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鄰居
那時候我才國中,記得那一年從電視新聞跟大人嘴裡常聽到的莫過於就是「金融海嘯」、「景氣不佳」、「雷曼兄弟」等,我所陌生的詞彙。雖然年紀尚小,但仍隱約感覺社會風氣正在改變。
家中生活似乎沒有因此出現變化,但過去時常找父親泡茶的塑膠工廠老闆,聽說卻在某一夜突然全家消失,工廠原址不久後還變成了停車場,對我而言那自然是比起卡通、玩樂還不重要的事,不過當時雙親在談及此事時,有將前面的那些名詞與那位工廠老闆一同提及,隨著年紀增長後才知道兩者的關聯。
而那一年原本在國外經商的鄰居叔叔也突然回國了,我與久違的他在家門前相遇。
他叫住剛從學校放學正準備進屋的我,似乎為我的成長感到訝異。
對這麼一個許久不見又突然叫住自己的鄰居,我下意識地起了戒心。畢竟不管是學校還是父母的叮嚀,面對外人總得保持警戒。
隔壁遠從異鄉回國的叔叔究竟是不是陌生人,說真的,那時候的我沒有很明確的認知,只記得與他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小學二年級的夏天。
一定有人對我為何可以對這段記憶如此深刻的留在腦中感到疑問吧?這是當然的,因為首先我對這位叔叔有著「身上有著腐臭加上淡淡的菸草燒焦味」,以及在其手腕上的青色鬼頭刺青,這兩者深刻的印象。
說真的,即使是上了國中的我還是不解這兩種突兀且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塊兒的味道,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但在又過了幾年後,也是我再次與他第三次碰面的那天我才明白,無論是什麼樣的是非善惡都潛藏著灰色地帶,就連「氣味」也是。
所以,人的道德心才會永遠無法貫徹,畢竟始終存在曖昧模糊的空間。
之後的高中時期,我與「學長」的關係也是這樣吧?
屆時我還真為過去還是小學二年級的自己,對叔叔身上味道感到不解感到可笑。
而當年對叔叔的其他記憶點除了氣味令我印象深刻外,另外還有他當時身旁隨行了一名女子。
該名女子相當年輕,年幼的我無法區別界於在哪個年齡範圍。現在看來大概是在二十多歲出頭吧?
對我打招呼的這位姊姊相當和藹可親,但那天卻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當我再次聽見她的聲音時,已是當晚接近深夜時分。
當晚,我聽見隔壁鄰居傳來玻璃摔碎,桌椅被激烈拉動倒地的碰撞聲響,還有叔叔、阿姨的爭吵,其中也夾雜了那名姊姊的尖叫。
※
時光飛梭到了「金融海嘯」這年,那位姊姊自那晚後就沒有再出現。這一年幫忙歸國叔叔將行李搬進家中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叔叔的元配,始終住在隔壁那棟被樹影壟罩的陰暗樓房內的阿姨。也因為叔叔的歸來,令我不自覺得想起多年前他們三人爭吵的那晚。
我也很清楚的記得當晚之後,爸媽就要我不許再提起那件事。
不過很快我就從街坊鄰居那裡得知,那個姊姊是賴叔叔帶回的外遇對象。
當天晚上的爭吵,就如同電視劇中常出現的丈夫帶著小三回家,元配想宣示主權發生的情節吧?
而在那天後,我不只再也沒見到那位姊姊,同時也從其他鄰居那裡得知格天叔叔就離家出國的消息。那這幾年來膝下無而女的阿姨又是怎麼排解寂寞的呢?
當時的我似乎把問題想得太深入了,竟還探討起鄰居阿姨的心理狀況。如果以同樣的小學生心理,只會好奇那場「正室爭奪戰」到底誰是贏家吧?
或許誰都不是贏家。若以當時來看,阿姨肯定是最大的輸家,因為最後被留下的只有她。
只是,如果以叔叔再次回到這裡與阿姨的親密互動來看,似乎又不是如此了。
果然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二元論。
毋庸置疑,那個姊姊是叔叔一時的取樂對象。
然而,無論是阿姨還是叔叔,我對他們是徹底的陌生,所以當我於上了國中遇到前來與自己打招呼歸國叔叔定義成陌生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自那一天離開,如今再次回國的賴叔叔一邊向我問好,一邊上下打量起我來,欣喜我的成長還有外表的轉變。他似乎認為我在學校應該有不少追求者,多年後想起當時這段過程的我不免感到噁心。
小小的國中女生是能招蜂引蝶到什麼程度?但那時的我卻似乎為了這些話開心了許久,連晚餐也意外的能吞下第二碗飯。不過,對這名陌生男人我依舊充滿戒心。
因為那股味道沒有消除;不但沒有消除,反而更重了。
當下出現在我腦中的只有「雪茄」還有「死老鼠」這樣的聯想。
當下出現在我腦中的只有「雪茄」還有「死老鼠」這樣的聯想。
說真的,當時的我不曉得,為什麼一名歸國男子身上會有這種味道,難道身旁的人都不會在意這名身穿褐色西裝,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身上不是熟悉的古龍水香味,而是這種古怪的氣味嗎?難道阿姨都沒有發現?
打招呼後,賴叔叔沒有多說什麼,看來他還正為剛回國的種種事務忙碌著。
不過,最後當他又回頭問了我一些有關學業及家中現況後,臉色卻突然一沉的轉回住處,此時我才發現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身後,嚇了我好大一跳。
接著母親摟住我的肩膀,除了面帶微笑的帶我走入家門,卻也留下一句我當時不太能理解的一句話:「小心點,小珺。」
我帶著疑惑與被叔叔稱讚後仍算開心的心情,持續到當晚的飯局結束。
直到與家人一同看著永遠播不完的鄉土連續劇,爸爸在接到一通電話後,臉色凝重地走至我們面前。
「隔壁的賴叔叔跟阿姨約我們這週末一起烤肉,說是要和我們一同慶祝相隔多年再次歸國所舉辦的。」
「啊!只約了我們嗎?」媽一臉納悶,拿著盛裝點心碟盤的手僵在半空中。
父親點點頭後語氣轉為高亢,但明顯看得出不太自然:「是啊!這麼多年來,他們也只跟我們有來往,因為鄰居們似乎知道賴太太的性格和她丈夫的人品,所以不常和他們有互動呢!另一方面,似乎也是因為恰巧今天碰到了小珺。」
原來爸媽跟叔叔他們有私交?沒想到對叔叔他們真正感到陌生的只有我一人。
「如何?媽媽,要去嗎?」
不知為何,我隱約從父親的言談中,嗅到早就決定好的答案,且赤裸暴露在名為詢問的言表之上。
母親聽完這些話後緩緩放下手中碟盤,走入廚房打開水龍頭。敏銳的我察覺她的異狀,但這也是傍晚時,因聽到那句從她口中說出的話,才讓我有這種聯想,不知道父親是不是也察覺到了。
但如果就連父親也都知道那家人有問題,為什麼還要接受這場邀約呢?
當時我的疑惑自叔叔再次跟我碰面後,像一種不知名的毒暈了開來,而母親接下來的話更使催化了它,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母親點點頭,露出她的溫柔微笑,雙手放在流理臺上,宛如畢恭畢敬的女侍回答主人的問題:「好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