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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過晚上八點。
這一天,在華上漢堡等待備餐時,劉龍見回想不久之前在王群天廈發生的事,一面琢磨自己未來的處境。
他其實也明白,倔強的個性會帶來不少無謂的麻煩,但他卻始終不願把「謹守本分」這樣的原則捐棄。
說到底,幾乎所有看他不順眼的住戶,都是在小地方上不守規矩的人,而他只是遵從著亡父的教導——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而已。
這麼做,難道是錯的嗎?
從前他在航空特戰隊服勤,身為志願役軍人,命令貫徹是想當然耳的品德。如同醫師救人、空服員令旅客賓至如歸一般,軍人應該要莊敬自強、服從命令,在軍紀的框架之下,端正自身的精神與表現。
這樣只是普通的軍人應該有的樣子。
而在他的想像中,所謂軍人,就該要像父親那樣才對。
回憶中的父親經常不茍言笑,渾厚的嗓音令人深受震懾,卻又叫人安心。他服裝整潔、姿態挺拔且神情剛毅,就算因為表現傑出而登臺受獎,或因參與救災勤務上了電視,也不曾露出輕佻的笑容。
從部隊離開之後,劉龍見審視了自己的專長,選擇了特勤保全這條路。本來他覺得所謂的特勤保全,應該很大程度上也要像特戰軍人一樣殷實,表現出貫徹命令的素養才對,但最近以來,因他嚴守規範而引發的衝突,卻是越來越多了。
到底什麼才是對的呢?他自問,卻理不清答案。
「先生,您的餐點好了。」
溫柔的嗓音及沁人的香氣迎面而來,輕柔地盪開他心事重重的思緒。
抬頭一看,眼前不正是最近以來,在華上漢堡蔚為話題的新人美女副店長嗎?她將裝有餐點的袋子遞給劉龍見,笑容如同帶著甜味,正以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如此接近的距離,甚至能夠清楚聞到她清麗的髮香。
劉龍見趕緊接過她手中的食物,連聲道謝,「謝、謝謝,不好意思,我在發呆,沒有聽到妳們叫號……」
「別客氣,劉先生也是我們這裡的常客了。」眼前的美人笑靨如花,雖然明眼一看就知道是營業用笑容,還是讓劉龍見紅了臉頰,「你時常在這個時間光臨本店,上班到這個時間真是辛苦了。」
「不、不會……不過妳怎麼知道我姓什麼?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說話吧。」
聽見劉龍見的發問,梁涼楓先是怔了一怔,隨後指了指劉龍見的胸口,「差不多整間店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呢,嘻……」
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名牌還掛在身上,名字可不是工工整整地晾在那裡嗎?
「原來如此啊——」察覺到自己耍笨的劉龍見艱難地扶住額頭,吁了口氣。
眼前的副店長似乎被他的糗樣給逗樂了,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容在她本就十分好看的臉蛋上更顯嬌豔,潔白的牙齒在秀色的雙唇間隱現,淡粉色的氛圍有如驚濤,迅速充滿了這間看來與其他地方別無二致的速食餐廳。
劉龍見這才曉得眼前這個女孩絕對不簡單,單單一個非營業用笑容,就能讓他喉嚨如此乾渴,心臟彷彿被人揍了一拳似的,不聽使喚地頻頻掉拍。
正群天廈裡,生活優渥的女性住戶不在少數,她們全都是懂得打理容貌與衣著的女人,哪個不是看著漂亮?要說舉手投足散發迷人風采,絕對不在話下。但要讓劉龍見看得如此入迷,卻是前所未見。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太失禮了。」察覺到劉龍見的目光,梁涼楓這才驚覺自己似乎有點失態,趕緊收住了笑意,「其實我也準備下班了,祝客人您用餐愉快。」
「等一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劉龍見出聲喊住了眼前的女孩,「只有我的全名曝光也太不公平了,我也要知道妳的名字。」
簡直像是孩子鬧脾氣似的,突如其來的任性要求,別說是梁涼楓,就連劉龍見自己也愣了一下。
「呃——沒、沒事,這次換我太失禮了,對不起。」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因為最近的不順遂,而遷怒別人,劉龍見打從心底感到愧疚。
然而眼前這位美女卻沒有生氣,相反地忍俊不禁,捂著嘴又吃吃笑了起來。
「嘻嘻,在這呢,你看啊。」她緩了緩氣,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仔細一看,原來她的名牌也始終別在身上,附帶職稱「副店長」的名牌,用平淡的字體印著「梁涼楓」三個字。
不在別處,正是在她渾圓高挺的胸口上。
「你來店裡的時候經常也掛著名牌,我們都知道你的名字呢,我的名牌也總掛在身上,你卻不曾看過一眼嗎?」
「我、我怎麼可能——」話說到這裡,劉龍見的耳根不覺紅了起來。
衝著他那過度耿直的軍人性格,以及稀少的男女交流經驗,要讓他把眼光落在梁涼楓這樣的美女胸口上直看,可真少了些膽量。
也許是稍微看出他的想法,梁涼楓也有些難為情地別開視線,撓了撓她從肩膀落下的髮絲。
望著這樣的她,劉龍見不禁覺得渾身有些燥熱。自己這一身的特勤保全制服是不是太厚重了,才讓他感到熱浪薰人?想到這裡,他又覺得自己身上值勤一整天積累的汗味,會不會讓眼前這位巧笑倩兮的女孩感到嫌棄?
「那——劉先生,我準備下班去了,祝您用餐愉快。」見劉龍見的表情不住變化,梁涼楓微笑著說道。
「呃,是,謝謝妳,不會,再見,慢、慢走。」
劉龍見語無倫次地回應道,旋即急急忙忙推門出去。
儘管是夏夜,也該有些涼意才是,但劉龍見只覺心頭悶熱又搔癢,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風拂面,竟如蟬鳴嘈雜,要人靜不下心來。
對劉龍見來說,最近已經發生夠多事了,也不及細想肚裡的飢餓,他跨上電動機車,將遲來的晚餐掛在把手上,失魂落魄地騎車回到家中。
將車子停在「美極美早餐店」的招牌下,騎樓早已不見便利的桌椅,關了一半的鐵捲門下,有象徵家庭的暖黃色燈光依舊濛濛亮。
他知道那是媽媽又一次等在門口,為他留下的一點縫隙。
「媽,我回來了。」他試著找回低沉且風紋不驚的語調,一如往常般矮身鑽過鐵捲門的縫隙,「就說下次別再留縫了,我能鑽得進來,不懷好意的人也可以。」
「好啦好啦,你這孩子,就愛瞎操心。」
從樓上走下來的女人右手握著湯勺,左手提著菜刀,滿面微笑地打了招呼,「笨兒子,你老娘是那麼好欺負的人嗎?要你擔心的。要是我這麼半吊子,當年能治得了你老爸嗎?」
「是是——媽最厲害了。」劉龍見像是很受不了地搖了搖頭,回身將鐵捲門拉了下來,抄起手邊剛買來的漢堡,就往二樓去,「那我可以吃晚餐了嗎?」
「吃——就知道吃,還不快去?」笑罵之中,母子二人魚貫上樓,鐵捲門後,屬於劉家的日常,似乎只需少少二人,便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