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祖父過世了。聽說走的時候很安詳,沒有痛苦、沒有掙扎。
當(dāng)我趕回家奔喪時,祖父躺在一個黃色帷幕裡頭。父親問我要不要看(遺體),我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微微的點頭。
父親撥開帷幕領(lǐng)了我進去,祖父的遺體正用黃色的布蓋著。父親站在了祖父的身旁,再次的問了問我,你要不要看,這次我與父親四目相對,我仍帶著遲疑點了點頭。
最後父親掀開了黃布,我見到了毫無生氣的祖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遺體,看不見任何靈魂,就如同雕碩般,祖父就是靜靜的躺在那。
我凝視著祖父,內(nèi)心什麼也感覺不到,我嘗試探索著任何悲傷的情感,卻只找到了深幽的平靜,這種感覺談不上悲傷卻也談不上不悲傷。
離開祖父後,我前去替代堂哥跪在祖父的帷幕旁燒冥紙,這是一項單調(diào)卻又需要注意的工作,需要將冥紙圍成一圈緩慢焚燒,卻又要注意不能讓冥紙熄掉,隨著幾次驚險差點熄滅的經(jīng)驗,我清楚知道該怎麼擺放而不致其熄滅。
這項反覆的工作使我變得恍惚,耳中只剩下祖父床旁的錄音機撥放的南無阿彌佛陀與祖母痛徹心扉的哭聲。我質(zhì)問我自己,你不悲傷嗎?
我回想起了數(shù)年前我與同班9年的青梅竹馬告白,她拒絕了,隨後她也是這麼問我的:「你不難過嗎?」
接著我突然回過神來,聽見師公領(lǐng)了所有親戚進來祖父面前跪著,許多人哭喊著阿公與阿爸,但我無法從這陣哭聲中感覺到任何的悲傷。
接著師公高呼:「子孫有沒有孝順?」眾人:「喔哦!(國語的有喔!)」
「子孫會不會賺大錢?」眾人:「喔哦!」
「子孫……?」眾人:「喔哦!」
……。
隨著這場荒謬的大戲上演,心情倒變得五味雜陳。
喉癌使得祖父的食道縮減,必須用沒有比食道有彈性的不鏽鋼支架撐開,才能吞嚥,但長年的抽菸導(dǎo)致祖父喉嚨經(jīng)常卡痰,結(jié)果就是祖父什麼也沒改善。或許你會說東西燉爛一點祖父會比較好吞嚥,但是祖父又有痛風(fēng),燉煮太久的東西與軟嫩的豆類通通不能吃。祖父生前唯一的食品只剩下飲養(yǎng)素跟燕窩,然而這兩樣對於嗜愛吃甜食與重鹹的祖父而言,簡直難以下嚥。
祖父過世前的第二個禮拜左右我負(fù)責(zé)照顧祖父,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雙頰凹陷,大腿可清晰見骨。他幾乎不吃也不喝,為了讓祖父多喝一些飲養(yǎng)素我偷拐騙都用過了,一天最多就一罐,成果令人心寒。
也許我早就知道會有這天吧,或許我的悲傷在這些猜測中被磨盡了。就如同青梅竹馬問我那問題時,我是這麼回答的:「我也想過會這樣啦,也不是不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