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啊啊啊!”
三千年後世界的帷幕,就像這樣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毫不留情地拉開了。
這棵樹非常難燃燒,據說被塞進火灶裡燒七次也依然燒不盡。
所以起名叫七灶花楸。
因為十分耐燒,一些地區(qū)還會將它種植在花園中作為防火樹,以起到隔火的作用。
——凡此種種,說實話,羅洛瓦只覺得都是不負責任的捧殺。
羅洛瓦在心中聲嘶力竭地喊著,用盡全力跑過金色的麥田。
他看上去不怎麼靠得住,身體瘦小,劍技也只能勉強算說得過去。至於可以引以為豪的東西......嗯,老實說什麼都沒有。這就是他活了十七年後得出的結論。
但把他養(yǎng)大的那個人總會這樣說。
“你的身體無法燃燒! 所以燃燒你的靈魂吧,七灶花楸的植培種羅洛瓦!”
一起奔跑在麥田中的青年,對著羅洛瓦後背用力地拍了一下。這位身材高大的青年名叫奧利維,是橄欖樹的植培種。無論是身高還是身體的壯實程度,都至少是羅洛瓦的兩倍。
“就算你這麼說! 這麼做身體一定會燒起來的啦!”
他上氣不接下氣,視線搖晃不定。即使如此,也無法停下奔跑的腳步。
畢竟,昆蟲“燃燒蟻”正在朝他們襲來。
“你們幾個,少礙事,滾開!”
身高三米左右的巨大螞蟻(ant)尖叫著噴出火焰。一團火點燃了衣服下擺,兩人的衣服熊熊燃燒著。
“好燙! 好燙!”
“好燙,好燙!”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啊……!
為了撲滅火,羅洛瓦跳起了奇怪的踢踏舞。他腦海裡的記憶如走馬燈般一一閃現。
今天早晨。兩人在庫雷四處周遊,途徑通利村時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燃燒蟻在麥田那邊大鬧……”
“真的太可怕了,沒人願意靠近那邊。”
“雖然田地目前還沒被燒,但恐怕也是遲早的事……”
身旁,將羅洛瓦養(yǎng)育成人的大哥奧利維默默地握緊了拳頭。他精悍的臉顯出義憤填膺的神色,深橄欖色的眼瞳中彷彿燃起了憤怒之火。
“那個,奧利維……?”
羅洛瓦輕聲向對方搭話,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不幸的是,這種預感往往很準。
“我們走,討伐燃燒蟻!”
該發(fā)生的事情總會發(fā)生的。
不過發(fā)生了當然不等於成功了。畢竟這兩位都不擅長戰(zhàn)鬥。
植培種這個種族擁有植物的因子。雖然外表與人類相似,但頭髮和身體上纏繞著自己的分身——花朵和葉子。
奧利維是擁有人類(human)二十多歲外表的植培種,頭髮上纏繞著橄欖樹的葉子。衣服的胸口處,一個像完全成熟的橄欖一樣黑黝黝的吊墜搖晃著。
雖然他隨身攜帶一把長劍,但從未見過他在戰(zhàn)鬥中用過。充其量,就是在穿梭叢林的時候砍掉阻礙前進的灌木叢。
他的小弟羅洛瓦今年十七歲。他墨綠色的頭髮上掛著七灶花楸的葉子與果實,頭髮下面是一張略顯懦弱的臉。雖然其種族特徵有著端正的五官,但由於姿態(tài)毫無自信,所以他總給人一種很弱的感覺。
他腰間也掛著一把劍柄上點綴著七灶花楸的西洋劍(Rapier),如今已經想不起上次用它是多久之前了。
這樣的兩人去挑戰(zhàn)燃燒蟻,只能用魯莽來形容了。
“可惡……”
跑過麥田,他們遇上了一條很深的灌溉渠。他們回頭一看,燃燒蟻的嘴裡冒著煙,正一點一點靠近。
奧利維的臉因痛苦而扭曲。
“事已至此,沒辦法……我們用絕招吧。”
身為大哥,這實在是非常可靠的發(fā)言。在羅洛瓦向他投出期待的目光時,奧利維的胳膊同時伸了過來,用力地抓住了羅洛瓦的身體。
“欸?”
甚至連抵抗的時間都沒有,奧利維把羅洛瓦擲了出去。
並不是朝灌溉渠的另一側。而是朝燃燒蟻。
“去吧,羅洛瓦! 使用頭槌!”
