,點了點她的背,並在雷歐娜確認那是否合身的時候,掃視了房間一圈。
最後,她把視線定回到她的雙眼。
「不用了……這樣就好。」
在第一堂歷史課開課之前,黛安娜在拉克爾的生活模式跟年少時沒有太大的差別,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研究古書以及與雷歐娜辯論教材應該怎麼增幅刪減。綜觀來說,雖然幾乎沒有間斷的工作讓她疲憊,但在心理上,待在拉克爾的生活沒有她想像的難過。
對她而言,那個需要額外費神顧慮她身體狀況,比她早起晚睡的雷歐娜辛苦多了。
歷史課開課後,她找回了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雷歐娜告訴過她,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但那個時刻,想躲在教室外偷偷觀摩雷歐娜講課的念頭,無預警地襲上了第一順位。
而在第一次經過教室時,她就注意到了,雷歐娜授課時,並沒有穿著星靈贈與她的黃金甲冑,只要把視線放在鎖骨的位置,就可以看見躺在僧袍上的銀環。
除此之外,她看見雷歐娜也看見自己了。
不過當天晚上,她沒有特別提起什麼,只是告訴她說下次下課之後,可以充當助教回答孩子們的問題,告訴他們太陽的光跟月亮的光本是同源。
「還有,我有禮物要給妳?!?/font>
「什、什麼?」
她驚訝地看著那隻刺著月牙與烈日的手套,遲遲不敢收下。
「為、為什麼要送我禮物?」
「沒有為什麼。」
她笑得燦爛,那溫暖渲染在兩者之間,讓她給的提議、禮物跟親吻,都沒有理由拒絕。
那天晚上,黛安娜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與雷歐娜一起坐在海邊,肩併著肩,僅僅是感受溫熱的潮水擦過肌膚的感覺,就能從黃昏待到黑夜,再到白天。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