“什麼,欸欸欸欸欸欸欸?!”
最終絕招,羅洛瓦的鐵頭。
對落點的完美控制讓燃燒蟻的頭頂受到強烈撞擊,它搖晃著身體倒向了地面。
到此為止都還沒問題。雖然有種腦細胞大量死亡的感覺,但退一百步,這不算問題。
問題在於這之後。
“很好!”
“好痛……”
羅洛瓦摸著自己的頭站了起來,腳尖好像碰到了什麼。還帶著火的燃燒蟻的上肢。
“——啊。”
被踢飛的上肢落在乾燥的麥田上——一瞬間,麥穗便燒了起來。
不幸的是,大火花了幾個小時才被撲滅,整個地區(qū)變成了一片燒焦的田地。
*
回到村子裡,羅洛瓦重重地把頭磕在地面上。
“那個,真的非常抱歉!”
“唉,沒關係沒關係,反正遲早也是要被那傢伙燒掉的。”
雖然備受困擾,但依然用溫柔的語氣安慰兩人的是蘿蔔的樹精靈“奮力蘿蔔”。他是一個長著四肢站在地上的蘿蔔,然後上面長著圓圓的眼睛和可愛的嘴。
樹精靈是從植物中出生的精靈,他們基本每天都在幹農活,努力地生產著食物。羅洛瓦在小麥店前道歉時,路上有許多裝滿蔬菜的貨車來來往往。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位於祖這個國家西方的偏僻鄉(xiāng)下·通利村。雖然這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土特產,但擁有得天獨厚的土壤條件。樹精靈們在這裡建立了一個非常舒適的村莊,過著悠然的生活。
庫雷九成以上的食物都是在這個鬱鬱蔥蔥的國家生產出來的。祖,以及作為庫雷主要糧食生產者的樹精靈們,可謂掌握著整個行星的胃。
“我也會好好管教這傢伙的!”
羅洛瓦看著在旁邊若無其事地裝大哥說風涼話的奧利維,在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不過,無論如何對他還是恨不起來。
他非常清楚,奧利維那種帶動身旁人的力量,還有活躍的交流能力正是自己所欠缺的。
“最近怎麼樣,這附近還和往常一樣嗎? 聽說龍族帝國和聯合聖域王國那邊好像都挺多事情的呢。都在海那邊,所以可能也沒什麼問題吧。”
奧利維向奮力蘿蔔拋出話題,對方好像很困擾的樣子把手放在下巴處。
“嗯,雖然都在盡力保持和平時一樣的狀態(tài),但總歸還是不安的。不過,我們如果不能像往常一樣,大家都要餓肚子了。”
“沒錯,確實是這樣! 真的太受你們照顧了。如果有什麼麻煩請儘管和我講,我什麼都願意做!”
“嗯,沒有呢。”
“哎喲。”
奧利維裝作沒站穩(wěn),踉蹌了兩步,奮力蘿蔔聳了聳肩。看來距離得到對方的信任還很遙遠。
“那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打算在今天出發(fā)前往下一個村子。”
奧利維微微鞠躬示意。兩人就像這樣,過著四處漂泊的生活。如果遇到有困難的人就盡力幫助,解決問題後前往下一個村子。就這樣不斷重複。
……說實話,大部分都是他們無能為力的問題。
奧利維轉過身,奮力蘿蔔抓住了他的袖子。
“等一下,我經營著一間客棧。這也是某種緣分,住一晚再走吧。”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
“燒掉了我家的麥田,還是得讓你們好好賠償一下。”
“啊哈哈,說出這件事就沒轍了……順便問問價格是……”
“嗯,一個人一枚金幣就夠了。”
“好貴?!一枚金幣都能住十天了,麵包的話能買三百個……不,我什麼都沒說。”
“嗯。客棧在這邊。”
一邊跟著奮力蘿蔔走,羅洛瓦在奧利維耳邊悄聲說。
“我說奧利維,一枚金幣超支了啊。”
“我想也是。可惡……萬一出事了就賣掉這個……”
奧利維一臉痛苦地抓住胸前的吊墜。上面有一顆類似於橄欖果的黑色石頭,周圍精雕細琢的黃金裝飾閃閃發(fā)光。
走在前面的奮力蘿蔔瞟了一眼他們。
“那種臟兮兮的項鍊,應該沒人想買吧。”
“哎呀,被你聽到了。”
“嗯,對了。說起麻煩的事,那個。”
奮力蘿蔔所指的地方是一處石板鋪成的十字路口。順著指尖望去,可以看到那裡的石板上殘留下某種痕跡,像是巨大的車輪從上面碾過了一樣,凹凸不平。好像一直延續(xù)到村子的邊境。
“這種奇怪的痕跡,最近特別多。不僅是道路,我們的小麥和蘿蔔也被碾碎不少。不知到底是誰幹的。你們找到兇手的話替我們教訓教訓他。”
“……這樣啊,明白了。儘管交給我們吧!”
雖然奧利維回答時的聲音輕快活潑,但他的眼中帶著銳利的光。看到他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羅洛瓦感到有些不安,便叫了走在前面的他。
“……奧利維?”
“怎麼了,露出這種表情。沒事啦。”
奧利維露出笑容,敲了敲羅洛瓦的頭。
*
有多少人還記得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的日子。但是,至少羅洛瓦記得一清二楚。
“——你好啊,小鬼。睡覺覺的時間結束咯。”
青年的聲音十分粗獷,毫無禮貌,而且絲毫不在意別人的狀態(tài)。意識彷彿被又薄又大的葉子製成的搖籃包裹著,然後緩緩甦醒。當然,在這個男人面前,連緩緩甦醒也不被允許。
“我說你快點起床啊。早安,早安,早安!”
他話音剛落,腳尖隨之飛了過來,包裹著少年的薄薄葉膜破裂了。羅洛瓦就這樣被踢飛,滾進了外面的世界。
這就是他人生最初的記憶。植培種不是生自父母,而是被植物包裹著誕生。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橄欖樹的植培種。胸前的黑色吊墜閃著光。
“我是奧利維。你可以親切地稱我為哥哥哦。叫我大哥也可以。”
“奧利,維……?”
“沒錯!”
“……”
雖然植培種在出生時就已經是成長後的狀態(tài),但大腦依然處理不瞭如此突然的發(fā)展。這位陌生人的氣勢令他感到恐懼,想要尋求幫助的他環(huán)視著四周。
“——咿。”
他不禁發(fā)出了驚嘆聲,是因為周圍的光景太過淒慘。原本應該是一片風景不錯的森林吧。如今,矮小的灌木和草地都化作灰白色,樹木的葉子也掉光了。四處瀰漫著發(fā)甜腐爛的氣味,令人噁心。
鳥類,昆蟲,所見之處,幾乎所有生物都被奪去了生命。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某種十分強大的力量踐踏了這片土地。
如緊閉花蕾般抱著膝蓋的羅洛瓦,還有那個站姿十分不遜的男人,和這片土地實在是格格不入。
“順帶一提,這樣下去的話,你也會枯萎的。明明才剛出生,真是遺憾啊。節(jié)哀順變。”
“我該,怎麼做才好。”
“想要我救你嗎?”
“……救,我……?”
到現在,羅洛瓦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那時為什麼沒能依靠反射回答這個問題呢?
因為剛出生,還沒有判斷力嗎?
因為害怕奧利維,發(fā)不出聲音嗎?
或者是……那時根本沒想過要活下去?
“回答呢!”
“好,好的!”
“非常好。但我有個條件。和我一起,讓這個世界充滿生命吧。”
“讓世界,充滿生命……?”
羅洛瓦的回答就像一隻無力的鸚鵡在學舌。明明聽得到他說的話,卻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你那是什麼眼神。你的臉上好像寫著,拯救他人這種偉大的事,就憑我是做不到的?”
奧利維笑著挺起胸膛。
“我也不是想成為那個有名的狂風劍刃。怎麼想都不可能嘛。但即便如此!”
奧利維伸出手臂抓住了少年的手,有力地拉起了他。儘管他差點向前倒去,少年還是用兩條腿站了起來。滿是灰燼的風吹過,輕拍著臉頰。
“即使是我們,也可以幫助他人。無論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事都可以,就算是很無聊的事也沒關係。世界很大。對吧,我的搭檔!”
“嗯。”
“好,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就是羅洛瓦了。是被燒七次也依然能站起來的七灶花楸羅洛瓦!”
這就是羅洛瓦與奧利維的相遇。
後來,人們發(fā)現樹木全部枯萎是由於原因不明的大災害,而羅洛瓦是唯一倖存的植培種。從搖籃中被救出且降生在這個世上,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奇蹟。
從那以後,他和奧利維一起周遊世界各國,已經過去十七年了。在這期間,羅洛瓦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和國家。
“聯合聖域王國”——是個將信仰與科學技術融合,重視秩序與正義的神聖國家。那裡擁有以“光輝騎士團”為首的多個正規(guī)騎士團,他們盡力維持著國內的治安。
“龍族帝國”——擁有從東到西寬闊的領土,以第一主力軍“陽炎”為首,由力量強大的龍族支配的帝國。
“星門”——位於最南端的大國,和其他行星的交流十分密切。不止新星搏擊和次元警察等等,還有在科學技術上略有建樹的集團大多屬於這個國家。曾經想在“星輝大戰(zhàn)”時對庫雷發(fā)起侵略的鏈環(huán)傀儡之後也生活在這個國家。
“暗域”——是惡魔的眷屬們用魔術支配的國家。行星庫雷上人氣超高的運動項目“絞架球”的選手們組成的鋼釘兄弟會集團,以及華麗的噩夢馬戲團黯月也在這里活動。
“未知南陸”——海賊和海軍等等,所有海上居民還有殭屍之類的亡靈大多居住在這個國家。由可愛的美人魚組成的偶像組合?百慕大△能治愈任何人的心。
最後就是他們所在的“祖”。正如之前所說,這裡是生產食物的國家,還有由高等獸組成的學問之城·大自然。同時,羅洛瓦他們之前遭遇的燃燒蟻這種昆蟲構成的犯罪集團·百群的據點也在這個國家。
穿梭於各國各村,羅洛瓦和奧利維儘自己所能做了該做的事。保養(yǎng)過盔甲,與侵擾村莊的海怪戰(zhàn)鬥,甚至還作過馬戲團的檢票員。受到生命威脅的不止一兩次。
“那次很厲害吧。刻神指令龍! 你說的是被未來召喚,協助時刻噴射龍那次對吧?”
“不是,當時如果被捲入戰(zhàn)鬥我們早就死了!”
像這樣一直旅行,有時甚至可以從遠處觀看那些只聽過名號的英雄戰(zhàn)鬥。當然羅洛瓦這種一般市民最好是躲得遠遠的,但好奇心旺盛的奧利維正如你看到的這樣。即便這樣他也從未讓自己陷入過致命危機,該說不愧是他嗎?
和意外很聰明的奧利維相比,羅洛瓦總是無法很順利地完成一件事。
每次羅洛瓦說起這類洩氣話時,奧利維總是咯咯地笑。
“這不是當然的嗎?你才十七,還是個毛頭小子呢。我在你眼裡有多少歲?”
“二十五……或者更大一點? 二十七左右吧。”
“一千零五歲。不對,可能是零四歲吧。”
“欸? 你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哦,奧利維。”
“什麼! 我是讓你多尊敬我一點。所以,快點把那杯花蜜(果汁)給我!”
“我拒絕,快住手,要灑了,哇,嗚哇!”
奧利維和往常一樣開著玩笑,同時用糊弄的感覺說著安慰他的話,但他心中“我該怎麼辦”的心情卻久久無法消失。
今天也一樣,結果還是把麥田燒光了。被點燃後一口氣擴大的火勢,在他閉上眼後依然灼燒著眼皮。
可能因為他身為植培種,當殫精竭慮培育的麥田被燒毀時,他甚至感到了比自己受傷更加撕心裂肺的痛苦。
——睡不著……
羅洛瓦在客棧的床上翻來滾去。越是想入睡,腦海裡的火焰就燒得越旺,忐忑不安的心使他睡意全無。看向旁邊,奧利維正發(fā)出豪放的鼾聲,他睡得很香。
“呼呼……我已經吃不下了……”
“真是老套的夢。”
羅洛瓦不禁露出微笑,然後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披上原本蓋在身上的外套,把西洋劍掛在腰間。雖然不認為能幫上什麼忙,但他也無法繼續(xù)躺在這裡嘗試入睡。
羅洛瓦輕手輕腳地走出旅館,路上沒有任何路過的人。無法辨別掛在天空上的兩輪月亮是否是新月,只有夜色越來越濃。
風很大,內心也漸漸不安起來。羅洛瓦匆匆趕往麥田。
燃燒殆盡的田地裡只剩下黑色的灰四處飄散,曾經那麼美麗的金色麥田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來到這裡,羅洛瓦對這一片狼藉啞口無言。
羅洛瓦實在無法坐視不管,他雙膝跪地,用雙手觸碰著大地。身為植培種,就算再怎麼沒用也還是植培種。他依然擁有孕育草木和對大地施加祝福的能力。
像祈禱般凝聚體內的力量,白色的淡光縈繞在手掌中,然後流入大地。沒有任何反應。他因為絕望而抬起頭。
蒙著灰的田地中突然萌發(fā)出一枝嫩芽。
然後一個又一個,幼小的麥苗不斷發(fā)芽。最終,整片燒焦的田地裡都長出了嫩綠色的麥苗。
“太好了……!”
然而,就在即將長出麥穗的時候,異變發(fā)生了。
麥苗突然停止生長,像從根部腐爛了一般染上黑色。轉眼間,麥子由綠變黑,再到白灰色,最終枯萎。
簡直就像是——那天的光景。
“——為什麼!”
就在羅洛瓦發(fā)出絕望的叫喊聲時。
沙,沙沙,沙……就像是某種巨大質量的東西在地面上拖動,同時不知道從何處傳來了聲音。
“——找到你了。”
腳下開始塌陷,他感覺彷彿要被吸入深淵一樣,還有令人顫栗的聲響。羅洛瓦發(fā)不出聲音,慢慢地看向身後。
潛藏在黑暗中的是神秘的“巨軀(unknown)”。充滿殺意的無數鮮紅色眼睛閃著光,“巨軀(unknown)”大概不只一兩隻吧。
沙沙,沙沙沙……
這拖在地上的聲音,令人唯一想像得到的就是某種又長又大的東西。
在羅洛瓦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在村內看到的巨大車輪印。
——難道,被跟蹤了?為什麼?
“巨軀(unknown)”張開令人不忍直視的赤黑色下顎,譏笑著。
“……!”
他雙腿一直顫抖,整個人動彈不得。牙齒不住地打架。生物的本能告訴他,這不是他能對付的對手。無論是逃跑,還是大聲呼救,更別說奮起反抗了,根本就——
“餵,羅洛瓦,我不是說晚上如果要上廁所的話就一起去嗎?奧利維,寂寞得快哭了呢。”
他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中,羅洛瓦的記憶卻到此為止。
*
——沙沙,沙沙。
半夢半醒的羅洛瓦耳中傳入挖掘泥土的沉重聲音。雨過天晴後的泥土芳香,令人動彈不得的沉重感……由於思考還有些遲鈍,理解自己目前好像在土裡這個事實花了他不少時間。他想辦法翻了個身,感覺得到四肢上的泥土正在翻動。
——沙沙。
隨著這次的聲響,臉上的泥土觸感消失了。羅洛瓦緊閉著的雙眼裡,突然被光照亮。
站在坑旁邊觀察羅洛瓦的人是一位拿著方燈(lantern)和鐵鍬的少女。她外表看起來年齡和羅洛瓦差不多,種族應該是人類(human)吧。扎著高高的辮子和堅定不移的雙眼令人印象深刻。
羅洛瓦使出渾身力氣,總算泥土中坐了起來。將沾滿泥土的手伸向少女。
“那個,請問你究竟是誰……? 這裡是哪……?”
如果這個動作有什麼問題,那大概是因為他全身沾滿泥土的樣子,在黑夜中就像喪屍一樣吧。
“……!”
少女火紅色的眼瞳充滿驚愕,好像拼命想將慘叫憋在嘴中——但她沒完全憋住。
“呀啊啊啊!”
少女揮起鐵鍬。下落處正是羅洛瓦。
“不是,等等!”
阻止的聲音沒能及時傳達到她耳中,沙沙!格外沉重的聲音迴響著,而鐵鍬砸在羅洛瓦的肩膀上。羅洛瓦的左臂也因此脫落,啪嗒,落在地面上。少女不成聲的尖叫迴響著。
兩人恢復冷靜花費了多少時間自然不言而喻。
“——……不好啦。”
“欸?”
“我說是我不好啦。但誰能想到人會被埋在地裡面啊。你是這樣的種族嗎? 還是你的愛好?”
少女捏緊拳頭,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應該……沒有這種愛好。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埋在那裡。”
羅洛瓦用右手拿著自己脫落的左臂。不可思議的是完全沒有疼痛感。左臂就像幹蘿蔔一樣萎縮著,彷彿從一開始就不具備任何功能。肩膀處的斷面也像枯萎的蔬菜一樣。衣服也破爛不堪,彷彿現在就要分崩離析。
在這場瘋狂之後被平安挖出來的羅洛瓦,終於可以仔細觀察這是哪裡了。
他在一棵巨樹的底部。樹根在地表露出,凹凸不平地向周圍延伸著,直搗雲霄的樹幹十分粗壯,站在樹根處甚至一眼無法看出它到底有多粗。不知是因為冬天快要來臨了,還是因為它是一棵老樹。抬頭望去,樹枝上稀稀疏疏掛著幾片枯葉,風一吹散落一地。
在巨木周邊有一些磚瓦砌成的建築。由於夜色已深,除了搖動的火光看不到其他人影。
看來好像是被埋在了這棵樹底下。但對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也不知道。當他想努力回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的事,頭就會很痛,腦海中就像是起了霧一樣,十分模糊。
他最後的記憶是……沒錯。像往常一樣吃了晚飯就睡了。
那麼,奧利維現在在哪?
當羅洛瓦追尋著記憶的痕跡,瞇上眼睛時。
“噗呀!”
一條小龍從少女身後冒了出來。它的毛色和少女身著的火紅色衣服相同,頭上頂著兩支角。尾巴尖上燃燒著小小的火苗。
少女一邊用臉蹭著龍,一邊上下打量著羅洛瓦。
“這孩子是莫莫可。是高傲的鳴神集團的龍。而我是耀龍騎士拉迪。”
耀龍騎士就是指龍族帝國內與龍一起戰(zhàn)鬥的戰(zhàn)士。也被稱為龍騎士,較為有名的是尼海連。但是耀龍騎士是騎在龍身上戰(zhàn)鬥的人……
“居然還有這麼小的龍啊。它真可愛。”
“……可愛?”
聽到少女的聲音突然變低,他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後連忙轉移話題。
“對……對了。我叫羅洛瓦。”
“這樣啊。所以你為什麼被埋在那種地方?”
“我也想知道……”
“……看來你是個特別活躍的夢遊患者呢。竟然會潛入聖域,然後把自己埋在地裡。”
“聖域? 是哪裡啊?”
“這裡啊,就是這裡。世界樹的正下方!”
原來如此,這棵大樹好像是世界樹。
所謂世界樹,就是零零星星長在庫雷上帶有強大魔力的樹木。受此影響,周圍樹木繁茂,動物們也自由自在地生活著。世界樹周邊的城鎮(zhèn)大多很繁榮,並且有巫女守護。和奧利維一起旅行的時候,雖然有遠遠望見世界樹的時候,但如此近距離還是頭一次。
難道是不知什麼時候發(fā)生了時空異動嗎?得快點回到奧利維的身邊。
“這裡是祖大陸的哪裡? 東? 不,是西邊嗎?”
“祖?”
拉迪麗娜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 這裡是基元,是基元的西邊,通利。”
“基……元?”
鸚鵡學舌般的讀出這個陌生的單詞。拉迪麗娜點點頭。
“祖這個國家三千年前就消失了啊。你還沒睡醒嗎?”
“欸,欸……?”
拉迪麗娜繼續(xù)肯定地點點頭。
“——等一下! 這不可能……怎麼會?”
三千年這個數字過於龐大,毫無現實感。像祖這種大國消失了什麼的,就算是玩笑也太荒唐無稽了。當羅洛瓦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肩膀想問清楚的時候,石磚瓦建築物的方向突然傳來了尖銳的聲音。
“那邊……是誰!”
望過去,發(fā)現手中拿著火把的植培種正朝兩人走來。畢竟都叫聖域了,大概是這裡的警備人員吧。
“切。”
伴隨著不太冷靜的咂舌聲,拉迪麗娜好像抓起了什麼丟了過去。憑藉絕倫的控制力和強大的力量,一名警備倒了下去。但是她扔出去的那個東西好像是……
“我的胳膊——!”
“我們走吧,莫莫可。”
“噗呀!”
拉迪麗娜丟下鐵鍬和燈籠,逃離了警備人員的追捕。當羅洛瓦追上她跑在後面的時候,露出明顯的厭惡表情。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不是,如果被抓住了感覺會被罵很久啊!”
“這個確實。”
“我就知道!”
就在羅洛瓦說出這句話時,“找到他們了!”“別讓他們跑了,快追上去!”傳來許多這種危險的聲音。他幾乎真的要哭了。雖然絕對不會哭出來!
三千年後世界的帷幕,就像這樣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毫不留情地拉開了。